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扬被雷声惊扰得一夜未眠。见太阳升起,他就再也躺不住了,便起身透过衢州行馆的窗户朝外面看去,早市刚开张,夜市还未歇——衢州行馆对面是一家宅子酒店,店小二一边打着哈欠把一位宿醉的客人送出门,一边又忙不迭招呼着来吃早食的客人。目之所及,早已没有昨晚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更明亮、更清晰、更空旷的街道巷陌。也许,只有那个宿醉的客人才是今早与昨晚唯一的关联。
余不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伸长脖子想一眼看尽这偌大的临安,这陌生的京城。若是哪个巷子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余不扬的眼神便会情不自禁地聚焦过去,而后又慢慢暗淡下来,失望地继续看向下一处。他在找人,可他找得越勤,就失望越多,涨红的双眼满是失落与自责,凝重的神色给原本就刚毅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冷峻。他扬起拳头狠狠地打在窗台上,震得格子窗摇摇欲坠——怪只怪自己当初思前顾后,打得不够坚决,杀得不够狠心。
临安城方圆七十里,城区南北长东西狭,设水陆城门十八座, 北接大运河,南通钱塘江,城区街河并行,前朝后市,设十五个厢、八十八个坊。城内南部为官署集中地,城北多文教衙署,城东多官营作坊与匠人铺舍,城西多王府后宅。临安府下属南北二县,南为钱塘县辖地,北为仁和县辖地。御街南起皇城北门和宁门,经朝天门,至城北大理寺,又把南北二县连成一体。以御街为中心的地区,便是京城乃至整个大宋的经济中心。不过,昨晚还熙熙攘攘的御街,此时也终于消停了些。
相比街道,清晨的水道则热闹得多。城内自西向东有西河、小市河、大河、茅山河,和街道一样,河道同样从各个方向伸出条条支线,形成了通达四方的水路网络。一艘艘货船自如穿行着,御街上所有店家一切日用所需均由货船从城外经水门转输送达。
船家孩子早早起来做活,在船头唱起了杭曲小调——“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庆春门外粪担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
今天的临安城,一切照旧,根本没有因为余不扬的心事而发生丝毫变化。他将铁腰带围在腰上重重地抽紧,强行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房间。
“余小弟好早,今天又要上哪玩儿去?咦……怎么不见在水侄女?”衢州行馆的掌柜霍吉在柜台后修着自己的胡子,随口问起昨天和余不扬一起入住的余在水。
“哦,她……一早就出门吃早食去了,我正要去寻她……寻她……”
霍吉用余光瞟了一眼余不扬,嘟囔道:“跟她爹一个德行,冒冒失失的,初来乍到哪有一个人就这么跑出去的,还是个姑娘家呢,等她回来我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余不扬竭力掩盖自己尴尬的神情,马上岔开话题问道:“霍掌柜,你可知临安城中的张四郎?”
“张四郎?这城中的张姓公子该和我的胡子一样多吧?哈哈……也不知道你问的是哪家的张四郎,怎么,才来临安城一天就认识新朋友了?”
余不扬摇摇头,他现在没有心情和霍吉闲聊:“那么临安府中可有张四郎?昨天下午有一乘临安府的轿子煞是霸道,穿过人群也不知减速避让,害得游人险些落水。”
“临安府的张四郎?噢!你说的是‘四郎一声叹,娇娘不思饭’的张本吧?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我告诉你啊,这张四郎是北瓦的说书人,本名叫张本,艺名叫张四郎,说的是痴女情郎的话本,听者多为临安少女娇娘。尤其临安府尹的女儿陈韶仪,特别迷他,传闻陈韶仪公然宣称非张本不嫁。你昨天遇上的,定是她又邀请张本去她在西湖边的私宅说书去了。哎……你说说,这个说书的不知道使了什么道,让这些个有钱夫人又是送金送银,又是投怀送抱。不扬小弟,这临安城啊,没有你见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哎?客官,你是打火还是打铺?哦,常住啊……不扬啊,我就不招呼你了,今日记得早些回来……”
余不扬点点头,迈着步子往外走去,衢州行馆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抬头望向余在水的房间,窗户紧闭,其实是没有打开过——她昨晚根本就没回来。
