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改了时间,变成九月初一。算算日子,他们刚好赶到家。
杨石图省事,说要和阿烛他们一起回去,等吃了喜酒再顺道回一趟司州看看父母。他出来这几年,还没有回去过。
谢珺本来坐在书案后面,本来想叫他别偷懒,听到后面那句,提笔的手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我与你一起罢。”
“合着你俩是想累死我们这些剩下的人。”奚照无奈摇头,对上弟弟投来的目光,神情略微歉疚,道:“虽说圣旨已下,但冀州那边还是得派人过去。如今新朝才建立,总是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
奚澜微微抿唇,打断道:“大兄的意思是,不回来了?”
杨石一听,感觉不对劲,生怕被殃及池鱼,连忙凑到谢珺身边,开始埋头苦干。
奚照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若赶不及,我们便不过去了。”
奚澜问道:“裴明时也不过来?”
还裴明时呢?
杨石想跟谢珺咬耳朵,但奚澜自小习武,耳聪目明,这书房统共就这么点大,指定得被他听见,还是算了。
奚照皱眉,语气带了训斥:“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陛下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奚澜这会儿正恼着,也不怕他,语气很冲道:“说都说了,能怎么样?大兄叫人把我这抓起来好了!”
说完,直接冷着脸走了。
奚照一阵气结,道:“还冲我甩脸子!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
其实想想,奚澜生气也无可厚非。
杨石咳了一声,道:“不然,你和陛下还是去一趟吧。我们留在盛京,你们早些回来就是了。”
谢珺冷静道:“陛下不能去。便是要去,也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否则消息走漏,只会叫人非议少煦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尽管这已经是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但若是传出去,保不齐会被用作攻讦奚照的证据。
谢珺与奚照年少便交好,他们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关系,他自然不希望好友遭人非议,从天子近臣,成“以色侍君”的宠臣。
帝王的信任与亲近,是一把双刃剑。行差踏错间,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利益决定一切,而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奚照须得小心再小心,哪怕别人知道裴明时是与阿烛关系亲厚,可颠倒黑白是人性丑陋的常态。
想必,裴明时也不会让奚照陷入难堪困境。
杨石叹了口气,见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少煦,不是我多言啊,你和陛下之间,也该考虑考虑之后的事情了。陛下不能没有子嗣,否则根基不稳,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迟早被人推翻。如今是刚开始,但再过几年,局势稳定下来,大臣们一定会上奏让陛下扩充后宫,到时候......”
奚照温声道:“这些我都知道。”
杨石道:“你知道就好,那我就不说了。”
谢珺道:“我看你就是想偷懒。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再扔给我们,回头陛下发现,连坐起来大家都别想跑。”
杨石嘟囔了一句,整个人趴在书案上,哀嚎道:“怎么有这么多啊!跟韭菜似的,弄完一茬又一茬!还让不让人喘口气儿啊!”
奚照摇了摇头,稍微活动了一下泛酸的手腕,而后继续处理书案上如小山高的文书。
另一边。
奚澜找到阿烛,见她在写喜帖,模样认真专注。
奚澜走过去,冷着脸道:“别写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嗯?怎么了?”阿烛将最后一个字写好,方才抬头,忍俊不禁道:“摆着个臭脸,谁惹你不高兴了?”
奚澜在她对面坐下,看着桌上写好的几张喜帖,沉默片刻,才道:“大兄他们不会来的,阿妍,你别写了。”
阿烛愣了一下,道:“阿姐,少煦哥哥......他们都不来吗?”
奚澜轻轻“嗯”了一声,觉得她呆楞的模样有些可怜,心头火愈烧愈烈,冷冷道:“爱来不来,反正跟他们没有关系。”
“啊......”
阿烛反应过来,听这语气就不对,连忙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揉了揉他紧绷的脸颊,在炸毛之前又快速亲了亲,几个呼吸的功夫,奚澜的气就散了大半。
他皱眉,道:“你干什么啊。”
阿烛一本正经:“我在逗你开心啊。”
奚澜哼了一声,寻他开心还差不多。
阿烛嘻嘻笑道:“他们忙嘛,又不是故意不来,情有可原,还是原谅他们吧。”
奚澜瞅着她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强颜欢笑,故意安慰自己?”
