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邦邦、钟离彩和赵军依然睡在童真帐篷里。谷未素依然独自睡她的小帐篷。干戈让徐则达睡在了性感帐篷里,命令他监视朴诗玄。这天夜里小题果然去站岗了,锋利帐篷里剩下干戈和Cassie。
Cassie躺在睡袋里,说个没完没了:“干戈,我会看相,我感觉你和小题很有夫妻相哎。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好上了?”
干戈不理她,在手机上写着什么。
Cassie说:“夏邦邦和钟离也很般配!”
干戈头也不抬地说:“你不去听房了?”
Cassie说:“我可不那么无聊,那次我真是去借手电筒……”
干戈继续写东西。
Cassie又说:“干戈,你们在地下古城没试试那个复制的机器吗?”
干戈说:“没有。”
Cassie说:“你一定要带我下去一次。”
干戈看了看她:“你想干什么?”
Cassie很神秘地笑了:“我带来了一张美钞,最大面额的!我想用那个机器复制点钱……”
干戈愣了愣,然后说:“复制出来那不是伪钞吗?”
Cassie 说:“怎么是伪钞呢!我带的是真钱,复制出来当然也是真钱!我又不是自己印的!”
干戈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转过弯来:“钱上有编号,对吧?复制出来的钱编号都一样,肯定是伪钞啊!”
Cassie 也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说:“没关系,分开花不就行了,笨!”
干戈说:“我说你怎么不急着找你老爸呢!你来罗布泊之前就有计划了?”
Cassie说:“我一边找老爸一边找财路,两不误!”接着,她神秘兮兮地说:“干戈,我真把你当干哥了啊,老实跟你说,我爱打麻将,输了很多钱,靠代购一辈子都还不上!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干戈说:“你欠了多少钱?”
Cassie伸出了一个巴掌。
干戈说:“5万?”
Cassie说:“天哪,如果只是5万块钱我就不会跑进罗布泊了!东北黑道,你肯定听说过,他们追杀我两个多月了,都把我吓尿了!本来,我想去韩国整容的,正赶上夏邦邦找我们这些科考队的后代,要来罗布泊……”
干戈说:“你真聪明,竟然带来了一张美钞,我口袋里都是钢镚。”
Cassie说:“我当然聪明!你想啊,你复制一麻袋人民币那才多少钱!等我有了钱,回到家,除了还债,我会开10家网店!很快,我就会变成女马云!对了,如果你帮我,我会给你劳务费的,我们东北人说,没有三分利不起大五更嘛!”
干戈说:“不用,我复制钢镚就好了。”
然后,他放下手机,伸手关了灯:“你接着做梦吧,我要睡觉了。”
干戈堵住了Cassie的嘴,关了灯,那是为了更清楚地听见帐篷外的动静。
他很担心小题。
外面的风很大,帐篷在“啪啦啪啦”地响着,固定它的绳子在“嗡嗡”地响着,听不见徐则达的呼噜声了。
小题在干什么?
谷未素在干什么?
那个赵军在干什么?
那个朴诗玄在干什么?
后来,他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在梦中,竟然重现了他杀人的情景。只是,那个面具人死了之后,再次站起来,恶狠狠地冲向他,他只能继续朝他扔飞刀,他再次被杀死,又再次站起来,恶狠狠地冲向他……周而复始。
他终于精疲力竭,瘫软在地。
那些面具人慢慢围上来,就像围着一头烤乳猪,开始啃咬他……
营地里,一个人影出现了。
这个人戴着夜视镜,拎着激光枪,躲在童真帐篷的背后,朝干戈的吉普车窥视着。小题坐在里面。
从身材看得出来,她是钟离彩。
夏邦邦睡着了,她拿着他的激光枪,悄悄溜了出来。她在监视小题。
夜越来越深了,吉普车的门轻轻地打开,小题走下来。她四下看了看,营地一片死寂,然后,她朝着西北方向快步走去了。
那正是地下古城的方向。
钟离彩从帐篷背后闪出来,悄悄跟了上去。
她戴着夜视镜,她能看见小题,小题看不见她。
小题一直没有停下来,走得越来越快。钟离彩也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小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钟离彩赶紧趴在了沙地上。小题朝回走了几步,钟离彩一动不敢动,小题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朝前走了。
钟离彩不敢再跟随了,她站起来,慢慢举起了激光枪,一束红外射线瞄准了小题的后脑勺。激光器发出语音:“Brain。”隔得太远,小题并没有听到。
就在钟离彩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有个黑影突然出现了,一下把她扑到了地上。钟离彩尖叫了一声,一束奇异的光发射出去,像流星一样射向了茫茫夜空。
小题陡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这个黑影是干戈。
他从钟离彩手中夺过激光枪,低低地说:“你想干什么?”