余不扬和余在水是昨天一早到的临安,不同的是,昨天他和余在水两人结伴逛了一天的临安城,而今天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顶着细雨,抹了一把脸,思绪回到了昨天早晨他在登云山烂柯寺内用清泉抹脸的舒畅时分。
与今日的细雨绵绵不同,昨天一早朝日便从钱塘江的滚滚潮浪里浮映而出,仲夏清晨的清凉感很快便被一扫而尽。好像经过潮浪一晚上的洗濯,今晨的阳光特别利落刺眼, 此时正穿过西湖腾腾跃起的雾霭,洒落在登云山烂柯寺的僧侣寝院里。西侧的格子门缓缓打开,一位少年跃步来到院中。他衣着朴实,头戴抹额,身穿窄布袍,腰系铁腰带,脚穿一双半新不旧的乌皮皂靴, 轻盈矫健。他对正在打扫卫生的小沙弥颔首示意后,便径直往东边的登云台去了。
登云台乃烂柯寺内绝好的观景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西子湖和临安城。
此时,正是卯时三刻,四围青山披上了亮眼的金色,山丘环绕之中涵着碧翠西子湖,金光粼粼,甚是秀美。湖边金碧楼台相间,栋宇高低好似钱塘涌波,就像是马远笔下的一幅着色山水。这幅壮美的山水图东面却没有山,取而代之的是鳞鳞万瓦,屋宇充满,那就是地上最美丽华贵的天城临安府——此时好似一个还没睡醒的襁褓小儿偏安依偎在西子湖和钱塘江的环抱之中。
初见临安城,任谁都会被这样的景色震撼,而少年想到目之所及均是日后要为之奋斗的地方,不免神往心醉起来。
“你在那儿傻笑什么呢?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只想一个人悄摸着欣赏?”在阳光的照映下,裹着对襟褙子的余在水正朝余不扬走来,一对秀罗弓躲在青色长裙里面忽现忽没,玲珑可爱。她身材娇小,五官秀气,在流苏髻的衬托下更显江南女子的灵动。
余不扬是两浙路衢州开化县人,余在水是他哥哥余不弃的独女。虽说他们是叔侄关系,但余不扬只长她两岁,二人私底下多以兄妹相处。
余不扬嘴角微微上扬:“昨夜睡得可好?”
“晚上睡得好,早晨就不行了。那小和尚“唰唰”地扫着地,声音听着恼人,煞是讨厌。” “小声点,可别让师父们听见。”余不扬把余在水拉到一旁,轻声斥道,“得亏方丈是本州人,好心留宿了我们一晚,要不然昨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呢。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不懂礼数,千万不要不懂规矩,千万不要冒冒失失,对不对?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我爹了。”余在水抢在前头把话说出来,还白了他一眼。
余在水没工夫听叔叔的说教,眼神早已被山下的美景吸引,只消一盏茶工夫,她便重新活泛起来:“那就是临安城?爹爹说抵得上十个衢州信安郡那么大,可是真的?”余在水双眼闪着光。
见余不扬点头,余在水又说:“不知你听说了没有,住在坊门街的沈家千金去年来临安游玩时被一位大官人相中,就住在西湖边的哪一套大宅子里……清明出门踏青的时候,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都在传这件事呢,啧啧,瞧她们一个个那羡慕的样子。你说我有没有沈家千金这样的好运气呢?也让她们羡慕羡慕我。”余在水说话的神色并没有在羡慕那位沈家千金,更像是沾沾自喜于自己即将步入达显之门。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余在水认识了一位从临安到衢州公干的高官,听哥哥说是朝廷派来整饬厢军的节度使。是不是真的节度使?相貌如何?这些余不扬一概不知,不过余在水和这位节度使定了私情他是确定的。此次临安之行,余在水非要跟来其实是瞒着父母想和那位节度使幽会来着。
“不扬,你说我的那位郎君在西湖边是不是也有几套宅邸?自从他离开衢州,我每时每刻心里都想着他,你知道吗?他也想着我呢。我们每个月都要通书信,他说了,他说今年年底等他办完大事就娶我。你说能是什么大事?就不能先发个草帖过来,把亲事给定了?不过大丈夫志存高远,我又岂能催嫁心切?《鹊桥仙》这首词里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说我说得对吗?上个月,当我得知你要来临安的时候,我就决定跟来,给他一个惊喜,他就住在朝天门旁的李宅,哦对了,他叫李孝友。”余在水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一丝杂念,喜悦之情更是溢于言表,纯真得让余不扬眉头微皱,心中浮起一丝忧虑。
