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纳回老家后,秦思明果然就退租了房子,搬到二处的宿舍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搬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过多久,曹天浩找高振麟谈话:“上头经过考虑,计划让你和茜茹留下,利用你在延安的经历和你们抚养晓光、晨光的功绩,作为你们蛰伏的掩护,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共党一定会念及你们的好,这样更有利于你们暗地里开展工作。”
高振麟思索了片刻,道:“我们留下来没有问题,但是我还是想去台湾,我去了台湾,就可以把在香港的父母接到台湾。”
“你们一家是不能去台湾的。有晨光、晓光两个孩子可以作为护身符,还有虽然淑珍死了,但是你们可以说你们曾经协助过淑珍的工作,那样共党自然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高振麟本就不想去台湾,见曹天浩这么说,就顺着他的话头说;“留下来是可以,那谁是我们的联络人?”
“这个事情你现在不用操心,到时自然会有人和你联系的。”曹天浩又说,“你父母他们要从香港到台湾,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这事已经决定了,你就不要再东想西想的了。”
“那还有谁留下?”
曹天浩笑:“这是高级机密,你就不用知道了。安排你做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
从处长办公室出来,高振麟去了旁边的秘书室,把这事跟曹茜茹说了。曹茜茹一听就知道这个所谓“高级机密”的蛰伏计划很可能不会经过她的手,只说了句:
“我知道了。”
这就表明她不太容易得到这份计划,高振麟就寻了个机会去找石汀。
“我也正要找你。”一见他,石汀就说,“最近听到风声,我大概会被安排撤离去台湾。”
高振麟问:“你想去吗?”
石汀摇头:“故土难离啊!我这个岁数,黄土都埋半截了,自然是不愿意挪动。”
“他们真要是安排你留下,那就一定会是要你去蛰伏到共/产/党内部。”
“这也正是我最不想去做的事情。”
“我今天来也是因为这事,二处有个蛰伏计划,但是属于高级机密,很难搞到手。”
“没去延安前我在军统做事,当时跟在戴笠身边,这样的文件倒是经常可以接触到。不过现在我的工作跟保密局压根不搭界,也就没有什么接触机会了。”石汀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琢磨一下,看会有哪些人能接触到,我争取搞到手。”
高振麟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
炎热的夏天还没过去,而一场大火却将温度燃到了空前的高度。这场起于9月2日、持续燃烧了18个小时的空前火灾,导致重庆朝天门付之一炬、近五千人死亡、四万市民流离失所,其惨状不忍目睹。这就是有名的“重庆92大火”。然而国民党把这场灾难归责到红色方面,说是共/产/党所为。
杨汉秀挺身而出,跑去市区中心演讲,试图揭露92大火的真相,然而却惹恼了国民党当局,结果她在演讲台上当场被逮捕。这已是她第三次被捕。
曹茜茹得知消息,心急如焚,还未想出法子营救,却又听到曹天浩接到计划秘密杀害杨汉秀的任务,更是大为震惊。消失传到高振麟耳朵里,他便迅速假借工作之名,找到负责管理渣滓洞、白公馆的沈鹏飞——此人中等个子、鹰钩鼻、一张方脸上嵌着两只阴翳眼睛,是个双手沾满共/产/党人鲜血的刽子手。
“我没有接到这个任务。”沈鹏飞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她现在关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如何说要我们处置她?再说了,杨汉秀是杨森的亲侄女,谁敢动她?”
“老沈,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今天是这样,明天还不定什么样,冤家宜解不宜结,给自己留条后路终归不是坏事。”他不得不敲打沈鹏飞,“我当年在延安的时候,就知道杨小姐是朱总司令介绍去的延安,可见她是和共党高层能说上话的人,你现在给她一条活路也就是给自己未来一条活路。”
“高兄说得极是,她要是到了渣滓洞我定悄悄放了她,日后如若再有机会见面,想来她也必会念及我的救命之恩。”
沈鹏飞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听不到一丝诚意,高振麟不放心,继续游说:“我听说上面有可能会安排你留下,所以你如果悄悄把杨小姐放了,实际是对自己有利的。”
不料,沈鹏飞听了这话,大笑几声:“上面怎么可能要我留下?我杀了不少共党,让我留下不是找死吗?不过高兄是为什么要救杨小姐?”