钟离彩发现是干戈,立刻大声说:“你该去问问她,她想干什么?”
小题返身走了回来。
她看了看干戈,又看了看钟离彩,有些不解:“你们都出来陪我站岗吗?”
钟离彩说:“小题,你干什么去?”
小题说:“钟离,我干什么去还需要跟你请假吗?”
钟离彩说:“你去地下楼兰!”
小题笑了:“你监视我?我是个坚守岗位的人,不会脱岗的,你们都回去睡觉吧。如果你们都不睡,那我站岗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去睡觉了。”
干戈一直没说话。
钟离彩摘下了夜视镜,继续问:“那你解释一下,你离开营地想去哪儿?”
小题说:“我看到了一个活物,很像那种变异老鼠,就追了几步——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钟离彩冷笑:“这些老鼠也真奇怪,它们为什么偏偏朝地下楼兰方向跑呢?”。
小题说:“这个我回答不了,你得去问它们。”
干戈打开手电筒,朝西北走出了一段路,果然发现了那种变异老鼠的脚印,前面4个脚趾,后面5个脚趾。
他走回来,把激光枪还给了钟离彩,说:“大明星,我看到了那种老鼠的脚印,你睡不着的话,就去追它们吧。”
钟离彩接过激光枪,愤愤地离开了。
干戈说:“小题,你回去睡觉吧,我接班。”
小题说:“还不到12点呢!青年,既然当了守卫,我们就专业点儿,两点换班。”
说完,她又去了吉普车上。
干戈一直没睡着,凌晨1点半就爬起来,抓起刀子,走了出去。
他举着手电筒,四下照了照,营地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他来到他的吉普车前,轻轻拍了拍车窗:“小题,换班了。”
没有回应。
他又拍了拍车窗,还是不见小题出现。
他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空的!
小题去哪儿了?
他跑到悍马前,朝里照了照,也是空的!
他又去看了看徐则达和谷未素的车,都是空的!
他紧张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撒腿冲向了厕所。跑到厕所前,他使劲拍了拍,没人说话。他拉开厕所的门,里面也是空的!
他回到他的吉普车前,朝底盘照了照,不见小题。
他把手电筒关了,站在黑暗中,大声说:“哎,不要玩了!”
接着,他静静地等待。
他多希望听见小题的笑声啊,然后从某个地方钻出来,满脸不正经地说:一点都不好玩儿!
可是,罗布泊上只有呼啸的风声。
他喊起来:“小题!——小题!——”
没人回答。
他跳到车上,把车发动着了,打开远光,原地转了一圈,黑漆漆的荒漠上不见一个人影。
他跳下车,第一个冲到了性感帐篷前使劲拍了拍,里面没动静,干戈继续拍,终于,徐则达把门帘打开了,探出脑袋,睡眼惺忪地问:“出什么事了?”
干戈问:“小题在吗?”
徐则达摇摇头。
干戈说:“小题不见了!那个韩国人呢,他在吗?”
徐则达点了点头:“他在。”
干戈转身就走。徐则达在后面问:“干队长,我可以接着睡觉了吗?”
干戈说:“睡你妈X,都给我起来!”