这几日在赶路的时候,他总觉得此行过于仓促,又过于巧合,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推着自己,不容置疑考虑,只顾着埋头上路。上个月,哥哥突然接到来自临安的一封书信,信上说武学有个陪练的差事正巧缺人,哥哥想都没想就让自己来了。这确是一个好差事,既能旁听学武,又能结交贵友,可为以后入仕打好基础。可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轻易落到了自己头上?想到这儿,余不扬叹了一口气,临安城这么大,又在帝辇之下,遍地达官豪商,三教九流就如这登云山的小径一样错综复杂,想要站稳脚跟可不是一件易事。
道别了方丈,二人便下了山。登云山东边有御马营驻军,是军事重地,戒备森严。想要进城最省心的办法是往西走,可路途却不近,需绕西湖走上一圈。不过这倒也没什么,距离武学报到的日子还有两天,正好可以好好游赏西湖。想到这儿,余不扬才放松下来。
二人到西湖边时,已是将近吃午饭的时间。打扮新潮的游人不论男女头上都插着鲜嫩的花,身上的衣服早就换成了轻薄的夏装,在暖风的拂动下,裙袂飘飘,煞是风流优雅。相比之下,叔侄二人的打扮就显得乡里乡气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余不扬这一路上总感觉有人盯着他们看,指指点点,犹如芒刺在背,甚是不自在。
仲夏时节,都城居民们趁着早晚凉爽的光景,好好享受出游的乐趣。他们从涌金门出,云集西湖之畔,苏堤、赵堤俨然成了“人堤”。湖里的情况也不比路上好到哪里去,水面船楫鳞次栉比,行舟缓慢。都说西湖四周共有四百五十余处景点,可目光所及竟都被游人塞得满满当当,哪还分得清哪是什么景点。余不扬和余在水随着人流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二人生平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场面,东瞧西望,到处都觉新鲜。西湖有“销金窟”之称, 丝毫不假,才半天工夫余在水买头饰罗巾、零嘴吃食就已花去小半贯。
二人从苏堤三贤堂乘舟到断桥,行至一半,竟有商家泛舟水上叫卖鱼羹,舟上飘扬的锦旗上写着“宋嫂鱼羹”四个字。余在水嚷嚷着要吃,余不扬早闻宋嫂鱼羹大名,也想尝尝,便要了两碗。果然鲜香润口,便一股脑儿喝了个精光。
好不容易上了白堤,可断桥却难以置足。余在水心急,强行跨步上桥,没想到此时桥上的人却像海潮回流一般突然开始倒退,没站稳的她被挤了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进西湖里。
“在水!”余不扬大喊着,伸手便要去抓,奈何身前尽站着人,手长莫及,这可如何是好!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条细长的鞭子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缠在余在水纤腰上。弹指间,余在水失衡悬空了的身体,竟被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余不扬钻上前去接住了余在水,环视一圈,却不见救人者身影。
“让一让,让一让,张四郎借道,大家让一让!”在一短袍少年的叫喊声中,一顶花檐子从桥上横冲直撞而下,众人急于避让,纷纷逃下桥来。
“什么张四郎、张五娘的?这断桥难道是你一人家的?要是害本姑娘跌受伤,我可要你们伺候!”余在水怒气未消,见花檐子从眼前经过,忍不住破口大骂。众人惊讶地看向余在水,心里暗暗惊叹这个姑娘的脾气。不过,当他们看清楚骂人者的穿着,便都会意地笑了——虽穿着扮相不差,但都不是时下最新潮的样式,一看就知是乡下人。城里人骂张四郎那叫有勇气,乡下人骂张四郎那就是无知者无畏,跟勇气无关了。
“这位小嫂,你可知道轿中是何人?”一位白袍醉士摇头晃脑,笑吟吟地问道。
“何人也不能这样,当西湖是他家的后院吗?” “哈哈,小嫂还是回乡下去吧。你没看见花檐子挂着的木牌上
写着‘陈府’二字吗?这是临安府尹的轿子啊。西湖呀,就跟他家后院差不多。方才你这番话要是传到府中人耳里,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要是跌到湖中怎么办?难道府尹就能为所欲为?”余在水见大家不帮衬着自己,反而还带有戏弄之意,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可爱,可爱……你自己要跌入湖中,那是你自己的事,府尹能不能为所欲为那是他的事儿,有谁知道呢?这位小嫂,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 醉士唱着词骑上黑驴离开,“著酒行行满袂风, 销魂都在夕阳中……”围观人群见没有热闹看,就都散了。
余在水鼓着腮帮子,怨余不扬:“你在干吗?怎么不帮帮我!”说完便要挥手责打,腰间却传来一阵刺痛,只能罢休。她想到刚才的事情怪谁都不合适,只能怪自己没有注意,气得一阵跺脚,又流下泪来。