“世事难料啊沈兄。我已经接到通知要留下来,所以在给自己找后路。至少得先把命保住,才有命去执行蛰伏计划。”
“原来如此,你是得这样做。不过我就不用了,因为我是绝对不会留下的。”
高振麟看说服不了沈鹏飞,只好告辞出来。
他并不知道,其实沈鹏飞对他说的完全是一派谎言,事实是要秘密杀害杨汉秀的命令早已经下达到了集中营管理处。
在杨汉秀被捕后的第四天晚上,沈鹏飞亲自开车去了渣滓洞集中营,把她提了出来,带到车上,两名特务一左一右把她夹在后排中间。
车开出去不远,特务就用钢丝勒住杨汉秀的脖子,眼看着她四肢扑腾着挣扎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气毙了。沈鹏飞把车子开到前面的碉堡处,几个特务下车在碉堡内挖了坑,把杨汉秀扔进去,草草掩埋了事,然后扬长而去。
***
自打杨汉秀被捕,五六天过去了,高振麟和曹茜茹没有得到有关她的一点消息,高振麟回想当时沈鹏飞敷衍自己的言辞,心下明白:杨汉秀极有可能已经被害。
他把这个猜想告诉了曹茜茹,两个人默默对坐了许久。
“下一个会是谁呢?”深夜,曹茜茹毫无睡意,低声问他。
“可能是我。”他坦然地说,“你害怕吗?”
曹茜茹摇头。
“童钊去了广州,秦思明突然消失不见,这一切都很诡异。”高振麟说,“不知道你舅舅什么时候走。”
“他要走一定会提前告诉我,只是那份计划,一直不知道在哪里。”
“一定在他手里。”高振麟肯定地说:“我们要尽快想办法拿到。”
“我有他办公室和保险柜的钥匙,可保险柜里都没看到,那说明那份蛰伏计划他是随身携带的。我猜测,上面很可能还不止重庆部分的人员,甚至涉及到整个保密局。可眼下,我们只有拿到计划,才能知道哪些人会蛰伏下来。”
听了妻子的话,紧锁着眉头的高振麟下了床,点燃一根烟,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幕,重重地叹了口气。曹茜茹也下床走过来,站到高振麟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高振麟一语双关。
曹茜茹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你在,再黑暗我都不怕,也没怕过死亡,就是担心如果我们死了,谁来照顾晓光和安安。还有晨光,真没想到那次在石家见他竟然是最后一面。”
高振麟轻轻嗯了声,没再说话。俩人就这样久久站在黑暗中,默不作声。
翌日一上班,曹茜茹被曹天浩叫进处长办公室。进了门,见曹天浩作了个关门的手势,曹茜茹便转身关上了门,走过去坐到桌前的椅子上,见曹天浩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尽是复杂的神情,便也不出声。
两个人相对沉默良久,曹天浩才开口:
“我叫你来是正式通知你,你要留在重庆执行蛰伏计划。”
曹茜茹心里一惊,忙道:“我是军统的人,留在这里,共党来了会放过我吗?”
“振麟也会跟你一起留下来。”曹天浩说,“以你和振麟的情况,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你们抚养了共党的遗孤,对共党来主就是功臣,只要你们把该交代的问题都交代了,至少保住性命不成问题,还可以趁机顺便暗地里做些对党国有利的事情。你的代号是‘蝴蝶’,等风头过去以后,会有人和你联系。”
曹茜茹摇头:“照您说的,仅凭抚养了晓光和晨光,身为军统的我和振麟就能保住性命,那这也太简单了。”
“振麟去过延安,在共党的眼里,这也是他积极的表现。至于后来嘛,只能说他吃不了苦,离开了延安。”曹天浩意味深长地看着曹茜茹,“这点是很重要的。”
曹茜茹内心自然是希望和高振麟一起留下来的,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于是她带着一脸不大情愿的神情正欲开口,却被曹天浩摆摆手拦住了。
“我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件功劳,那就是沈鹏飞。他手上沾满了共党的鲜血,你们可以检举他。”说着曹天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推向曹茜茹,“这里有一个名单,上面都是已经没什么价值的军统人员,你先拿着,到时就向共党一一检举他们,说他们是蛰伏下来的特务,以表达你们的诚意。”
曹茜茹接过那张名单,扫了一眼,叹口气:“但愿这个计划如您所愿能够顺利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