这时候,夏邦邦也走出了帐篷。他问干戈:“怎么了?”
干戈说:“小题不见了!”接着他问夏邦邦:“你那个保镖在吗?”
夏邦邦就喊了声:“赵军!”
赵军从帐篷里走出来,车灯刺眼,他衣冠楚楚,眼神清醒,表情淡漠,一点都不像刚刚醒来。
干戈盯着他问:“小题呢?”
赵军摇了摇头。
徐则达和朴诗玄都起来了,走过来。
干戈又冲到了谷未素的小帐篷前,还没等他拍打,谷未素已经出来了,她把锁链拉开了很小一条缝儿,像狗狗一样笨拙地朝外爬着。
干戈说:“小题在不在?”
谷未素站起身,使劲拍打手上的沙子,说:“她什么时候睡过我这儿?”
干戈回到营地中间,Cassie也起来了,她问:“小题不见了?”
干戈没理她,他对大家说:“小题不见了,我们马上开车去找人!”
夏邦邦也满脸焦虑,他说:“四面八方一片漆黑,怎么找啊?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走,车灯只能照出100米,太渺茫了……”
干戈说:“出动四辆车就是四个方向啊!”
Cassie小声问徐则达:“现在需要录像吗?”
徐则达朝她摆了摆手。
这时候钟离彩才走出帐篷,显然,前半夜她一直在监视小题,后半夜她睡得最沉。她穿着一身非常漂亮的睡衣,问:“小题不见了?”
干戈没理她,对大家说:“出发,找人!”
钟离彩突然说:“干戈,你不要再犯傻了!她不是失踪了,她是回地下古城了!”
干戈说:“大明星,我可不是你的粉儿,你要敢再胡说,信不信我揍你?”
赵军冷冰冰地说:“让钟离把话说完。”
干戈看了看赵军:“武林高手,你是不是想比划比划?”
夏邦邦拽了干戈一下,低声说:“让钟离把话说完。”
干戈不再犯浑,看着钟离彩,等着她说下去。
钟离彩对大家说:“今天晚上,小题突然提出她站岗,为什么?她第一次站岗就不见了,为什么?”
都不说话。
钟离彩继续说:“上次,我就看见了她的鞋印,走向了地下古城,她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结果不了了之,这是巧合吗?”
大家还是不说话。
钟离彩接着说:“今天,夏哥哥在地下古城看到了一个跟小题很像的女孩,没人警惕?”
大家依然沉默。
钟离彩又说:“今天你们去地下古城,夏哥哥刚刚说出那个暗号,就有人揭下了他的面具,已经可以肯定,团队内部有奸细,可是迟迟查不出来。今天,只有四个人去了地下古城,如果奸细在营地,他是没办法把这些信息传递出去的,说明奸细肯定就在你们四个人当中!不可能是夏哥哥,他是受害者,更不可能是赵军,他是夏哥哥的下属,也不会是干戈,他也差点送了命。那么会是谁?真相已经昭然若揭!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她不见了!”
徐则达弱弱地问了句:“你的意思是,她畏罪潜逃?”
钟离彩说:“还有!今天晚上,就在今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她朝地下古城方向走了,她发现败露之后,辩解说,她去追老鼠!多牵强啊!当时,干戈也在场。”
夏邦邦看了看干戈:“是这样吗?”
干戈说:“我确实发现了那种老鼠的脚印。”
钟离彩说:“我说完了,大家都琢磨琢磨吧。”
干戈说:“为了挤进豪门,姐们你下了不少功夫啊,是不是还参加过侦探速成班?你不用再诽谤小题了,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每个人都面面相觑。
夏邦邦低声说:“干戈,你现在是队长,你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干戈说:“那好,大家都说说吧,你们怎么看。”
徐则达清了清嗓子,说:“我认为,啊,这个这个,钟离说的有理有据,观点很尖锐,很扎实……我赞同钟离。我这个人呢,从来对事不对人,啊……”
站在他一旁的Cassie小声说:“我也同意……”
谷未素说:“我看每个人都可疑,包括我自己。”
朴诗玄看着大家,一副鸭子听雷的表情。
夏邦邦低声说:“我也对小题有点怀疑了……”
干戈怔怔地看了看夏邦邦,似乎他听错了。
夏邦邦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在地下古城见到的那个女孩和小题那么像……”
干戈看了看赵军。
赵军说:“我只听邦邦的。”
干戈说:“现在我是队长!”