“在水你别生气,我觉得刚才那位先生说得对,我们初来乍到,要是惹上了临安府,那这临安城就算再大,也没有我俩立足之地了。还是低调行事为妙啊。”
“你怎么也……哼!你没听见他刚才叫我什么小嫂,分明是嫌我穿着土气,这要是在信安,我非让爹爹剁他两根手指不可。”余在水朝着醉士离开的方向愤愤道。
“又乱发什么脾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何况这是临安。你只知大哥是仙霞关厢军都头,你可知这都头上面还有兵马使、军使、指挥使,更不用说厢军只是地方军队……”
“好了,好了,谁要听你的破道理?临行前爹爹都跟我交代过了,我只是受不了这口气。哼,好好的心情都被败光了。”说罢便一个人径直往前走去,显然又是赌气了。余不扬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略带警惕地环顾四周。刚才余在水险些落入水中之时,竟有一根鞭子从人群中蹿出,他是谁?是那个白袍醉士还是另有他人?不管施救者是何人,定是跟踪已久了。若只是路过,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就不可能这么快出鞭救人。难怪刚才一直觉得有人看着自己。余不扬想不明白,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眼前的美景香花也变得黯然失色。最近他只要有心事,心绪就开始乱飘,就像是随风而去的柳絮,怎么抓也抓不住。越是这样,余不扬就越烦躁,可越是烦躁,思绪就飘得更快了。
十岁那年,开化县爆发民乱,以雷五为首的匪民杀了当知县的父亲和一直本分的母亲。那时在衢州信安郡任职的余不弃主动请缨,带兵回乡成功剿匪却负了重伤,不能再生育。余在水作为独女从小娇生惯养,纵使娇蛮任性,余不弃夫妻也从不会有半句厉言。父母双亡以后,余不弃就把余不扬接到信安郡的家里生活,长兄如父,甚至比父亲还要好。余不扬知道,虽然这次立足临安是个凑巧的机会,但也是哥哥苦心打点关系多年,花了很大力气才争取到的,自己纵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误了哥哥的一片好心。
“你又开始瞎担心了?”余在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余不扬并排,见他闷闷不乐,便安慰道,“你从小天资聪慧,十岁便可帮着爷爷断案,十三岁就能上街擒贼,十八岁就已经是闻名信安的游侠。纵使这临安城能人异士再多,像你这样的也是凤毛麟角啦。爹爹说过,在信安,千万别惹姓余的。”余在水说着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起来,不管是对自己的姿色还是家世,她都充满自信。
余不扬微微一笑:“那是在信安。”
“你说什么?”余在水佯装生气。
“那是在信安。不过,论姿色来说,纵使这临安城千金小姐再多,像你这样的也是凤毛麟角啦。”余不扬故意学着余在水刚才说话的样子倒回来夸了她。
余在水脸色一下子好看多了。“这还差不多。话说回来,你也别担心我是个累赘,等我见到了孝友你就用不着管我了。”
“什么叫用不着管你,难不成你就此嫁给李什么……李孝友了?”
“那更好了,没准啊……我家孝友还能拔擢你呢。”余在水双手甩到背后,一脸憧憬。
“这话要是被你娘听见,少不了一顿数落。”余不扬一贯对刁蛮任性的侄女没有什么办法,只有把管她管得最严格的嫂子搬出来了。
“听就听见吧,我迟早要嫁人的。我娘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要真寻见了夫家她开心还来不及呢!你也是一样啊,迟早也会找个姑娘成亲,哎?倒不如一并在临安找了吧?”
“你当是逛菜市买菜呢?成亲可不是挑蒜苗葱头。再说了, 我来临安是为了长本事,情情爱爱的那些……我,我不懂,也没兴趣。”
余不扬随便回答了几句便继续往前走去。行近钱塘门,花影渐暗,月华初升,车马游人争门而入,依旧是挤。余不扬心里暗暗感叹:这都城居民的生活如此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估计连老庄二圣都比不上吧。
临安的落脚地定在清和坊的衢州行馆,一来这是官属行馆,不会看人下菜碟、欺负外地人,二来这里的掌柜霍吉是哥哥余不弃的好友,住着更踏实。一入店,余不扬便先支付了一月的租金,又另外给余在水在隔壁开了一间房。二人安置好行李才发觉饥肠辘辘,便询问掌柜霍吉哪里可以买晚食。霍吉是余不弃的旧友,对待他的弟弟及女儿自然是客客气气的:“余小弟,这临安可不像信安,你别看现在已是戌时三刻,但夜市才刚刚开始热闹哩!你出门往东走,过井亭桥,穿过寿安坊,便到了御街。那儿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天南地北的美味,你想吃什么都有!”
