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被跟踪者熟悉的人去盯梢是跟踪的第一大忌。
葛承异觉得那不太可能。
没有道理啊,他想,蒋家的人就算对自己并不重视,也不至于找个他认识的来盯梢,或者,这其实根本就不是盯梢?如果不是盯梢,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要杀他,那早就可以动手了。葛承异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那种三脚猫功夫,虽然不比以前那样毫无还手之力,但也只是五招被干掉还是十招被干掉的区别,一样都是要到阎王那里去报到,三更去还是五更去的问题而已。所以,那人应该不是要他的命。
那是不是要对他身边的人构成威胁? 那似乎更不可能,要对付他亲近的人更是容易,而且根本不用跟着他。那么……葛承异浑身一紧,难道是有人已经知道他找到了《武侯遗志》的事情,想要来夺?靠,真是那样的话,他可得有的受的了。
这事情要是放在两年前,葛承异早就抓狂脚软了,不过经过一些事情之后,人的确会改变,虽然很难说这种改变是不是有种悲剧的意味在里面,或者只能说,这个世界永远只是适者生存。
几个念头在脑子里转过之后,葛承异开始冷静下来。他觉得应该还是要看清一下那人的真实面目才能决定后面该怎么行动。于是下了决定,把要做的事情变一下顺序,有一件事也许需要先做。
葛承异拿起手机,拨通了葛鸿程的号码,约他出来见面。并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武侯遗志》了,但还不全,想见一下他。从葛鸿程的语气里面听不出什么惊讶,倒是葛承异听见对方约他的地方之后小小地吃了一惊。
第二天上午葛承异又去了趟超市里面买了点东西,本想借那机会再看看那跟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但那人隐藏地很好,他除了觉得身形熟悉之外,就没有任何的收获。
下午的时候,葛承异带着一个水果篮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医院。在病房里面看到葛鸿程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要不是对方先叫了他名字,他一定不会认出来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家伙是葛鸿程。
没错,葛鸿程是白白胖胖,只不过不是因为营养好,而是因为水肿。他的脸圆滚滚的,那副金丝边眼镜的框架都有些嵌到肉里去了,脚上已经肿到泛青,而且他头发都掉光了,光溜溜的头看着觉得扎眼,整个人白的和纸一样,没一点血色。
看到他那样子的时候葛承异心里一抽,他以前做过的所有针对自己的事情似乎在瞬间烟消云散,葛承异竟然开始同情他起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他放下水果篮,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葛鸿程笑了笑,那样子突然让葛承异觉得他好像就是两年多之前的他,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阴谋,好像都已经从他身上剥离而去,无处循迹。
“算是因果报应吧。”葛鸿程语气淡淡的,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说是我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夏侯家的人了。”
听他这么说,葛承异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是他们家的人下的手?可是你又不是中了毒……”说着他看了看床尾的病历卡,看到了“淋巴癌,晚期”几个字。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就不知道了,古代医学对于癌症是否了解,了解多少都没有人能说清楚,他们家又把他们所掌握的内容发展到什么程度,就更加没有人清楚了。”
“那你又怎么确定是他们家的人干的?”葛承异问。
“是下手的人亲口对我说的。”葛鸿程的语气轻薄冷清,似乎已经看淡一切,看来知道这件事情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已经很小心,因为那样的地方没有监狱那么戒严,进来的人一些只是犯了小事,拘留一段时间就会放走,所以我知道要特别防范。但后来到最后几天,我知道自己主动认罪不用上法院,直接批文下来就会送监狱,所以有点放松警惕,估计那人就是在那个时候下的手,总之在我送监的那一天,那人对我说,祝我早日刑满,因为那样在我生病之前就还能享受几天生命。”他叙述这些的时候,眼中看不出一丝波澜,那种平静中带着绝望,让葛承异不忍对视,赶紧移开了目光。
“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几秒沉默之后,葛鸿程把话题转了过来。
葛承异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该再和他讨论这件事情。葛鸿程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直接接过了话,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什么时候知道《武侯遗志》的事情的?”
葛承异其实是想问他对《遗志》了解多少,不过他说的倒也是恰巧是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因为从葛鸿程之前的举动来看,他知道的东西远比自己多得多,也早得多。
他望向窗外,眼神有点苍茫:“很早吧,我自己都不记得多早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些问题,一直到我爸去世之前,他才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我。他告诉我那些事情之后,我也开始明白,为什么我爸的性格脾气,和做的一些事情,会有那样的转变。”
葛承异想起了自己老爹装瘸腿那件事,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葛鸿程听到他叹气声,回过头来看他,说:“很无奈,也很可笑,是不是?”
