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重庆解放了。
高振麟与组织取得联系,把自己和曹茜茹的情况做了详细汇报。他因身份比较特殊,被安排进了军管会,曹茜茹的身份问题还待审查,所以暂时没有给她安排工作。
在军管会,高振麟主要负责“抓特务、促安全”的工作,这个工作主要就是把暗藏在社会各阶层、所有角落里的特务一一揪出来。
很快,便有几个特务在人民群众的举报下陆续落网,这也算是高振麟新工作的第一个成效,随即得到了上级的肯定,但他的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他心里搁着两个沉甸甸的疑问,一是秦思明藏匿在何处,二是杨汉秀的遗体在哪里。
此前,他曾经带人去临江门附近挨家挨户搜查了两遍,都没有发现秦思明的踪影,但根据抓获的几个特务提供的信息,秦思明就是他们的联络人和领导人。那么,如果抓到秦思明,将是对保密局蛰伏网络的重大破坏。
这天晚上,他回到家,发现晓光和安安已经吃过晚饭,曹茜茹却还在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这么晚了,你干嘛等我?饿坏了吧?”高振麟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我现在的工作,时间不确定,你以后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我现在是有劲使不上。”曹茜茹看了他一眼,吃一口饭,“我见过不少人的照片,如果上级能让我赶紧投入工作的话,我可以很快辨别出那些蛰伏的特务。”
这么说着,曹茜茹干脆放下筷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相信组织。”高振麟安慰她,“毕竟你没入党,我是因为一直和组织联系,所以一直属于没有党籍的党员。”
曹茜茹听罢怔了一下,不过片刻后,她把话题岔开:“最近你有见到石汀吗?”
“有,几乎天天可以见到他。他现在分管我这边的工作。”
曹茜茹就不说话了,也不吃饭,只微偏了头,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阵子抓捕的那几个渣滓洞特务,我查了他们的口供,并没有发现关于汉秀姐的消息,因此我认为她不是在大屠杀中牺牲的,极有可能是提前就被秘密杀害了。”
“那也该有遗体的啊。”曹茜茹蹙起眉头,“到底会在哪里呢?”
“是该有,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在哪里被杀害的,或者被埋于何处。”高振麟吃完一碗饭,放下筷子又说,“还有秦思明,他那条线上的人陆续被抓获了不少,可是他却没有踪影。只有抓到他,才能把那条线上的人一网打尽。组织上的指示是因为我熟悉他,要我重点寻找他,争取早日抓他归案。我今天又带人搜查了临江门附近,还是没有线索。”
说完这番话,他也没再拿起碗或筷子,只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曹茜茹见状,起身开始就收拾碗盘。这个小小的举动让高振麟看见了曹茜茹的改变,道:“二嫂现在忙,家里的事就要辛苦你了。”
“也说不上辛苦。”曹茜茹温柔笑着,“都是些家常生活小事。”
“别累着就行。说到家常生活,我琢磨着,秦思明应该是藏在家里不出门,必定要等风头过了才会露脸,那么阎纳这段时间多半是他与那些特务联络的纽带,而阎纳很可能会借每天上街买菜的机会与外界联系。这样的话,前期的目标可能有误,接下来要改变方向,找阎纳的踪迹了。”高振麟说,“另外还有沈鹏飞,这个刽子手肯定没离开重庆,但现在也没有他的线索。”
“这两个人都是阴险、毒辣的狡猾之人,要抓到他们一定会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的,急不来。”
曹茜茹说着把碗筷拿进厨房,开始洗碗。
高振麟跟进来,说:“等会我们看看你拿回家里的文件,找找里面有没有线索。”
那些文件是曹天浩要她烧毁的,但是她悄悄留下了,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研究那些内容,以及那几个关键人物,就道:“关于沈鹏飞,我想他可能不在重庆,他老家离重庆不远,你们一直找不到他,是不是他回了老家躲起来了?”
“到现在为止,我们的确是只搜捕了重庆城区,外围周边我们还没有去查过,如果开始往外延伸,他老家一定是重点。”
翌日,高振麟汇报了工作,并提出申请去重庆周边搜寻。因为牵扯到渣滓洞和白公馆的大屠杀,组织上非常重视,马上同意了高振麟的申请,要他带领一队人去沈鹏飞的老家江津搜捕。
到了江津一带,高振麟开始挨家走访群众,得到的反映是:“沈鹏飞父母已经去世,他的妻儿也在解放前就被他接走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看到他回来。”
在当地群众的带领下,他们去到沈家。见沈家大门紧锁,高振麟便命令把锁撬开。走进徒留四壁的沈家,从院子到每一间屋内,都没有发现线索。直到进了厨房,高振麟发现在灶台上有近期使用过的痕迹。
“沈鹏飞最近回来过。”高振麟语气肯定地说完,转头问带他们来的群众,“他有亲戚住在附近吗?”