“真的?霍掌柜不会是消遣我们吧?”余在水将信将疑地探着脑袋问道。也难怪,这霍吉长得白白胖胖,脸上却留了八字胡,看上去确实不像个稳重人。
霍吉拨弄着自己的八字胡,眉毛一挑,道:“你这孩子,我和你爹从扎满头髻那会儿就在一起玩儿了,算起来应该也是你叔父辈的了,骗你作甚?”霍吉乐呵着张罗生意去了,二人便不再去探究霍吉的话是真是假,迈着步子就出门去了。
刚来到寿安坊附近,便看见夜空中映着御街的煌煌灯火,听见了潮水一般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余在水再也耐不住性子, 拉起余不扬的手朝御街奔去,刚到巷口,便惊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沿街店铺林立,无空闲之屋,门前红纱栀子灯和招牌灯箱竞相争辉。街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商客混杂,比肩接踵。大店的门首皆设有朱绿五彩装饰的欢门,华贵醒目;小店虽没有这么气派的欢门,但也有伙计在门口卖力地吆喝。御街两侧多是酒楼茶肆、珠宝作坊、勾栏瓦子,街上亦有杂技、傀儡戏表演。反正二人所见,是未曾想象之繁华。
“夜市现在还这么热闹,白天该是个什么景象啊!”余不扬暗暗感叹,站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余在水激动地手指前方叫着:“在来的路上,我听人说临安最美味的食物就数羊肉了。羊肉店里最有名的就是李七儿肥羊店,你看,那不就是了嘛。”
二人一拍即合,入店坐定后点了炙羊排、羊杂羹、山煮羊,样样美味。山煮羊特别软烂清口,连骨头都能嚼着吃。炙羊排就更不用说了,外酥里嫩,口感丰富。听店小二介绍,炙羊排所用的香料是泉州运来的,属外邦舶来品。余不扬咬了一口,那叫一个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啊。
当二人正沉浸在美食果腹、大快朵颐之时,十五六个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白色右衽宽袖长袍的矮胖少年,手执拂尘,头戴碧纶巾,一副道士打扮。后面跟着的是身穿黑衣的打手,各个怒目圆睁。
“乡蛮子在那儿!”一个声音刚落,黑衣打手便把余不扬二人团团围住。余不扬见情况不对,站立戒备,与少年对视了一眼,问道:“这位相公,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一个高壮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指着余在水大声道:“就是她!”少年拂尘往前一挥,轻轻搭在手上,用轻佻的眼神看着余在
水,说道:“长得挺标致,就是稚嫩了一些,还辨不清楚好歹,连张四郎都敢骂,你可知他是何许人?”
听少年这么一说,二人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余在水见这阵仗暗暗在心里叫苦,嘴上却不饶半句:“什么何许人,张四郎不姓张难不成姓何、姓许吗?我可不管他有几个姓,但凡事都得讲一个理字,他的轿子在断桥上横冲直撞的,竟然还主动找上门讨骂来了……”
余不扬赶忙把余在水拉到一旁,叉手向前,欠身说道:“我和兄女初到临安,不识临安府的金轿,也不识张四郎这位公子,言语上多有得罪。另外,兄女不过是因为避轿险些跌入湖中才说了气话的,事出有因,还请相公海涵。”
“海涵?张四郎听见你的污言秽语心情受损,茶饭不思,今天必须捉她去当面道歉。”少年说完,两个黑衣人便擒住了余在水的两只胳膊,余在水害怕地大叫:“放开你们的狗爪子!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报官,快,报官啊!”店内客人见两边冲突在即, 纷纷躲到墙角旮旯去了,大家指指点点,心中略有不安。此时,肥羊店东北角有个身穿赭袍的官人反而一脸轻松,他微笑着把腰间的长鞭解下放在凳子上,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好似在看戏。
“不扬,救我啊!”
