春雨贵如油。
二月的一场雨，让整个京城都弥漫上了料峭的寒意。
而雨中的丹晴巷，因为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整条巷子里一个人也无。
艾秋晨把车停在巷口，出门前先把放在副驾驶的大棉衣给穿上，又拿了一把碎花伞，这才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路裹紧棉衣走到小巷的尽头，艾秋晨才在左手边的宅子大门牌匾上，看到了字迹已经斑驳的‘仰光服装’这四个字。
她又拿出口袋里的枝条再次确认了一下，这才走上前，伸手敲了敲虚掩着的大门，“请问有人在吗？”
“在。”伴随着门里响起的回声，大门随之开启。
艾秋晨抬起眼眸，目光落在门内小姑娘的脸上。
饶是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会真的看到了那张被火无情舔舐过的脸颊，艾秋晨还是没能忍住，瞳孔狠狠一缩。
周仰光注意到来人脸色突然的变化，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又偏了偏头，这才开口问道：“您好，请问您是过来做衣服的吗？”
“抱歉，”艾秋晨转过身下意识道了声歉，又摇摇头，“我不是过来做衣服的。”
“没关系，”周仰光一脸不在乎地笑了笑，听来人说不是过来做衣服的，眼里多了几分好奇，“那您过来是？”
艾秋晨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不知道周老板还记得这张纸条吗？”
周仰光目光落在递过来的那张纸条上，伸手接过，“您是那位黎老板······”
艾秋晨没等她说完就笑着点了点头，“今天专程过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周老板。”
“不打扰不打扰，”周仰光忙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快进来吧，屋里烧着炭盆，烤烤火，这天湿冷湿冷的，难为你还专程过来。”
艾秋晨道了声谢，蹭了蹭鞋底的泥，这才抬脚跨进店内。
这一进去，看清了里头的布置，艾秋晨心下就忍不住点了点头。
老实来讲，这屋子可以说得上有些破旧了。
难为这里的主人耐心又细致地好好修补了一番，屋子里处处能看出修补的痕迹，但又能让人看着觉得和谐。
而整个屋子里，最多的还是布料和衣裳。
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简直可以说是琳琅满目能让人一下子看花了眼。
却又跟整个屋子融为一体。
整个屋子没有被布料和衣裳占据的地方，就是最里面一个差不多十平方的小空间了。
穿过左右一道道布帘，最里头就是几张帮了棉布垫子一看年代就知道已经很久远的木头椅子，已经包浆了的看起来应该是跟椅子配套的茶几，还有茶几旁边一个盖了一层铁丝网的炭盆。
上面还烤着红薯和花生。
茶几上也有一堆吃完了的花生壳。
看到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周仰光忙快走几步收拾起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今天有客人，恰好今天又太冷了点不想动手，我就用炭盆烤了点小零食来打发时间。您先坐，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艾秋晨笑着坐下，“是我这次过来有些冒昧了才对。”
周仰光把桌子上的花生壳给收拾好，又倒了杯热水过来放到艾秋晨面前，这才在旁边落座。
艾秋晨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抬眸就看到周仰光坐在了自己的左手边。
这个位置，正好挡住了她的半张脸。
见此，艾秋晨忍不住心头一软。
放下杯子，道：“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秋晨，算是锦西服装厂的主管之一，这次过来拜访，细算下来，可以说是有两件事。”
周仰光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艾秋晨见状接着说道：“这第一件，就是招商会那天漫漫她看上的周老板这的一种布料，我们这边是想买下这种布料的织造工艺，其中还包括原材料，就是不知道周老板你的想法？”
周仰光点点头，这个她之前也有猜测过，现在听到也不意外。
“那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艾秋晨坐正身子，“不知道周老板愿不愿意并入我们锦西服装？”
“并入？”周仰光听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是加入锦西的意思吗？”
“对，”艾秋晨点点头，“周老板您，还有您的这个店面。”
周仰光忍不住捏了捏手指头，垂眸静静思考起来。
艾秋晨见状也不着急，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再看周仰光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心知这个决定确实是不太好下，索性放下杯子解释道：“周老板，你这边并入我们锦西后，会成为研发设计部的一员，但同时也会独立在外。你可以选择去我们的服装厂工作，也可以选择依旧留在你的店里，但你的研发成果，以及设计出来的衣服，都会归属于锦西的名下。相应的，我们也绝不会辜负你的这份天赋。你也可以到我们的服装厂去亲自考察一下，我相信，你去了之后，也绝对不会失望的。”
周仰光抬头，第一次直直望到艾秋晨的眼睛里，“你说的第一件事，我答应。至于第二件，去服装厂那边考察就算了，”她说着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我，我一时也下不了决定，我······”
艾秋晨抬手，“我明白，这件事对周老板你来说，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但也请周老板相信，我这次过来，真的是代表诚意过来的。周老板能够研究出那么好的布料，漫漫她很惊艳，也足够肯定周老板你的价值。”顿了顿，她语气更诚恳了几分，“其实，这些话，有相当多的一部分都是漫漫的原话，她很看好周老板你，也觉得以你的天赋，不应该因为脸上的这一点点缺陷就此埋没，你其实还有更多的机会，能获得更好的一切。”
周仰光眼底多了分动容，等艾秋晨说完后，她犹豫了下才问道：“那我如果带着这个店面并入你们锦西，我也可以依旧留在这，这个店也依旧可以属于我吗？”