阿烛凑近,睁大眼睛道:“看。”
“看什么?”
阿烛道:“看我真诚的眼睛!哪有一丝强颜欢笑?你不要污蔑我。”
奚澜挠了挠她软乎乎的下巴,还是有些不高兴。
阿烛哎呀一声道:“你怎么比五郎还要小孩子气?大人总是身不由己,我们帮不上忙就罢了,能给他们少添些麻烦也是好的。”
奚澜怒道:“我们成亲,于他们而言算是麻烦吗?”
说完生怕阿烛找事,又快速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凶你啊。”
阿烛噎了一下。
奚澜轻哼,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早就预判了阿烛的下一步。
阿烛安静两秒,道:“我们成亲,是我们的事情,阿姐他们总得顾全大局啊!再说了,也不单单他们的问题,如果我们在盛京成亲,那他们也省得跑了不是?”
奚澜道:“你昨日还说,少反思自己,多责备别人,你说话不算数!”
阿烛理直气壮:“阿姐他们又不是别人!那是家人!”
奚澜被堵得说不出话,气得要离她远点。
阿烛不免得意起来,道:“还是我比较懂事啦,所以阿姐和少煦哥哥都喜欢我一点。你都不知道体贴他们的。”
奚澜质问她:“我不信你不难过。”
阿烛抬了抬下巴,傲娇的小表情:“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比起难过,我更心疼阿姐他们每日这么辛苦。”
顿了顿,面对奚澜不可思议的神情,阿烛道:“我要亲自下厨,炖燕窝给他们补身体!”
说完快速起身,欢天喜地走了。
奚澜道:“你、我,不是???”
这还不算,奚澜自顾自生闷气,一回头,就看见奚照站在门外不远处。
一副我果然还是太惯着你了,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贴人的复杂表情。
奚澜:“.......”
阿烛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
阿烛还真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发现奚照在外头,到了厨房,在仆婢的帮忙下,她将泡好的燕窝放到盅里,然后借口要自己盯着烧火,把人都遣了出去。
等奚澜实在受不住奚照的谴责目光,硬着头皮逃过来时,就看见阿烛眼角微红,睫羽被泪水打湿,好不可怜。
奚澜震惊了,这怎么还偷偷躲起来哭啊。
这个时候,奚澜应该竭尽所能安慰心上人,但开口嘴巴就是不过脑子。
他脱口而出:“你还说自己不难过!”
像是找到了确凿证据,他忍着笑,得意又唏嘘:“真是死鸭子嘴硬啊。”
阿烛举起一根柴火,吓得奚澜以为她恼羞成怒想打人,下意识躲了一下。结果阿烛白了他一眼,将木柴塞进炉子里,烟熏火燎中,边咳边流泪,还不忘骂人。
“你瞎啊?”
奚澜眨了眨眼,尴尬地憋出一个:“......呃。”
原来是烧火烧的。
他拿了帕子,去院子那口井边沾了水打湿,然后回来掰过阿烛的脸蛋,给她擦了擦眼睛。冰凉覆盖在眼睛上,阻隔了热气烧灼,这才大大缓解了那种不适感。
奚澜道:“你凑这么近做什么?小心把头发给烧了。眼睛都红成这样了,还不肯喊人,还说我要面子,你才是。”
阿烛道:“你话真多。”
奚澜气得想把帕子扔她脸上。
没良心!
阿烛擦了擦脸,才挺了挺胸一脸骄傲道:“什么叫不假手于人,我这才是。”
奚澜呵了一声,道:“那我要喝两碗。”
阿烛道:“没你的份。”
奚澜当场就要走,没两步想到奚照那幽幽的目光,他又灰溜溜回来了,在阿烛身边坐下,道:“我陪你吧。这心意算我一份行吗?”