赵军说:“我说了,我只听邦邦的。”
干戈说:“宝贝,你听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揍得你跪地求饶。”
赵军说:“我不打架。”
干戈不再理他,他看了看大家,说:“就是说没人愿意去找小题?”
所有人都没有表态。
干戈突然笑了:“好吧,既然你们说小题是奸细,那我就是她的同伙,现在小题跑了,我还在,你们想杀想剐,随便,我就在我的吉普车里。”
说完,他走到他的吉普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夏邦邦对大家说了一些什么,大家各自回了帐篷。
接着,夏邦邦走到了吉普车前,对干戈说:“干戈,我想和你聊聊。”
干戈摇下车窗,逼视着他,问:“你有什么资格?”
夏邦邦没有正面回答干戈,他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得不反思一下。干戈,你想想,大家都是从外地赶到新疆的,只有小题一个人出现在罗布泊的边缘,碰巧被我遇到了,这不值得深想吗?进了罗布泊之后,她睡的帐篷莫名其妙地着了火,半夜又出现了她的鞋印,正好去了地下古城的方向,接着那些面具人就袭击了我们的营地。昨天,只有我们四个人去了地下古城,那些面具人竟然知道我们的暗号,我们不该警惕吗?”
干戈说:“是啊,她太可疑了。然后呢?”
夏邦邦说:“我这么考虑是为了整体团队,也包括你。”
干戈说:“我不需要,你去好好关心你的秘书吧——哦,现在她是你的相好了。”
夏邦邦说:“干戈,我和钟离只是队友。”
干戈笑了:“队友?离开罗布泊,富四儿都要出生了吧?”
夏邦邦正色道“干戈,你要相信我,我是因为小题才来罗布泊的!”
干戈反问:“现在呢?你因为她要离开罗布泊了?”
夏邦邦说:“我一直以为,我在罗布泊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她,可是,昨天我在地下古城看到了那个插着氧气管的女孩,我忽然明白了,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她……”
干戈说:“那我告诉你,我来罗布泊就是为了小题。”
夏邦邦说:“你打算怎么办?”
干戈说:“天一亮我就去找人。”
夏邦邦说:“好吧,随你吧。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GPS,你不要走出太远。”
干戈说:“我走出多远,取决于小题走出了多远。拜拜,富三儿。”
说完,他就摇上了车窗。
夏邦邦在车外站了一会儿,无奈地走开了。
干戈一直没睡,他瞪着双眼等天亮。
东方终于泛白了,他跳下车,查看地上的脚印。
脚印杂沓,都是团队的人踩出来的。
他一点点扩大范围,并没有看到小题的脚印,却发现了另一双脚印,这双脚印很大,一看就是男人的,孤独地朝着正南方伸过去。
如果小题的失踪跟这个人有关系,怎么不见小题的脚印?除非,他把小题扛在了肩上……
干戈上了车,顺着这双脚印朝南面追去。
他开出了两三公里,进入了一片辽阔的盐壳地,地质变得坚硬,脚印消失了。
干戈把车停下来,他举起望远镜四下张望——沙丘,枯死的荆棘,石头……不见一个活物。
他的眼神变得迷茫而悲伤。
他继续朝前,开出了很远一段路,又到了酥软的沙地,他下车查看,并没有发现任何脚印。他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营地了,甚至看不见那片雅丹了。世界是圆的,一片光秃秃,他很可能迷失了方向。
他回到车上,不管不顾接着朝前开。
他心里知道这样的寻找太盲目了,也许小题在相反的方向,也许在左边,也许在右边,他的移动很可能离她越来越远……可是他别无选择,要么放弃,要么继续朝前走。
走着走着,前面的沙地上出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罗布泊虽然坑坑洼洼,斑斑驳驳,但都是属于荒漠本身的颜色,比如沙子的黄,盐壳的灰,石头的黑,枯死植物的白,那个东西上却出现了一块红,好像在飘动,干戈当即断定,那里躺着一个人!