艾秋晨这回想了想，才朝周仰光点点头，“漫漫说过，相对于这个店面，你的人，才是我们最看重的。”
“那好，”周仰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那我同意并入。”
她本来就已经走投无路马上现在就在坐吃山空了，现在看，这应该是她能遇到并能选择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坚持要这个房子的归属权，也不过是仗着对方的那一份看重，有些贪心地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好在，她得到了最满意的结果。
艾秋晨笑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面掏出来两份合同。
“我本来是准备了两份合同，要是周老板你只答应第一件，咱们就签这一份。如果你答应了第二件，咱们就签这一份。”艾秋晨说着把手里的第二份合同递了过去，“周老板请看一看吧，遇到什么问题，尽管跟我提。”
周仰光把合同给接过来，看到上面打印上去密密麻麻的字，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
老实说，她还是第一次见合同这种东西。
不过哪怕之前没见过，这会也得稳住了。
艾秋晨倒是看出来了，不过她也只是笑笑，只在一旁安静等着。
饶是这只是第一次看到合同，周仰光从上面的条条例例里也能看得出来，这合同上的条件已经宽松得有些过分了。
合同上写的，她带着店并入到锦西后，也不只是作为锦西的员工身份，更确切来说，她这边会是一个单独的布料研发部门，这部门目前只她一个人，后续是否添人也由她来决定和甄选。
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研究出来的新布料，每年最少要三种，设计的新款衣服，每个季度最少一个系列二十到三十件，全都交由锦西来生产加工和销售，全程就不用她去操心了。
这跟她现在做的事没什么两样，但签了这个合同，她每个月不光有五十块钱的工资拿，还会有设计布料和衣服百分之一的利润分红。
其实说实在的，哪怕只有每个月五十块钱的工资，她也满足了。
艾秋晨在一旁静静等着周仰光看完了合同，才问道：“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周仰光摇摇头，“这上面说得很详细了，我想不出来有什么要问的了。”
艾秋晨指了指合同最后面有一篇空白画横线的位置，“这边可以写上补充条款。周老板方才说想要店面依旧归属于你名下，就可以在这个位置添上。现在我们这边已经签好字也盖了章了，周老板写完补充条款后，签个字摁个手印，咱们这合同就算签完了。”说着递了支笔过去，又放了一盒印泥到桌上。
“哦，好，”周仰光接过笔，在乙方后头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盖上手印。
同样的两份合同签完，艾秋晨拿走一份，“这合同咱们一边一份，周老板，哦不，仰光，你这份保存好，这算是咱们合作的依据了。”她说着翻到签名那一页，看了眼周仰光签上的名字挑了挑眉，“仰光你的字写得很好啊！”
周仰光笑笑，“是我爸教的，他以前是老师。”
艾秋晨正准备再夸几句，小姑娘很自卑，得多夸夸才能更自信一些。
不过在抬眼见看到周仰光这会的神色后，艾秋晨本来到了嘴边的夸奖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小姑娘压根就不想多开心的样子啊！
想到之前漫漫跟她说起过的国内前几年的混乱局面，艾秋晨隐隐猜到一些，忙岔开了话题。
又说了会话，艾秋晨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水给喝完，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周仰光忙跟着站起来，“要不留下吃个饭？”
“不了，”艾秋晨摆摆手，“我还有事忙，就不留了。”
周仰光把人送到门口，看着艾秋晨打着伞的背影走远了，这才关上门。
轻舒了一口气。
这房子虽然旧，但她从小到大住习惯了。
现在，终于不用卖掉它了！
**
黎漫漫晚上的时候就接到了艾秋晨报喜的电话。
“漫漫，周仰光那边成了。”
“嗯。”
“就是我答应她，店面的归属权还在她手里，咱们没买。”
“嗯。”
“你没意见吧？”
“人点头了就好，那个店不重要。”黎漫漫打了个哈欠，“对了，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艾秋晨在话筒这头听得一愣，“什么好消息？”
“周末拍照的人找好了，他们这边装备也自带。你那边在周末之前把准备工作，包括拍照用的房间，灯光道具，服装，以及模特都准备好了就行。”
“这么快？”
“那是，我是谁！”
艾秋晨：“······”
**
很快到了周末。
为表重视，黎漫漫特意过来接了林嘉禾跟两位摄影师林钶和郑媛媛。
两人看到黎漫漫开的大吉普愣了下才上车。
对此，黎漫漫表示：她总算见着郑媛媛这姑娘露出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了。
虽然只有那么几秒钟。
车子出了京华大学所在的街道，速度就提了上来，然后坐在后座的林钶和郑媛媛就看着他们越走越偏，眼看着就要到京城的郊区了。
郑媛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黎同学，咱们这到底是去哪？”
“一个服装厂，在郊区那边。”黎漫漫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林钶歉意的笑。
再听郑媛媛这一声问，感情这位连拍摄地址都给忘了。
“拍摄时间应该也就这一天，等拍完后，我在开车送你们回去，这个您两位尽管放心就行了，中午服装厂那边也有食堂，免费的。”
郑媛媛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又恢复面无表情。
车子又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最后停在挂着‘锦西服装厂’牌匾门口。
黎漫漫把车窗给摇下来，扭头朝车外站岗的门卫看过去。
门卫现在既认识黎漫漫这辆车也认得黎漫漫的脸了，这会对上黎漫漫看过去的目光，当即身板一挺，“老板，上午好！”
车厢里的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