阿烛“哦”了一声,“你想分我的功劳。”
奚澜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说的。”
他把阿烛说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等燕窝炖好,阿烛道:“呐,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去送。”
奚澜:“裴明时的也要我去送啊?”
阿烛道:“还直呼大名呢,你一点都不礼貌!下次记得跟我喊阿姐!”
同样的意思,到了阿烛嘴里就让人完全反感不起来。
“这不是还没成亲吗?成亲了再改口也不迟啊。”奚澜嘟囔道,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对上阿烛的目光,道:“我送就我送。”
阿烛道:“快去吧。我回屋收拾东西,阿姐他们不能过来,那我们就早些回去。阿娘前几日还催呢,说得让我们试一试喜服,不对的话还得改......”
没说完,奚澜就用托盘带走了那盅燕窝,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
翌日,裴明时特意从宫里出来,她还没开口,阿烛就道:“阿姐可千万别说那些客套话!”
裴明时一愣,阿烛乖乖地抱住她手臂,女帝的常服也是雍容华贵,威仪万千,阿烛蹭了一下长姐的肩膀,把脸蹭红了。
“有点硬。”她说,“阿姐怎么连衣裳都要这样节俭?”
裴明时捧着她的小脸,心疼地摸了摸泛红的那寸皮肤,轻声道:“穿在外面的衣裳,不必那么好。阿姐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答应阿姐一件事,好不好?”
阿烛眨了眨眼,“什么讶?”
裴明时凝望着她,每每看见阿烛眼中的依赖孺慕,她的心就仿佛泡在水中,酸涩难忍。
裴明时轻声道:“阿姐不需要你懂事。”
她宁愿阿烛抱着她哭闹撒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不想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说我们弟弟妹妹就应该多体谅兄姐!
阿烛眨眼,把雾气憋回去,哼哼唧唧道:“我已经是大人了,阿姐别让我哭。被少池看见了他会笑我的。”
裴明时抿嘴笑,抱了抱妹妹。
“他敢笑话你,我就揍他。”
阿烛立马道:“不行不行,不能以大欺小!”
裴明时想说什么,但又怕最后空欢喜一场,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阿烛看了看外头的马车,道:“阿姐,那我走啦,等我过些时日再回来看你!”
裴明时登基之后,想给阿烛封公主的,或是什么官职也好。
但阿烛不要,她口中道:“做人要低调!我可不想日后名垂青史还要被人挖坟盗宝!”
但裴明时总觉得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阿烛态度坚决,才打消了念头。
阿烛最后搂着阿姐的脖子,蹭了蹭她的脸,跟幼崽撒娇似的,小声道:“我最喜欢、最喜欢阿姐。”
阿烛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像阿姐那样的人。
这一次,应该算是做到了吧?
她没有成为家人的拖累,她也可以成为庇护人的存在。
阿烛眉眼弯弯,摆了摆手,钻进车舆中。
奚澜小心翼翼看着她,见没有哭过的痕迹,才暗暗松了口气,嫌弃道:“你好黏人。”
阿烛道:“你一点都不想少煦哥哥,你没良心。”
奚澜怕奚照听见,到时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连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
刚从台阶上走下来准备再叮嘱一番的奚照:“......”
算了,也不用叮嘱了。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杨石趴在车窗看后头长长的车队,忍不住酸溜溜咂舌道:“陛下难得大方一回,这嫁妆不知道都是谁那儿搜刮来的。果然还是阿烛比较招人疼啊。”
裴明时他们走不开,杨石也就不客气了,他还得回家一趟跟父母坦白呢。
谢珺低头处理文书,听着他念叨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你想要,我也给你。消停会儿,先把这些活儿给干了行不行。”
杨石不信他的话,“我想要金子你也给我?”
谢珺正色道:“你不去跟人下注我就给你。”
杨石小声道:“小赌怡情嘛。”
谢珺微笑道:“那我就让陛下打断你的腿。”
杨石:“......”
狐假虎威什么的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