葛承异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又笑了笑,伸手去拿水果篮里面的苹果,拿来就象征性地擦了一下,就放到嘴里去咬,葛承异刚想要说“会有农药”,就被他瞥了一眼,于是把话吞了下去,只是看着他。
葛鸿程一边吃着苹果,开始一边说,把一些事情从头到尾地告诉葛承异。大部分的事情他如今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有一小部分的事情是之前所不清楚的,也算解开了他的一些心结。听完后葛承异坐着没吭声,缓了很久才总算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有点摇晃地站起来,嘴唇动了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曾经对葛鸿程的自毁前程感到不解,对他的心狠手辣感到惊诧,对他把自己拖入泥潭而感到痛恨。可如今,他却觉得,葛鸿程那么做无可厚非。葛承异甚至想对他道歉,为此间浪费的年华,为无辜赔上的性命。
可是,道歉一句,太过苍白,几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走吧,我要休息了。”葛鸿程告诉葛承异一切,并不是想要他说句对不起。看他那纠结的样子,便下了逐客令。
看着葛承异心事重重地离开,葛鸿程心里居然有几分畅快。他这行至末路的短短一辈子,半生懵懂被骗,半生偏执痴狂,可悲可笑又可怜。一直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才算得以抽身其中,却已经行将就木,再无可挽回了。
可是,一切值得吗?葛鸿程自己也回答不上来。那么多年来,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整个谋划过程的辗转反侧、步步为营,但却仍然清晰地记得,最初在知道真相之时的怒火中烧,和每一次在见到葛承异时压抑着的怨恨与嫉妒。
他没有问过自己,赔上了一条性命,值不值得,他只是觉得,既然他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逢场作戏的闹剧,那干脆捅个鱼死网破,再各安天命,各显神通,岂不公平。
不过,无论如何,属于他的戏码都应该落幕了,但是……葛鸿程看着他堂弟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扯了一下,“葛承异,一切对你来说才刚刚开始而已,受着吧。”
葛承异从葛鸿程病房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几乎迈不开步。之前他堂哥告诉他的那些事情,那些他认为他已经没有必要带进棺材里面的一些事情,在葛承异脑子里面不断盘旋着。他知道,这就是葛鸿程对他最后的报复和折磨。
葛鸿程说的一部分内容,本来葛承异已经知道了,但还有一些,一些更加深层的东西,却一直隐在暗处,如果不是他说出来,单凭葛承异自己也许很难知道,因为他怀疑还会不会有其他人会对自己透露这些事情。
葛承异做梦都不会料到,这件事情背后竟然会有这样的渊源,其中所牵涉到的人,竟然会到这样高的层次。那些他只在教科书或者电影电视里面看到的人物,竟然也隐匿其中。不过也难怪,这《武侯遗志》自古以来就是兵家所争之物,只要有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必定想要取得。这东西博大精深,天文地理涵盖面之广,用“惊叹”二字已经无法形容世人对它的看法,葛承异只窥得一隅已经觉得难以招架。虽然他怀疑是否真有人能够得见全貌,但即使只有十之二三现世,也足以引起纷争,而且这种纷争所波及的范围,很可能是外人觉得难以置信的。
葛承异在医院里面一边想心事一边走,漫无目的地走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才醒悟过来自己今天来看葛鸿程还有其他的目的。其实说起来可笑,刚才葛鸿程和他说的完全属于意外收获,并非在计划之内,而他今天计划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葛承异整理了一下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脚下仍然未停,只是这一次走得更加有目的性而已。很快他就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于是加快步伐走了过去——那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楼面平面图,他站在那东西前面,看上去好像在看自己的位置,但事实上,葛承异的目光聚焦在那图旁边应急出口的门上面,那上面有一个长条的玻璃,正好能充当镜子用。
一开始他并没有看到自己身后有什么人注意着他,葛承异皱了皱眉头,该不会那人没有跟到医院里面来吧?还是刚才他刚才走路走得别出心裁让别人给跟丢了?想想以那人一贯的专业表现来看,似乎那样的事情不太会发生。于是他换了个角度,继续装作看平面图的样子,眼角使劲扫着那反光的玻璃。
果然,很快他就找到一个穿风衣的人,一直在往这边偷瞄着,看身形应该就是之前跟着他的那人。葛承异暗暗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工作就很关键了。
他迈开步子,开始从住院部往门急诊部走,那些部门相对于住院部来说,要拥挤很多,也对他之后要做的事情更加有利。
葛承异故意往人群边靠,但不会从人群中穿过去,毕竟他得要让别人能跟得上,但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同时在不断注意周围的建筑布局特点,寻找一个可以暂时隐藏的地方。
这医院已经有一点历史,建筑物也带着一点古味。门诊和急症是在一个像四合院的一样的地方,两扇门在呈九十度的两面上,门前都一个门庭一样的地方,有几根不粗不细的柱子撑着上面的屋檐。
看到这样的布局,葛承异心里一喜,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简单。他目测了一下距离,突然加快脚步,身形一偏就躲到了门诊前面最靠边的那根柱子后。接着,就是伺机而动了。
他躲在柱子后面,看着那跟着他的人也小跑起来,但那人竖着风衣的领子,葛承异还是没能看清楚是谁,但却觉得那人跑步的样子越发熟悉。只见那人跑到门诊部前面,并没有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只是略微探头往门诊部里面看了一下。大概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葛承异似乎感觉到那人想走进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退了两步,似乎想要退开。
原本他不准备立刻跳出来,可是现在到了这一步,如果仍然不知道是谁那他之前的一套就都是白费,而且这样一来那人肯定会怀疑自己已经暴露,会放弃或者叫别人来盯梢也有可能,那只有对他更加不利。
于是葛承异也管不了那么许多,直接跳出来,一步跨到那人面前,一把搭住他的肩膀,手里使出了八分力,口气中带着几分戏谑,笑着说道:“朋友,跟了我那么长时间也辛苦了,我请你喝咖啡怎么样?”
对方被他搭住肩膀,本能地回过头来,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对,又立刻回了过去。听了葛承异的话,那人嘿嘿笑了几声,慢悠悠地转过头来,道:“喝咖啡好啊,不过不用你请。”
葛承异看到那人正面的刹那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再见她,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再见面前,脸上带着那种半嘲讽半得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