他踩下油门,朝那个东西冲过去。同时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小题穿了什么衣服,有没有红颜色,跟上次一样,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十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了那个东西跟前,跳下车,走过去。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放了一件红色冲锋衣,一条蓝色牛仔裤,一顶黑色旅游帽,一双棕色翻毛靴,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衣服上用石块和空玻璃瓶压着……
偏巧,干戈也穿着一件红色冲锋衣,一条蓝色牛仔裤。
这就是传说中的衣冠冢了。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征兆呢?
干戈在这个“人”旁边坐下来,卷上一根纸烟,点着,抽起来。接着他又打着了火机,慢慢凑近了那堆衣服……估计衣服被烈日晒了太长时间了,遇到火之后,“呼”一下就着了,窜起很高的火苗,干戈赶紧爬起来躲开。
他重新上了车,四下看了看,然后慢慢朝右边开去。看得出来他很纠结,开出几十米,他又调转方向,朝左边开去了。
干戈就这样在荒漠上四处乱撞。
他感觉找到小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这时候他已经看不见营地了,不知道它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那个地下古城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小题在哪个方向。
除了他的车,罗布泊没有任何声音,就剩下他自己了。
他多希望看到那个调皮的身影啊,一个人在沙漠上走着,听到车声之后笑嘻嘻地停下来,对他说:帅哥,能搭个车吗?
他甚至开始怀念营地那些人了,甚至不再厌烦那个饶舌的代购女生了……
没有坐标,只要看不见营地就等于走丢了。干戈忽然想到,自己会不会变成当年的父亲呢?他觉得,就算自己在荒漠上被困一年,也绝不会疯癫,更不会像父亲那么窝囊,最后跳楼自杀,就算死他也会先找个垫背的,比如那个保镖……
干戈离开之后,营地的气氛变得很沉闷。
夏邦邦一直坐在沙丘上,操控着他的航拍器,不知道他在找小题还是在找干戈。
钟离彩来到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
谷未素依然躲在小帐篷里练瑜伽,身体已经柔软得不像人了。
没有了小题翻译,朴诗玄和大家格格不入,他躲在性感帐篷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徐则达躺在锋利帐篷里在睡觉,呼噜声比夜里更大。
Cassie也安静了,她不再找人说话,不再录像,坐在赵军的三轮摩托上发呆。
不见赵军的人影。
夏邦邦的航拍器在天上一圈圈飞行,已经到达了它的最远距离。屏幕上不见有人,也不见有车,只有枯燥的荒漠。
最后,它飞到了地下古城的上空,这时候是正午,不见那个神奇的石头大门出现……
钟离彩说:“夏哥哥,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夏邦邦没有动,说:“我感觉干戈这次离开团队凶多吉少了……”
钟离彩说:“人各有命,就算他回不来,也算一种殉情吧。”
夏邦邦看了钟离彩一眼:“你这么冷漠?”
钟离彩说:“我觉得殉情是最美的一种死法。”
夏邦邦说:“我们应该找到最美的活法。”
钟离彩看了看夏邦邦,说:“小题跑了,干戈也离开了,我们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吗?”
夏邦邦说:“我要找到她。”
钟离彩眨巴眨巴眼睛:“你在罗布泊遇见的那个女孩?”
夏邦邦说:“嗯。我相信,她就在地下古城里。”
钟离彩很担忧地说:“太危险了,你根本不了解她是什么人,是不是一个正常人,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人……”
夏邦邦说:“无论怎么说,我都要知道真相。”
钟离彩说:“什么真相?”