余不扬双手捏拳,仍然隐忍不发:“我们也想诚心道歉,倒不如让我们自己走去。”
“你当是逛花市庙会呢?想得美,带走!”少年拂尘一撇,走出了人群。黑衣人把余在水往上一提,准备拎她出去。
“慢着!”余不扬伸手拿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胳膊,露出了同样坚决的表情,“聪明的就赶紧放她下地,我不想惹事。”
黑衣人拧着身子想要摆脱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边上的其他黑衣人见状便要来擒他,余不扬瞅准时机,向后踢出一脚,踹到了上前的黑衣人的腹部,那家伙急退了几步,一屁股栽倒在地,捂着肚子哇哇大叫。其他黑衣人眼看同伴被打,便都一窝蜂冲了上来。余不扬只能放开擒住余在水的黑衣人,左右开弓对付起来。不容余不扬细想,五六只拳头已直奔他的面门而来,他随手捏住一只,顺势弯腰躲过其他拳头,而后起身往上一提,只听“咔”的一声,黑衣人便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起来。解决了一个,余不扬又快速打出十几拳,“砰砰”作响,拳拳见肉,几个弹指的工夫又倒下两个。
可对方人多势众,余不扬依旧被围在中间,而余在水已经被两个黑衣人拎出了包围圈。余不扬心急,匐地来了一圈扫堂腿,放倒了二人,可空位马上又被其他黑衣人补上,依旧出不了包围圈。他一狠心,拳脚并用,击打的全是脸部,一时间黑衣人齿飞血溅。一盏茶工夫,那些黑衣人都伤得不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不敢上前了。此时,余在水已经被黑衣人掳走不知去向。余不扬心里着急,他试探地向前一步,黑衣人就惊地纷纷后退。正当余不扬准备拿下一个黑衣人审问时,门外传来“临安府巡检,聚众滋事者一律抓捕关押!”黑衣人闻声夺门而逃。
余不扬下意识心中一颤,但马上又恢复了斗志——今天就算是天子的帝辇挡在门口,也要把余在水救回来。余不扬刚冲出门,恰好看到这些穿着公服的临安府巡检正“目送”黑衣人逃走,看巡检们的样子好像并不想管这档子事。可当他们看到余不扬出来的时候,就马上换了一种神情,好似饿狼猎食。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军头一看就是老江湖,只见他开口道:“他们见了我都像鸟兽一样散去,你怎还敢握拳与我相对?来啊,兄弟们,把这贼配军给我拿下。”
“慢着!我不是贼配军!”余不扬戟指怒目,贼配军是最难听的骂人言语,他一个出身清白、马上就要成为武学陪练的人怎么听得过耳。“那些黑衣人掳走了我的侄女,你们眼看着他们逃走也不阻拦,反倒是要来抓我?”这些巡检显然有意刁难余不扬,他本想好好怒骂一番,但又不想因为与巡检继续纠缠而耽误了救人的时机,还是隐忍住了。
为首的军头脸色发窘,干咳了两声,一下子没想出反驳余不扬的话。身边的小巡检也不好意思举刀相对,微微收势,在军头耳边小声嘀咕道:“钟大人,这鸟人他……他妈的说得有点道理啊,要不咱们睁……睁一只眼、闭……哎呀,闭一只眼,把他当个屁放了得了。”
钟卫心中不爽,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他这个小东西插嘴,于是往小巡检屁股上踹了一脚,压着声音骂道:“你才他妈的是个屁哩,舌头捋不直的东西,难不成脑子也是搭牢的?刚才那群黑衣人是谁你看不出来吗?那个白胖公子哥儿你总认出来是谁了吧!”
小巡检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看出来了,那群家伙惹不得,招惹他们就是引火自焚。不过,要抓的话就应该一……一起抓才对,头儿,你看看……看看这么多人瞧着呢。万一有人说我们看人下菜碟,再去登闻鼓院告我们一状,那就真的吃不了……哎呀,兜着走了。”
钟卫不耐烦地瞪了小巡检一眼,又环视了一圈,大多数人像看热闹似的等着临安府巡检怎么处置这件事,脸上多是一副轻蔑的神情。他抖抖肩膀,重新振作起来,心想不能让这些老百姓看扁了自己,自顾自喊道:“识相的就抓紧束手就擒,随我们去巡检司将刚才那些黑衣人的下落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老子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余不扬到底还是嫩了些,一脸纳闷,心想这老军头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误以为自己和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
钟卫连忙打断:“哎呀!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有什么话到了司里再说,来呀,给我拿下。”
小巡检重新提刀说道:“不……不……不……”
钟卫的无名火一下子蹿上了天灵盖,狠狠地朝小巡检脸上抡了一巴掌。“不你妈的头!你是巡检使我是巡检使!一个小结巴,话还挺多!你不嫌累,我听着都累。”
小巡检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是说,不,不,不错啊,哎呀,这样也要挨打……”小巡检很懊恼,朝自己另一边脸打了一下。
余不扬见今天巡检使是铁定不会放过自己了,心中苦恼不已。跟他们打?那就是跟官府打,万一伤了巡检使,那自己就算再有道理也是有罪的;逃跑?他可是信安郡有头有脸的游侠,逃跑绝对不是他的风格。余不扬心中快速地盘算着:方才这些巡检根本没有阻拦黑衣人的意思,显然是觉得招惹不起。眼下他们被路人围观着下不来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事到如今唯有跟他们走一趟衙门了。想到这儿,他的拳头慢慢地软了下来,冷眼看着小心围上来的巡检们,突然双手往身后一背,说道:“不用上铐,我跟你们走一趟。”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叹气声,扫兴而散。方才那位坐在东北角的官人双手抱胸,略有所思地注视着余不扬离开的背影。
