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它再次出现
周德东2024-09-26 15:475,046

干戈一个人在驾车。

除了引擎声,就是车轮碾压盐壳的声音,那么单调。路还远呢,夜还长呢。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复仇。

不,他还有一个渺渺的希望——在罗布泊,找到那个沈向文。

可是,去哪儿找呢?

完全没有目的。

先不管那只鹦鹉为什么会说人话,它至少给团队提供了一个线索,现在团队丢弃了它,干戈突然感到没有方向了。团队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吗?一直走出罗布泊?

前面的地面越来越平坦了,永远是大大小小的石子、沙土和盐壳,视觉极度疲劳,他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眼皮越来越重。

偶尔压到一块大点的石头,车体“哐当”一下跳起来,他勉强瞪大了眼睛,接下来,又是大大小小的石子、沙土和盐壳,他的眼皮再次慢慢粘合……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知道不知道,瞌睡是传染的!说话!”

说完之后,他使劲摇了摇脑袋,看看旁边,旁边的座位空着。

小题在夏邦邦的车上。

干戈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孤单。

他开始回忆小题坐在车上的时光,小题正在对他讲她读书时代的故事。长路漫漫,小题讲了很多……

  

  小题从小跟随父亲从新疆搬到了北京,在密云一所国际学校读书。那是一个加拿大教育机构开设的,相对国内的学校更开放,中国孩子很少。

  小题很淘,小学时代就是孩子王。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打算弄点钱花,于是,她带着两个跟班女生,每天写完作业就开始苦练“出老千”,三个人互相配合,定暗号,定手语,等等。一周之后,她觉得她带领的小团体手法已经娴熟了,于是来到学校,开始物色“受害人”。很快,小题就选中了班里一个胖墩墩的法国男孩,这个男孩刚来中国不久,汉语不太好,显得憨憨的。

  上课之前,小题把那个男孩拉到操场上,问他:“你想不想搞点钱?”

  胖男孩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小题说:“我们打牌吧,一把一毛钱。OK?”

  胖男孩说:“被老师抓到怎么办?”

  小题说:“放心,我有放哨的。”

  胖男孩说:“可是我只有生丁。”

  小题想了想说:“生丁也行,一把10生丁。”

  于是,小题的两个“同党”出现了,四个人躲在操场一角开始玩牌。

  没想到,第一把那个胖男孩就抓了一手好牌,没等小题她们“出老千”,他已经快出完了,小题一看不妙,立即来了个“假摔”,扑到了胖男孩身上,把手里的牌都碰掉了,(请问,坐着也能摔倒吗?专业点好不好?)然后,她虚张声势地喊道:“哎呀,疼死我了!乱了乱了,重新来吧!”

  胖男孩死死抓着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张牌,怒气冲冲地看着小题,并不放牌。

  偏巧这时候,上课铃响了。小题就说:“上课了上课了,明天再战!”

  那天放学之后,小题带领两个女生继续苦练“出老千”技术。

  大概三四天之后,她又找到了那个胖男孩:“你想不想搞点钱?”

  胖男孩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小题接着说:“我们打牌吧,一把10生丁。”

  胖男孩粗声粗气地说:“你先把欠我那10生丁给我!”

  ……

  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小题迟到了,错过了校长枯燥而冗长的致辞,她来到学校的时候,茶话会已经开始。桌子上摆着很多食物,多数是家长们亲手制作,带到学校的。

  小题带来了一个黑人男孩,那个男孩比小题低一年级。他们准备了“作案工具”,趁教师代表和家长代表发言的时候,把食物和饮料偷了满满两个背包,然后,小题带着这个男孩,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茶话会。

  两个小孩平静地走到校门口。

  一个矮胖的保安看到了他们,跟小题打招呼:“小题,恭喜你毕业了啊!”学校的保安几乎都认识小题。

  小题说:“谢谢……”

  走出校门之后,小题目视正前方,紧张地说:“别回头看,别回头看……”

  保安的目光却看过来,估计他看到了他们背后那两个鼓囊囊的背包,喊了声:“哎,你们站住!”

  小题说了声:“跑!”两个小孩撒腿就跑。

  矮胖的保安起身就追。

  学校背后是一片小树林,他们朝那里冲过去。

  跑出一段路,回头看,那个保安不见了,他们这才慢下来。小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捂着肚子笑起来。

  黑人男孩掏出手机,打给了他妈妈:“妈妈!今天小题毕业典礼,我们偷了好多食物!还有一大瓶可乐!”

  他妈妈很严肃地问:“是喝剩下的,还是没开瓶的?”

  黑人男孩说:“没开瓶的……”

  他妈妈的口气变得激动起来:“儿子,你真棒!”

  他们逃进树林之后,正准备“分赃”,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原来,那个保安抄近路追来了!

  小题赶紧说:“藏起来!”

