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初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心头一痛，有些愧疚地别过脸去。
来人正是成文彦。
成文彦坐在轮椅上，腿上盖了一块鸦青色的缎子，任由蒋筠尧将他推进来。
他面色平静，一进公堂却谁也没看，只是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洛云初的身上，见她面色痛苦，随即收回视线，目光些微有些怅然。
“这……”沐仁帝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成文彦已经低下头去：“臣成文彦，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因着身上不方便，是以他根本无法如过去那样做出跪地的动作。
“成爱卿，你的腿……”沐仁帝顺着他的腿往下看去，那下面仍穿着裤子靴子，与过去并无不同。
只是方才易思思说过那地牢中囚犯的惨状，他便知道，成文彦的腿，应当也是不行了。
否则，怎么会坐在轮椅上进来。
沐仁帝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穗太后，穗太后也十分同情。
她虽然多年来不问外事，可过去成文彦却是以状元的身份入朝为官的，年轻时也是个才华横溢，眉清目秀的青年，如今却被陷害得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能不说是一场莫大的悲哀。
成文彦平静道：“回陛下的话，臣的腿，已经废了。臣那日被国师捉住，剜去了髌骨，只为逼迫臣投诚于曜王殿下。”
他好像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声音里便是一丝一毫的起伏都没有。
这却更让人心痛不已。
叶少姝显然也没有想到成文彦会落到这一步，一时有些懊悔自己竟不曾周到保护他。
毕竟将成文彦拉入他这个阵营，也是他亲自开的口。
前者落到如今这个份上，也有他一半的责任。
叶少禹目光沉沉地盯着成文彦和蒋筠尧。昊空下手真快，可却也间接地害了他。
他忽然有些认命。
从遇到洛云初的那一刻起，他不管做什么事情，几乎就没有顺利过。
好容易以为这次除掉了叶少姝，他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成为父皇认可的储君，日后的天下，便是他一个人的。
谁知道，最终还是功败垂成，失去了一切。
成文彦的出现，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次，叶少禹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薄凉地看着公堂的每个人。
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会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人全部踩在脚下。
尤其是洛云初和叶少姝。
这桩案子，也早已经没了继续审问下去的必要。
沐仁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竟然多年来丝毫都未曾察觉。直到终于一切事情败露，残忍的真相在他眼前揭开，他一时间根本就无法接受。
“来人，”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把曜王压下去，关入死牢，朕……”
“永世不准他出来。”
叶少禹终究是他的皇儿，虎毒不食子，他还做不到真正将人处死这一步。
只希望到了的监狱里，他会用余生的时间，好好反省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这个时候的沐仁帝还没有想到，今日他的妇人之仁，会在不久之后，险些要了他的命。
御林军早已进来将叶少禹押解离去。
这样一桩旷世奇案也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对于这个结果，总体来说，洛云初还是满意的，只是，成文彦的腿……
她终于看向了成文彦，成文彦仍旧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笑。
洛云初明白，这是他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准确来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亲。
为了娘亲，他失去了自己的髌骨，这也是他能为娘亲做的最后一件了。
鼻子一酸，眼眶倏然冲上来一阵热意，洛云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陛下，”成文彦不再看洛云初，诚恳地道，“臣如今腿脚不便，日后恐怕是做不得司案司司判了，还望陛下准许臣辞官回乡，日后永不进京。”
沐仁帝看着这个过去的状元郎，如今却落得双腿残疾，心中再是不忍，也只能忍痛同意。
昨晚这些后，沐仁帝便与穗太后起驾回宫。
易思思一家得了清白，也就此离去，唯有洛云初看着成文彦，眼睛微微有些模糊。
她走到成文彦面前，长久地没有说话。
成文彦也微笑地看着她，片刻后才道：“洛三小姐，无需为我担心，也不用愧疚，我本不是为你。”
洛云初点点头：“我知道。”
话落，又对蒋筠尧等人道：“大哥，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成大人说说话。”
蒋筠尧应声要准备离去，成文彦却开口道：“不用了，洛三小姐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但讲无妨，但若要我继续留在京中做官，却恕难从命了。”
洛云初摇摇头：“那若是我与睿王成婚那日，你来么？”
成文彦闻言一愣，一旁的叶少姝也是身子一僵。
“可惜，我方才应了陛下，回乡之后，日后便不再进京了。”成文彦的语气里说不上是否有些惋惜，只是语气明显地有些低落。
“是么？那还真是可惜了。”洛云初兀自喃喃道。
他应当是不曾见过娘亲成婚的模样的，若是她与娘亲有几分相像，让他看着自己出嫁，也算是全了他的一场相思之苦。
“无妨，若洛三小姐与殿下成婚，我便是千里之外，也会送来贺礼，祝愿二位百年好合。”成文彦道。
洛云初闻言并不回答，沉默良久，终究是释然了。
“此番也好，只是成大人就此辞官还乡，怕是辜负了这一身才华。”
“哦？洛三小姐有什么好法子？”
“蒋家在乡下有家学，不如请成大人去给乡下的孩子们教学，一来也不辜负了学识，二来算是造福了孩子们，三来，也好让我们尽尽心，毕竟成大人帮了我们一场，却……”
洛云初看了一眼他的髌骨处。
成文彦有些不自然地想挪动一下腿，最终发现只是徒劳。
便玩笑道：“洛三小姐当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我都这般瘸了，还想着让我为你出力。”
却是不声色地掩去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