跟随着巡检使,一路上越发冷清安静,余不扬的内心犯起了嘀咕,这巡检使不会和那些黑衣人是一伙儿的吧?或者甚至就不是公人?余不扬有这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来临安第一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就够让他没有安全感的了。不过他悬着的心很快就放下了,因为他看到了写着巡检司字样的灯笼挂在不太高大的门庭上,这就到了?司内班房、衙堂都是一些老旧低矮的房子,围墙也霉迹斑驳,再看房子内的陈设,都是一些简单实用的必需品,完全配不上临安巡检司的名头,甚至连开化县衙都不如。一进院子,钟卫就开腔了:“把这贼配军押入牢房等候发落。”
余不扬双肘一擎,顶开扣住他手臂的两个巡检,上前理论道: “大人,但凡办案惩戒都离不开实事求是、依法依规,你既不审问也不查证就把我丢进牢房,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
钟卫摆摆手,不屑道:“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来这儿的都说自己是良人。再说了,巡检司办案还有你插嘴的份吗?这儿啊,老子说了算!”他眼光扫过小结巴,小结巴身体一颤,被打过的半边脸现在还火辣辣地疼,连忙补充道:“就是,这个地方我们巡检使大人说了算。”
余不扬嗤笑了一声:“唯上司是从,我看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你说什么?”小结巴不服气地顶了上来,可他足足比余不扬矮了两个头,只能昂着头。余不扬低头冷笑着,这一对比,好像小结巴才是那个处于劣势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他又往后退了两步。
“我说你是酒囊饭袋!你们放走黑衣人不去抓,反而来抓我, 就是欺软怕硬。我让你们抓来了,你们又不继续调查,不就是酒囊饭袋吗?刚才在御街上,你说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我现在告诉你们那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们倒是去抓来看看。”
“你……你真知道他们的身份?”小结巴略显底气不足地问。余不扬被小结巴这么一问,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
来路,心里只是猜测他们跟一个叫什么张四郎的,或者临安府有关系,但不能确定。他嗓子像卡了颗桃核,一下子答不出话来: “当……当然知道了。”
钟卫回过身来大笑着:“哈哈,你小子倒是勇气可嘉,竟敢在老子的地盘摆起龙门阵。你要是真知道他们的身份就不会在这里问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尽量以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话,眼神却不断打量着余不扬,最后趁其不备,使出一招击腹别臂,一下子就把余不扬按在身下了。钟卫的出击非常突然,加上手段刁钻,劲头也够足,一旦被擒住纵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挣脱不开。“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拿铐。”
小结巴和一众巡检喜出望外,赶忙给余不扬上了铐,一个个围在余不扬周围乱嚷嚷,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余不扬被他们推着走,回头和钟卫理论:“钟大人,我真的是无辜的,不信的话我有证明,对了,我有证明!”
钟卫哪里有心思管余不扬说的话,进了衙堂煮起了茶。倒是小结巴闲来无事多嘴道:“你有什么证明?亮出来给爷爷们瞧瞧。”
余不扬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衣襟说:“在怀兜里,你自己掏。” 小巡检饶有兴致地伸手在余不扬怀里一顿乱搅,最后拿出了一
封信件,上面写着“武学学录司”。“哦?是个武学生?”
余不扬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钟卫听闻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便提高声量问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钟大人,这小子还是个武学生呢。身上带着学录司的信件。”
“哦?拿进来我瞧瞧。”
小结巴一路小跑着进衙堂,把信件呈给钟卫。钟卫放下茶杯,用手指蘸了口水,坏笑着看着小结巴,抿开了信封。“要真是个武学生,就吓唬吓唬他,关他一晚再给放了,武学的曹学正跟我是好友,交人的时候让学正大人日后好好管教,别再出来给老子添乱。”
“是,是,是……钟大人说的是,年轻人是需要多规矩规矩。” 钟卫瞥了一眼小结巴,嗤笑一声:“切,你他妈还说别人,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心我……”钟卫盯着信件的眼睛突然一鼓,噌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大人。莫非这封信是假的?那小子敢伪造学籍?” 钟卫瞪了小结巴一眼,骂道:“闭嘴!”说罢,他把信件靠近烛火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边看边嘀咕:“怪了,怪了,这小子是哪路神仙啊?”小结巴察觉不妙,不敢搭腔,只是在一旁干看着。“学录司是掌管学生招录的司业,他们发的信落款一般是学录使的名字和印子,可……可这封信的落款竟然是枢密院的大印,只有枢密使赵大人和副枢密使余大人才能签发。余大人!”钟卫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
“大人是说,这封信是余大人签发的?那还真……真就怪了。学录只是区区八品小官,余大人是从一品的大员,朝廷重……重臣,这两个……”小结巴用手一高一低地比画着,“这俩差得远呢,余大人怎么会在这个信上签字呢?”