  旁边就是一大丛茅草,两个小孩很麻利地钻进去,趴在了地上。

  保安跑到他们跟前,停下来,走过来走过去,无疑在搜寻他们。

  小题和那个黑人小孩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都不敢喘气了。

  保安继续来回走动,他说话了:“其实呢,这点东西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儿。我只想问你们一句——家长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食物,你们不但不感恩,还偷,良心过得去吗?”

  毫无疑问,他已经发现了小题和那个黑人小孩。

  小题依然把脑袋埋在草里,连连点头如捣蒜:“过得去过得去……”

  保安静默了一会儿,说:“记着,别说我看见过你们。”然后他就走开了。

  ……

  上了初中之后,小题依然是孩子王。

  有一个学期刚刚开始,班里选举学生代表。

  小题不喜欢参与这种事,趴在桌子上呼呼睡觉,口水都流下来。

  班主任提了三个候选人,没有人举手。

  班主任很无奈,说:“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学生代表,顾名思义,就是你们每个人的代言人!他要参加学校董事会的一些决策会议,为你们争取权益!你们都不表态,我们怎么继续下去呢?”

  没人说话。

  班主任又说:“好吧,你们说,你们觉得谁才是合适人选呢?”

  教室内更安静了。小题竟然响起了可爱的鼾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

  一个女生想推醒她,可是她和小题隔了一张桌,急得直跺脚。

  这时候,有个淘男生小声地说了句:“我选小题……”

  全班突然哄堂大笑,然后一齐鼓起掌来。

  小题被全场的掌声惊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抹了下嘴角,也跟着鼓起掌来。

  班主任叹了口气,说:“既然是选举,我当然要尊重你们的意见。好吧,现在我们把沈小题正式列为候选人之一,下面开始举手投票吧。”

  班主任念前三个候选人的时候,没一个人举手。念到“沈小题”的时候,全班都举了手。全票通过。

  就这样,小题成了学生代表。

  ……

  高一那年,有一次放学的时候,一个新来的美国男孩走过来,神秘兮兮地问小题:“听说你们中国人吃狗肉,真的?”

  关于这件事,小题已经对很多外国同学解释过N次了,她已经很累了,就说:“是啊,我也吃狗肉,很香的。”

  那个美国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那……你吃过的最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小题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最奇怪的东西……噢,我还吃过我外公。”

  那个美国男孩哆嗦了一下,小声说:“你确实你不是在开玩笑?”

  小题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很严厉地反问他:“你在质疑我们的习俗?”

  那个美国男孩赶紧摇头,说:“不是……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吃你外公?”

  小题说:“在我们的家族里,德高望重的人死了之后,我们不能把他丢弃到墓地,我们要让他融化在我们的生命中,传承他的DNA,所以就吃掉他喽!有的人家烧烤,有的人家清炖……方法都不太一样。”

  那个美国男孩吓得如筛糠。

  这时候小题才说:“你说我们吃狗,你会吃你外公吗?”

  ……

  高二那年,有那么一段时间,小题的成绩连续下滑,老师很生气,让她把家长叫来。小题一直不肯叫。最后,老师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叫家长,你就不要来上课了”。

  那天,小题真的没有来上学。

  一连三四天,小题都没有来上学。

  班里的同学急了,开始了“拯救小题”活动,后来愈演愈烈,甚至全校学生都参与进来了。

  那期间,正赶上海地地震,学校里贴满了宣传海报,比如:海地是我们的朋友!比如:海地需要我们!等等。

  学生们把宣传海报都涂改了,变成了:小题是我们的朋友!小题需要我们!——铺天盖地。

  第五天,小题才出现,她依然没有带来家长。

  ……

  想到这些,干戈忍不住笑了。

他喜欢这个女孩,干戈在心里给她做了个剖绘——这个女孩无忧无虑,有点张扬,喜欢恶作剧,一般说来淘气的女孩内心都明朗,不会有阴暗的计谋。不过,她的一些反叛行为也透露出她内心有着一种深层的忧伤,这可能和她父母离异有关系……

天微微亮了。

旁边出现了一片枯萎的茅草,有风,但是它们纹丝不动,死硬死硬的。茅草中,有很多枯死的胡杨,有两棵最高的,大概四五米,它们的主干很粗,两三个人的胳臂才能合拢,它们死掉之前应该活了上百年了。一棵前倾,一棵后仰,两棵瘦骨嶙峋的死树似乎正在跳着某种舞蹈,形态十分喜悦。

干戈看着那些胡杨,又一次陷入了恍惚——他仿佛看到它们长满了金黄色的树叶,就像茂密的长发,在热辣辣的阳光下随风摇动,生气勃勃。这种感觉很奇怪,如同看到一些尸体,他们都是你认识的人,你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

干戈使劲摇了摇脑袋。

他必须摆脱这种梦幻般的感觉,不然在罗布泊开车很容易出事。

夏邦邦的悍马冲到了前面,停下来。

接着,干戈的对讲机响了,传来夏邦邦的声音:“大家停下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Over!”