夏邦邦说:“至少我要弄清楚她和小题是什么关系。”
钟离彩叹了口气:“夏哥哥,这是现实,不是电影,没必要非得有个大结局。”
夏邦邦说:“就算离开,也要等他们回来。”
钟离彩说:“等小题?”
夏邦邦说:“等干戈。”
钟离彩突然说:“如果失踪的是我呢?”
夏邦邦看了看她,说:“我会去找你。”
钟离彩的眼圈一湿,依偎在了夏邦邦的肩上,幽幽地说:“夏哥哥,你这句话会温暖我一辈子。”
干戈在荒漠上转了一天,始终没看见小题的身影。
他朝着记忆中营地的方向返回了,开出了十几公里,始终没看见那片雅丹,更没看见营地。
天一点点黑下来。
他的心一点点黑下来。
看看油箱,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油量。
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有点像有人烧纸。
他怀疑,这就是死亡的气息了。
是不是每个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在临死之前都会闻到这股味道呢?
他有点怕了。
任何生命在面临死亡危险的时候,都会本能地逃遁,就连没有大脑的蚯蚓也一样,面对人类的挖掘,它们会拼命朝土里钻,钻,钻……
干戈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哦,她的面容都有点模糊了……他想起了自杀身亡的父亲,哦,他的面容也有点模糊了……
也许,很快他就会见到他们了,他们的神态突然变得清晰,似乎在朝他微微地笑着,疼爱中透着惊喜,那应该是他刚刚出生时的记忆吧。
干戈使劲摇了摇脑袋,从巨大的恐慌情绪中挣脱出来,然后,他把车停在一个高大的沙丘旁边,开始翻找食物。他只找到了一包饼干,还有两瓶水,其中一瓶只剩下了少半。
他就着少半瓶的水,把一包饼干吃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他锁好车门,打开了车灯。
他要在这里过夜了。
他希望小题能看到车灯的光。
雪亮的车灯射出去,没有灰尘飘动,没有蚊虫飞舞,甚至不存在空气。可见度非常高。从远方看,这车灯应该就像一个打开的手电筒吧。
干戈把车座放低,从口袋里掏出了刀子,抓在手上,然后躺在了车座上,静静地听。
没有风,没有任何杂音。
整个荒漠好像在和他互相聆听。
开了一天车,不但要绕开石头和深坑,干戈的眼睛还要搜索小题的身影,他太累了,很快就迷糊了。
找不到营地了怎么办?他的一缕意识在问自己。
管他妈的营地不营地!他对自己说。
在梦里,那只乌龟说他来罗布泊是有使命的,那完全是胡扯。现在,他的使命就是找到那个调皮的丫头。
如果一直找不着呢?他又问自己。
那就一直找下去,直到耗干了油,耗干了血。
找到她之后呢?
把她办了,生下土豆一样多的胖小子……
他半睡半醒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激灵一下醒过来。
车下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竖起耳朵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后轮!