钟卫狠狠地瞪了小结巴一眼,小结巴的话让同为八品官员的他心生不爽:“就你懂,八品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吧?”
“哎?这……小的不是那个意思,那八品在小的看来也是天……天一般大的官啦。”
“行了行了。快,去问问那小子姓甚名谁,户籍哪里。”
小结巴接到命令后跑出去,旋即又跑了进来,面露愠色:“那小子说……说他叫余不扬,户籍是浙江衢州。有路引为证。”说罢,还把余不扬的路引递给钟卫。钟卫将余不扬的信件和路引放在一起比对起来,不一会儿就拍起大腿来苦叫道:“他妈的……这小子跟余大人同户籍地,同姓氏,搞不好是一家人啊……”钟卫一下子慌了神,连忙疾步来到院里恭恭敬敬地把信件和路引交还给余不扬。
余不扬见钟卫和小结巴的神情异样,反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钟大人,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误会嘛。你可以走了。”说完还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余不扬前后翻看着信件和路引,心里嘀咕起来:这两个普普通通的纸件竟然这么好使?又问道:“真没事了?钟大人若是要审问查证尽管做,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问心无愧。”
“哎呀,瞧你说的,都调查清楚了,你确实是个良人,这就是个误会。”
“调查清楚了?我侄女的下落也都调查清楚了吗?”余不扬没明白钟卫的意思,竟突然兴奋起来。
“这……本官只是说你是良人这件事调查清楚了,你侄女的事,还需要假以时日,就是……你看看他们,就像你说的都是些酒囊饭袋,哪有这么快嘛……”
“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你总知道吧?”
“我,这个本官也不是很清楚啊,嘿嘿,不是很清楚。还需要调查嘛。你别着急,等我一调查清楚就去抓捕。”钟卫虽然算不上个聪明人,但凭着多年的巡检历练,话不能乱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眼前这个人身份不明,又好似有点来头,万一他去找那些黑衣人的麻烦,再闹出其他什么幺蛾子,岂不是又在自讨苦吃?节外生枝的事情他钟卫是坚决不会做的。
“不对啊,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分明是知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既然查清楚我不是坏人,就应该去抓他们来啊。他们当着你的面把人给掳走了啊,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你们可是巡检啊。”
余不扬的这些话很刺耳,钟卫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抓那些黑衣人。
“若是不敢去抓的话,哪怕把他们的身份告诉我也行!只要知道他们是谁,我也能……”
钟卫慌忙打断道:“那就更不行了,你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能行巡检之事呢?何况……他们的身份我也不能肯定,不肯定的事怎么好乱说呢?”越说脸色越窘迫。
“巡检?哼,你们还算是巡检吗?黑白不分、事实不查,你们算什么狗屁巡检?”余不扬越说越气,竟忘了自己的处境。钟卫实在忍无可忍,拔出佩剑指着余不扬骂道:“识相的就快走,我们是巡检没错,你说我们是狗屁巡检也没错。呵呵,我若是全部都按章办事,你既然来了巡检司,还能这么轻易离开吗?”钟卫别过头:“你若是想走就别再跟我说什么大话了,有本事啊,就自己去查。”
余不扬被钟卫的话噎住了,心里暗忖这钟卫可真不要脸,竟然说出这样毫无责任心的话来。不过,他肯定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儿,不然也不会看了信件和路引就把他给放了。自己现在也算是半个武学的人,若是真要处罚起来,到时候巡检司肯定还要跟武学那边报备,也是个麻烦事儿。如今的官员不都大多如此吗?都只求当个太平官。
余不扬双手重重地往下一垂,失望透顶:“那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完全可以,早就可以走了。”钟卫又做了个“请” 的手势。
余不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巡检,把信件和路引揣进怀兜,愤愤而去。
钟卫看着余不扬离去的背影,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对着手下们骂道:“以后都给我精明着点,眼睛一个个的都放亮些,不要什么菩萨都往庙里请!他妈的……巡检这口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手下的这群巡检在一旁听了钟卫和余不扬的对话,都没了心气——明明这些事都是钟卫自己惹的,现在反倒骂起他们来。没人愿意搭理这个专拣软柿子捏的长官,都支支吾吾地各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