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初的神情一瞬间也变得严肃起来。
黎游坠崖中毒,莫非真的和齐念有关?
蒋筠尧的眼神倏然悠远起来。
那一年,他们都不过十岁,大一些的,也只有十一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陛下重学,是以便下令开了书院,只要是适龄官家儿童,无论男女,皆可入学。
说起来,这还全靠易文淼,若不是他撺掇着沐仁帝的重文轻武,大沐也难以形成劝学之风。
蒋筠尧虽是武将之后,却也和文臣子弟一起入了书院。
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齐念。
齐念幼时便酷爱穿黄衫,总是梳着两个团子髻,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活像那年画儿上的娃娃一般。
可她偏又身子弱,个子也总是矮了同窗们一大截。
院中有些爱捉弄人的纨绔,便时常欺侮于她。
小女娃儿受了欺负,又不敢回去让爹娘知道,日日苦着个脸来上学。
有一日,他逃学出来,恰好撞见了她在院角啜泣,询问她缘由,小团子也支支吾吾不肯说。
他素有侠肝义胆,便去问了几个知晓内情的同窗,得知实情之后,便将那几个纨绔很是揍了一顿。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纨绔子弟们也仗着家中有权有势,回去告了状,便有人带着孩子来将军府上讨要说法。
他还记得,当时爹驻守边关已经两年有余,得知此事后,还是祖父亲自出来处理的。
祖父素来是个公正的,他原本以为,哪怕是为了平息口舌,祖父也会好好教训他一番。
谁知得知内情之后,祖父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在那些纨绔子弟和他们的父母面前夸赞了他一番。
直说蒋家儿郎就该如此,进可上马安天下,退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直把那些个前来讨要说法的气了个人仰马翻。
可蒋无疾最是个说一不二的,戎马一生,血里都带着杀气,一时也没人敢质疑他,到最后,竟是灰溜溜地走了。
蒋筠尧还记得,当时祖父是如何夸奖他的。
也因为这一层,从那之后,他就对这个小丫头多了几分在意。
纨绔子弟们后来也曾再试图欺负过齐念,却每一次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渐渐的,书院里的再也没有人敢欺负齐念。
不止是齐念,书院中所有的少女,都不再受纨绔子弟们的骚扰。
也因此,他被书院中所有的少年们所排挤。
但他从不在意。
因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他的心智就成熟了许多。
也彻底将家族的融入完全刻入了骨血里。
可惜,在那之后,发生了一件事。
也就是黎游被歹人绑架,被绑去了北邙山之事。
那一日,他照例逃学,却在无意中听到了齐念与黎游的对话。
“你真的不去么?”这是齐念的声音。
小团子的声音让他不由得挺住了脚步。
黎游冷冷道:“不去,那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小团子的脸上有些纠结的表情。
“可他们在门口等你,你若不去,不是前功尽废了么?”
“我看是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此去山高路远,还不知有什么危险呢!”小黎游也十分傲娇。
他生得面如冠玉,虽然是总兵府上的公子,倒也很有几分儒雅之气。
若不说,旁人只怕还以为这是从某个清流文臣家中教养出来的公子。
“你!”齐念狠狠一跺脚,“你若是不去,日后我就不理你了!”
“不理就不理!”黎游也急了,竟是负气转身离去。
气得小团子在后头又剁了剁脚。
二人之间的谈话,蒋筠尧并未听得有多真切,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没兴趣去探索。
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却没想到,就在当晚,黎游就失踪了。
他在下意识就想到齐念。
可他又不愿意出卖齐念,在纠结中,最终选择了保持沉默。
后来得知,黎游被人带到北邙山,意欲勒索总兵府,最后不知怎么,拿到赎金后仍然选择撕票,直接将小黎游扔下了悬崖。
黎大人带着手下在崖下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找到了他。
可惜的是,黎游因为在悬崖底下误食毒果毁了容。
对于绑匪的情况,黎游一问三不知,而绑匪早在拿到赎金后远走高飞,销声匿迹了。
黎游醒来后性情大变,为了遮丑,戴上了银质面具,从此也就不再去书院了。
与他一起退学的,还有蒋筠尧。
他知道黎游之祸的真凶,或许就是那个总是被人欺负,总是墙跟儿底下哭的小团子。
可是他没法儿揭穿她。
他也不忍心揭穿她。
可他却没办法继续将她看成是那个单纯的少女。
也许,她心里住着一只恶魔,也许,她根本就是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蒋筠尧离开书院后,便央蒋无疾另外给他请了个先生在家中教学,好在他聪明好学,不仅补上了书院里的教学,还跟着蒋无疾习武,熟读兵法,是以三年后,蒋末大胜归来,蒋筠尧竟能与之讨论战争之事,甚至见解也十分独到。
蒋末大喜过望,年后便将蒋筠尧带在身边,父子俩人一起奔赴了那生死难料的战场。
初上战场的蒋筠尧,在第一次战争中就展现出了非凡的军事作战能力。
率领八百骑兵,以闪电战迂回敌军后方,一举擒获了敌方首领。
纵观大沐历史上,从未有哪个将军在第一次作战便能有如此战绩。
其中除了他本身出身将军世家的天生才能之外,更有这几年关在家中钻研兵法的功劳。
随着作战的次数越来越多,蒋筠尧也终于从蒋末手下的一员副将,做到了少将的位置。
更是被沐仁帝授封武安郎。
可午夜梦回时,梦中出现的那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他曾经也徇过私。
他曾经也为了包庇一个人,害了另外一个人的一生!
可他始终没勇气提起当年之事。
除了对不起黎游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他不想让将那小团子的真实面目揭露出来。
只有在面对洛云初的时候,他才有些后怕。
若是齐念还想害了云儿,他这一次,却不能不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