车队依次停下来。

小题走到干戈跟前,说:“青年,在路上你是不是睡着了?”

干戈揉了揉眼睛,说:“睡过半个钟头。”

小题说:“我说你的车怎么左右画龙,幸好没有深沟!……你说你睡了多长时间?”

干戈说:“不到40分钟吧。”

小题说:“你趴方向盘上睡的?”

干戈说:“对啊!我这技术,睡着了一样开。”

小题说:“你就吹吧!”

徐则达举起望远镜四下眺望起来。

Cassie又拿着手机跑到胡杨林里去拍照了。她举着自拍杆,摆出各种脑残造型。

夏邦邦喊道:“Cassie,你不要总自拍,记得给大家录录像。”

Cassie又拍了几张,然后才跑出来,突然惊叫了一声:“哎呀妈呀,扎腿了!”

大家赶紧跑过去看,她穿着牛仔裤,脚脖子被胡杨划出了一条很深的伤口,鲜血直流。夏邦邦赶紧喊:“急救箱!”

小题就跑过去拿急救箱了。

徐则达也放下望远镜,跑过来:“啊,这个这个我说凯西啊!”他不会英文,一直叫Cassie——凯西,发音很硬:“我说过什么?安全!安全永远是第一位地!……”

夏邦邦说:“Cassie,你好像是护士学校毕业的?”

Cassie点点头:“是啊,可是我不愿意伺候病人,又拉又尿的,后来就改行了。”

夏邦邦说:“这下好了,以后,Cassie不但可以做团队的摄影师,还可以做团队的卫生员!”

Cassie小声说:“可是……我只会贴创可贴……”

干戈说:“那已经很厉害了,我就不会贴。”

Cassie说:“你又逗我!”

夏邦邦说:“那你在护士学校都学什么了呢?”

Cassie嘀嘀咕咕地说:“那时候我净忙着代购了……”

小题拿着急救箱跑过来。

Cassie苦着脸问:“怎么包啊?”

小题说:“我来吧。”

她麻利地找到消毒水,给Cassie洗净伤口,洒上消炎药,又小心地包上了纱布。

Cassie仰起头来,疼得龇牙咧嘴:“谢谢,噢!谢谢……”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关注着她的伤口,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小题给她包扎完了,拍了拍手:“完事儿!”

Cassie说:“它!……”

干戈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蓦然一惊——那只鲜艳的鹦鹉落在枯死的胡杨上,正朝下看着。

干戈张大嘴说:“大哥……你跟来了?”

大家纷纷朝上看去,都傻眼了。鹦鹉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继续俯瞰下面那些目瞪口呆的人。

夏邦邦围着胡杨转了一圈,紧张地说:“又一只?”

谷未素摇了摇头:“不,就是我们扔掉的那只……”

夏邦邦更紧张了:“为什么这么说?”

谷未素说:“我认识它的眼睛。”

小题说:“它是不是藏到哪辆车里了啊!”

夏邦邦说:“所有车窗都关着,它飞不进来的!”

小题说:“它能飞多快?”

谷未素说:“最快的鸟一小时能飞170公里,最慢的只有几公里。”

夏邦邦说:“我们车队的速度并不快……难道它一直跟着我们?”

小题说:“现在怎么办?”

夏邦邦说:“立即离开这儿!”

小题说:“它还会跟着我们啊!”

夏邦邦就不说话了。

小题捡起一根树枝,朝上扔去,嘴里喊着:“嗨!走开!”

胡杨有三四米高,小题扔的树枝轻飘飘的,飞到一半就掉了下来。鹦鹉纹丝不动。

小题想爬上去,那棵树根本无法攀爬。

干戈说:“你们躲开。”

小题看了看他:“你能爬上去?”

干戈从口袋里掏出了刀子。

不远处的赵军再次看了看干戈手里的刀子,眼神冰冷。

小题喊起来:“你想杀了它?”

干戈说:“不然呢?”

小题就不说话了。

谷未素嘀咕了一句:“人类……”

干戈没理她,朝鹦鹉瞄了瞄。鹦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似乎在挑衅。

所有人都躲开了。

赵军死死地盯着干戈的一举一动,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干戈“嗖”一下把刀子甩了出去,刀子旋转着飞到鹦鹉跟前的时候,刀锋正巧在后,刀把砸在了鹦鹉身上,力道很大,鹦鹉扑闪了一下翅膀,低低叫了一声,声音很古怪,然后它一下就飞起来,朝远处飞去了,姿势很不正常,好像不能保持平衡了,一只翅膀使劲扇动,另一只翅膀艰难地配合着……

终于,它越飞越远,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

干戈把刀子捡起来,装进了口袋,说:“它要是敢再回来,我保证早餐让你们吃上烤鹦鹉。”

没有人说话,大家的心情似乎都很沉重。

小题走到干戈旁边,低声说:“你是故意不杀它的。”

干戈斜了小题一眼:“不,距离计算错误。”

继续阅读:第8节: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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