他突然推开车门,打开手电筒朝车下照去,看到了几双眼睛,双方都愣住了。在手电筒的光束中,三四只巨鼠的眼睛乌黑闪亮。对峙了几秒钟,它们突然撒腿就跑,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干戈跳下车,检查了一下四个轮子,还好,它们并没有被咬破。
他不敢停留,跳上车,打着火,开出了两三公里,又在一片坚硬的盐壳地上停下来。
天刚蒙蒙亮,干戈醒了。
他下车撒了泡尿,然后跳上车,继续朝前开。
上午10点多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个“衣冠冢”!那些衣物已经变成了灰,被风刮没了,但是他认得那双翻毛皮靴的残骸——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昨天,他是从这里朝左边转的,这次,他朝右边开过去了。
走出不远,他看到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好像坐在荒漠上,一动不动。
干戈的心跳加快了,赶紧驾车冲了过去,等他走近之后,大吃一惊——此人只有半个身体,两条腿都被埋在了沙子之下,只露出上半身,就像一个人站在齐腰深的水中,闭着双眼,似乎在感受水温。
他的头发是棕色的,略微卷曲。
他的脖子上好像有血迹,已经变得乌黑了。干戈猜测,这又是那群复制人的“杰作”。他忽然对自己杀死那四个面具人没有任何包袱了。
他猛转方向盘,绕过这具尸体,继续朝前开。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刚刚开出大概半公里就看见了小题!就是说,如果昨天他不调转车头,一直朝右边开,很快就会看到小题的踪影了,可是,她在干戈的视野之外,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
小题佝偻着身体,躺在一个沙丘后,纹丝不动。
干戈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一脚刹车停下来,隔着车窗看着她,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
过了好半天,他才打开车门,慢慢走了出去。
小题还是纹丝不动。
他一步步走到她的跟前,蹲下来,静静观察她,小题的脸色很难看,微微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干戈好半天没敢开口。
他不敢检验。
过了大概一分钟,他才颤巍巍地叫了声:“小题……”
小题没有反应。
他慌了,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小题还是没反应。
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绝望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再次回到小题跟前蹲下来,伸手试了试她的鼻子,好像有气息,很虚弱。
他把她抱在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脸:“丫头!醒醒,你醒醒!”
小题的脑袋软塌塌的晃荡着,依然闭着眼睛。
干戈急了:“不要再恶搞了啊!我承认了,你演得很像,我已经被你给吓着了……”
小题还是昏迷着。
干戈仔细看了看她,眼圈渐渐湿了:“丫头,我们回去扮鬼,好不好?我一定配合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可给你做人工呼吸了啊!……”
小题还是没反应。
干戈把嘴凑近了小题,迟疑了一下,又放弃了,他用手指狠狠掐住了小题的人中:“丫头,加油!醒过来啊!”
他折腾了半天,小题突然抖了一下,干戈也抖了一下。
他停止了动作,盯住了小题的眼皮:“小题……”
小题好像在噩梦中,两个睫毛不安地动了动,接着,她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干戈,又看了看四周,嗫嚅道:“干戈?”
干戈连连点头:“是我!”
小题又问:“他们呢?这是哪儿?”
干戈说:“我们……我们到车上说!”
小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有支撑身体的力气了。
干戈拦腰把她抱起来,大步朝越吉普车走去。
小题弱弱地说:“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干戈说:“不急不急,你恢复恢复咱们再聊。”接着他又说:“丫头,为了支持医护人员的工作,你回去减减肥好吗?”
小题在干戈怀中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两天不见,嘴还是那么贱……”
干戈脖子上的那个兵器坠饰,随着他的脚步左右摇晃着,小题看着它,眼神渐渐变得踏实。
来到车前,干戈把小题放到后座上,自己坐在了驾驶位置上,然后把仅剩的那瓶水打开,递给了她。
小题“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拧上盖子,放在了车座下。
沉默了一会儿,干戈轻轻地说:“听音乐吗?”
小题摇了摇头,之后慢慢坐了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干戈说:“这么大的罗布泊,就你一个大活人,一找就找到了啊。”
小题说:“其他人呢?”
干戈犹豫了一下:“都在找你。碰巧我把你找到了,缘分吧?”
小题说:“那我们赶紧回去啊!你……怎么不开车?”
干戈说:“情况有点复杂……”
小题警惕地问:“复杂?”
干戈回头看了看她:“如果你知道朝哪儿开,我愿意付给你带路费……”
小题的眼神一下变得绝望了:“你迷路了?”
干戈说:“没关系,趁这个机会,我们正好可以聊聊天。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题说:“你们睡了之后,我去了一趟厕所,没想到,有人在背后把我打晕了……”
干戈说:“你被袭击了?”
小题点了点头,接着说:“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扛着我,当时我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害怕了,我记着你给过我一把刀子,我伸手摸了摸,刀子还在,我就掏出来扎了他一下……”
干戈说:“等下!他们几个人?”
