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天下午,小谢去木拐胡同取孙光耀给杨红叶的情报,打算取到之后拿去给小周发往延安。
刚到胡同东口,小谢就看见三个伪警和两个宪兵在前面,其中一个伪警拿着一张照片对同伴说:
“就是这个女的,看清楚。挨家挨户地搜。”
小谢听了面色一紧,脚下也跟着一顿,随即又恢复了神态,继续往前走,待走过了几家户门后,加快了步伐。终于来到17号门前,小谢看看左右无人,赶紧敲门。
闪身进了门,小谢急急道:“有宪兵和伪警正挨家挨户地搜查,说是要抓一位姑娘。会不会是你?”
杨红叶暗惊,赶紧递上情报:“你赶紧走,我把文件烧了也立马撤。”
等小谢走后,杨红叶关上门,迅速回屋,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纸,蹲在墙角把文件烧掉,再迅速检查一遍屋内各处,确认没有任何遗漏,这才抓起手袋转身走到门口,贴着门缝听了听,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才小谢是往西走的,她便也走向西边。谁知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些。不料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快起来,并且还有个人喊:“站住!”
她知道那一定冲着自己来的,便撒腿就跑。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
在拐了一个弯之后,她看见一个大杂院开着门,便闪了进去。见院子里的两个人惊诧地望着自己,她解释道:“鬼子要抓我。”
其中一个大哥指了指西北角,意思让她躲到那个墙角。她快步绕过影壁墙,来到角落里,一猫身,正好有个大缸可以遮挡视线。
追她的人一时没有了目标,在大杂院门口停住。
“看见她往这边跑了。”
“会不会进这里面了?”
“走,进去搜。”
杨红叶看了一下周围,有往后院去的通道,她没等那些伪警进来,迅速站起来疾步走到后院,见到一个大娘,急急问:“大娘,这院儿有后门吗?”
大娘点头,带她过去。谁知后门被钉死了,根本出不去。她抬头看到院墙有一人多高,过去准备翻墙。
“姑娘,你等等。”
大娘说着跑到旁边屋里搬出来一张凳子,放在墙根。杨红叶站上凳子,伸长手臂,发现离墙沿还差几寸。耳听着脚步声正朝着后院来,杨红叶在凳子上跃起身子,堪堪抓住院墙上的一块石头。
大娘伸手托着她的脚,把她往上一送,杨红叶借了力,抬脚就扒上了院墙,回身道了句:“谢谢大娘!”
就从院墙上翻了下去,顺势滚到一旁。然而这院墙还是太高,慌乱中,她右脚着地时崴了一下。
跳下墙头翻滚后,杨红叶一刻没耽搁,很快站起身,忍着痛继续往西走。
实在疼得走不动道了,她走进旁边一个小院儿。院子里没人,她跛着脚走到西厢房的西北角,脱力地靠坐在墙角,握住右脚踝喘气。
外面隐隐又传来那几个伪警的声音,她靠在墙上想着脱身的法子。
这时,从正房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见杨红叶,便大声问:
“干嘛呢你?”
杨红叶喘着气低声恳求:“先生,外面有人要抓我,请您让我在这儿歇歇。”
“你是干嘛的你?”那人依旧音量不减。
杨红叶低声说:“我是学生,日本人要抓我。”
“那不行,你来我家不是给我惹麻烦吗你?赶紧走吧你。”中年人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出去。
杨红叶无奈,只得咬牙站起来,拖着右腿往外走,刚走出院子,门就被关上了。她靠在门边四下打望,没见到追他的那些人,估计是往西去了,但她不敢在此久留,便往东走。
谁知她没走几步,迎面过来几个人,她强自镇定地继续向前,与他们擦肩而过。绷着身体又走了几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往胡同的东口走,心里在琢磨着万一东口有人,自己又该怎么脱险。
就在快走到东口的时候,她看见一辆车子停在路边,有几个伪警站在胡同口,一边抽烟,一边频频往胡同里面瞧。电光火石间,她选择相信自己的预判,抬脚慢慢向胡同口走去。没走出几步,她便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出了胡同口,转身往南走。
她正想着走得远点再叫人力车,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喝:
“抓住那个女的。”