几个群众纷纷摇头,都表示不清楚。
他站在厨房门口仔细分析,突然想起曹茜茹的话:
“资料里提到,沈鹏飞还有亲戚在江津乡下。”
他当即去到江津区政府,把沈鹏飞的情况说了,区政府负责人马上组织人员去沈鹏飞亲戚家附近搜捕。折腾了两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高振麟只得改变计划,留下几个人,布置了监视工作,才回到重庆。
几天后,曹茜茹接到通知,让她过两天去妇联报道。这让高振麟很是意外,虽说他一直相信组织对曹茜茹的不会审查太久,但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他也没空多想,因为快到年底了,工作比以前更忙。
高振麟那日在办公室写报告,有人来通知他说是有位姓沈的先生找他。高振麟的第一反应就是沈鹏飞,但他一时想不出沈鹏飞自投罗网还指名道姓找他的原因。
怀揣一肚子的不解,他下楼就看见沈鹏飞在门口站着,穿一身蓝色的粗布衣服,一副农民的打扮,眼神更加阴翳。看见他,沈鹏飞咧嘴笑了笑,等到他走近自己,说:
“我是来自首的。”
高振麟点头,把此人从上往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有所提防,带着沈鹏飞往办公楼里走,浑身戒备着。
快到大楼门口,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沈鹏飞解开了棉袄的扣子,便立马转身,迅速抓住沈鹏飞的手臂,再往后一拧,反剪过去抓牢,然后对两个围过来的年轻同志说:
“检查他身上。”
一位同志上前一把撩开他的棉袄,惊叫道:
“他身上有手榴弹。”
“我就知道你不是来自首的。”高振麟使劲把他往下压,“沈鹏飞,你的阴谋破产了。”
审讯时,沈鹏飞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声称早就接到国民党命令,在解放军进入重庆前,带领手下杀害了关押在渣滓洞和白公馆的全部革命同志。
当高振麟问及杨汉秀是否被杀一事时,沈鹏飞看出高振麟他们并没掌握这一情况,就摇头否认。高振麟自然不信沈鹏飞的话,一再追查,又提审了其他人,也没能得到关于杨汉秀牺牲的详细情况。
渣滓洞和白公馆的幸存同志得知了沈鹏飞被抓获,都赶来指证这个刽子手。
两个月后,沈鹏飞的罪恶行径被全部调查清楚,重庆市人民政府同意铲除沈鹏飞,一起被枪毙的还有几个渣滓洞的看守,这帮作恶多端的国民党爪牙,双手都沾满了革命烈士的鲜血,将会永远被人民唾弃。
铲除了这几个恶魔,高振麟继续寻找秦思明的工作没有停止,但依旧没有多大进展,他总觉得秦思明就在自己身边,可是每次手伸出去却又总是抓空。这种感觉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把重庆地图铺在桌子上,看着地图上的临江门码头,陷入了沉思。
码头?秦思明?阎纳?
突然,他脑子里一道光闪过,上次遇见阎纳的地方是码头,而阎纳又是秦思明和特务们的联络员,这么说来,这两人有极大可能住在有码头的地方。每天船来船往,鱼龙混杂,非常有利于他们暗地里做动作。于是,他在地图上把有码头的地方都画了圈,开始着手在这些地方进行搜捕。
然而这样的搜寻工作持续了几个月,秦思明还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讯。时间已经进入到1950年春,抓捕秦思明的工作进展缓慢,高振麟却又接到一纸调令,上级将他调往北京工作,他向组织申请延期,并表示一定要抓到秦思明之后再去北京。
有一天傍晚,高振麟从南岸坐船回到千厮门码头,下了船上到石阶顶端,然后去到公共汽车站的方向,准备坐车回家。
就在等汽车的时候,他两眼望着对面,琢磨着明天的搜索计划,视线里却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几步跨过马路,就见阎纳一拐弯就不见了踪影,他飞快追过去,发现那里是另一条通往千厮门码头的石阶,他放眼望了望,去码头的方向连个人影也没有,于是转身就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道往另一个方向奔。
待他穿过一小片林子,就见那里有三户人家。他站在不远处,望着三扇大门,一时不知道阎纳在哪个门内,就大喊一声:
“老秦,秦思明。”
他话音未落,一棵子弹从右侧那扇门旁边的洞口射出,击中了他的左肩。高振麟迅速掏出手枪拿在手里,上前几步提脚踹开门,见阎纳正拿着枪对着自己,“叭”的一声,他闪电般打出一颗子弹,阎纳手里的枪应声掉落在地上,人也跟着倒下去。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旁边闪出,三两步蹿到后面的窗子跟前,一个翻身人就不见了。
高振麟忍着疼追过去,同样翻窗出去,就看见一个人往江边跑。虽然此时天光昏暗,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是秦思明。
秦思明跑到江边,朝江面上望了望,一条小船都没看到,更不见人影,只好站住,转身举枪瞄准追来的高振麟就是一枪。高振麟突觉小腹一阵疼痛,却硬撑着身体举枪射中了秦思明的左腿。秦思明拖着伤腿转身还要逃,却被高振麟再次射中右腿,秦思明一下身体不支跪到在地,想再逃跑已经不可能了。
高振麟捂着伤口过去,一脚踢开秦思明手里的枪。
秦思明一双死鱼样的眼睛瞪着高振麟:“你果真是共党。”
高振麟喘着气,牵着嘴角点点头。
“当初你回西安的时候,戚云龙没有打死你,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思明,高振麟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