小题说:“就一个。”
干戈说:“你扎他哪儿了?”
小题说:“不知道,当时我脑袋朝下,应该是他的腰吧……”
干戈说:“你把他杀了?”
小题摇了摇头:“我扎了他之后,他把我扔到了地上,我爬起来,用刀子对着他,他和我对峙了一会儿,最后捂着伤口就跑了。”
干戈说:“那时候天亮了吗?”
小题说:“还黑着。他跑了之后,我根本看不见我们的帐篷,不知道已经走出多远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害怕,我摸索着朝相反的方向走,想回到营地,可是四周的环境越来越陌生……”
干戈说:“你走了一天一宿?”
小题说:“那个王八蛋把我打晕的时候,下手很重,我肯定脑震荡了,昏得厉害,直到今天早上,我实在撑不住了,倒下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干戈想了想,说:“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
小题说:“当时天很黑,我只看见他戴着一张面具,应该是地下古城的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干戈把车发动着,慢慢开走了:“回家啊。”
小题说:“你认出方向了?”
干戈说:“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辙印。”
两个人开着吉普车走出了一段路,车速渐渐慢下来。
小题说:“找不到吗?”
干戈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小题就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她轻轻地说:“放点音乐吧。”
干戈说:“你想听什么?”
小题说:“什么都行。”
干戈就把音乐打开了——颓废的楼兰,死去的湖泊。海市变蜃楼,繁华似传说……
小题低声说:“还能走多远?”
干戈回头问:“什么意思?”
小题说:“油。”
干戈看了看仪表:“可以把你送回密云,我再返回4S店去上班。”
小题说:“正经点儿。”
干戈说:“30公里。”
小题说:“你停下。”
干戈说:“为什么?”
小题说:“你这么开,不可能找到营地。”
干戈说:“那也不能停下来等死啊!”
小题看着窗外,难过地说:“我们需要留下一点希望。这30公里就是希望。”
干戈一下就明白了,他把车停下来,熄了火。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有音乐在响——
沙漠也寂寞,城市也寂寞,穿过地球听见你在呼唤我。爱情是蓝色,孤独是白色,飘过前世今生我依然记得!……
小题爬到了副驾位置上,照了照镜子,然后小声问干戈:“他们都没来,是吗?”
干戈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小题摇了摇头:“不要骗我了。至少,钟离不会出来找我。”
干戈没有说什么。
过了会儿,小题转过头来看了看干戈:“如果我们被困在这儿,一直等不来救援,你……会后悔吗?”
干戈说:“当然不后悔!你不要胡说了,我们必须顺利地回到北京,你还得给我生土豆那么多胖小子呢!”
小题说:“你认真回答我,你会后悔吗?”
干戈低声说:“我会。”
小题说:“我让你认真回答我!”
干戈说:“我说我不后悔,你说我不认真。我说我后悔,你也说我不认真,来,你教教我该怎么说?”
小题说:“你就照直说!”
干戈说:“我出来是希望找到你,然后把你带回去。如果早知道我们会死在一块,那我就不如不出来了,反正你怎么都是死,为什么要搭上一个呢!”
小题沉默了一会儿,说:“干戈,如果我爸当年真的把你爸丢在了罗布泊,那么,今天我们的故事正好和他们的故事相反。谢谢你。”
干戈看了看车窗外,突然说:“那是什么?鸟?”
小题也朝外看去:“怎么会有鸟……”
干戈说:“靠!是那个富三儿的监视器!”
小题的眼里一下就亮了:“没错儿!”
干戈打着火,立即朝那个移动的白色飞行物冲过去了,离它越来越近,果然那就是夏邦邦的航拍器!
干戈说:“妈的,走哪儿监视到哪儿!”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欣喜。
很显然,航拍器也看见了他们,它在吉普车上盘旋了一圈,然后朝一个方向飞去。
它成了干戈和小题的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