她顾不得身后有两个伪警,加快了步伐。
那两名伪警听到胡同里传来的喊声,这才反应过来,跑过来抓她。
就在此时,刚好有辆人力车路过,她伸手拦住,急急坐上去:“快走。”
车夫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快走”两个字本能地撒腿往前奔,后面三四个伪警追了上来。
“进前面胡同。”杨红叶大声对车夫说。
车夫埋头向前,加速跑了几步,拐弯就进了胡同。伪警们紧追不舍,也跟着跑进了胡同。
杨红叶拿起手袋找出钱,在与另个胡同的分岔口处叫车夫停了,跳下车把钱塞给车夫:“您继续往前跑。”
说完,她便急忙向另外一个胡同深处跑去,跑进去才发现一堵墙横在不远处,前面居然没了路。她站在那里环视四周,看到几户人家都院门紧闭。
她已无路可去。
定了定神,她听见伪警们还追着人力车,闭眼缓了一口气,睁开眼咬牙转身往外走,直走到胡同口,也没碰上人,便一瘸一跛地急急向西边胡同里走,越走越快,几乎开始小跑了。
在距离胡同还有一大段路的时候,身后再一次传来脚步声,她顾不得脚疼,索性急跑起来。
后面的人一边追,一边喊着:“站住,不然开枪了。”
杨红叶没有理会,只拼了命地继续往前跑,眼看就要跑出胡同口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枪声。一颗子弹刚擦着发丝呼啸而过,她便猛得一顿,扑倒在地。后背和腿上各中了一枪,鲜血开始带着体温奔涌而出。
她趴伏在地,努力抬头看向胡同口,斜晖下,似乎有个高大的身影,张开双臂,微笑着向她走来,她牵起嘴角,伸出手去够,嘴里喃喃道:“振麟,你回来了?”
意识开始有些涣散……
……
“从现在开始,我改名叫杨红叶。”
“我以后叫高飞。”
……
“你放心去吧。我和晓光——”
“等我回来。”
……
片刻后,杨红叶的头歪在胳膊上,双眼紧闭,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三个端着枪的伪警走近了,其中一个伸脚踢了踢她的腿,见没反应,回头朝身后的宪兵道:“死了。”
那个宪兵拿着照片弯腰看了看,用日语说到:“就是她。”
***
临近下班的时候,孙光耀刚收拾完桌子,准备离开,被大佐叫过去:“你把这几份文件马上翻译给我。”
他接过文件放到一旁的桌上,坐下翻开,只第一眼,脑子立马“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耳朵里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那是一份搜查结果报告,上面清楚写着,在搜查木拐胡同时,击毙了一名叫杨红叶的共党,里面还有杨红叶倒地的照片。
他从旁边取来一沓纸,拿起桌上的笔,旋开笔帽,笔尖点在纸上,突然感觉重若千钧,他手指关节紧绷了片刻,然后定了定神,开始快速翻译起来。
另外一份文件是一份口供,孙光耀一看是何淑媛的,震惊不已。何淑媛在口供里详细交代了杨红叶的历史情况,包括她在去延安之前、在北平就学期间加入了共/产/党,并曾经多次组织学生运动等等。
他按捺住心中的愤怒,把这份口供翻译完成,交给大佐后起身走了出去。
出佐办公室的门时,他面色沉郁,丝毫看不出异样,直到锁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刚一转身,突然感觉自己的两只脚像是踩着棉花上,无处着力。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勉力站定了片刻,接着抬脚走到楼梯口,扶着栏杆下了楼,走出宪兵司令部。
拐过弯,憋在心里的悲痛终于爆发,他使劲眨巴眼睛,想要阻止泪水流出来,却是徒劳。一直走到路口,他才掏出手绢拭去泪水,左右看看,叫住一辆人力车:“去煤渣胡同。”
一路上,他都无法抑止心底的悲伤,几欲失声,惹得车夫都频频回头看他。到了胡同东口,他下车付钱,神情木然地去到王忠林家。
见到红着眼睛的孙光耀,王忠林大吃一惊:若非十万火急,孙光耀不会直接找来。
走进正屋,不等坐下,王忠林急切地问:“小孙,出什么事儿了?”
孙光耀垂头坐下,低沉着声音,缓缓道:“红叶同志,牺牲了。”
王忠林瞪大了眼睛,面色“刷“地白了,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呆呆看着孙光耀。
“我刚翻译完下面汇报上来的文件,已经确认了。并且也已核实了何淑媛叛变,之后宪兵队派人跟踪了红叶同志,然后她在撤退的过程中被宪兵开枪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