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中和云中的边界,大苑并存了半年之久的两位皇帝终于碰面了。
确切地说,是两支大军的队伍碰面了。青瞳虽然在军阵前方的位置,显宗苑瀣却尚在 中军,加上两军军阵之间必要的空白缓冲地带,两位皇帝从实际距离上说,彼此相隔甚 远,最多能互相见到对方的大旗和象征皇权的金漆节钺礼器而已。
这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对面就是丝毫不逊于己方的敌军,敢御驾亲临战场的皇帝,从 古至今也没有多少。
一位皇帝周围,是大苑最精锐的西北军,旌旗招展,队列严谨。另一位皇帝周围,却 是由西瞻人、羌人、羯人、党项人等组成的杂牌军队。这支队伍兵不像兵,民不像民,长 相怪异,穿着更是怪异,他们队形并不整齐,显然缺乏训练,但个个彪悍,眼露凶光,气 势上也丝毫不弱。
苑瀣没有到军阵的最前方,并不是不敢,而是皇帝坐镇中军,才会让习惯了规则和队 列的苑军放心,他若在阵前,反而会令士兵束手束脚,只围着他而不能正常冲杀。
苑勶站在军阵最前方,也不是鲁莽或者逞英雄,只是她身边的胡人士兵习惯了一军主
将在身边,这样他们才有勇气,才会让西瞻人相信苑军不是准备拿他们做炮灰,而是确确 实实与他们福祸与共。
苑家相争的这两位皇帝,都是真正的身经百战,敌人杀到近前也不会害怕。他们谁都 不存在怯阵的问题。
两边的队伍都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除了关中易州大草原,要找一个能将这些人安 排下的空地都不容易。自然,青瞳那一边,在杂牌军的身后,还是有关中军坐镇的,她不 会将自己的安危寄托于这些只有勇气没有训练的杂牌军,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到关中军出场 的时候。
并且也很有可能,根本用不上他们出场了。青瞳颇有些感慨地想,她从对方领兵的将 领眼中看不到一点战意,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没有战意的将领,能领兵打胜仗。
青瞳出兵之前就想开了,不就是打一仗吗,既然这一仗不可避免,既然九哥不可托 付,那就再找一个人罢了,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十分可惜地看着对面,先前是她对九哥的期望太高了。其实九哥所做的一切,已经 十分出色,如果没有这最后的出兵,他就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选了。现在则不得不另外 选择。
任何一个王朝,再好的统治者,都无法保证他的帝国一直明君辈出,就如同大苑宇 内无敌的高祖大帝,后世也出了无数不肖子孙。所以建国之后,最好的情况并不是这个 国家始终有旺盛的扩张力,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能够平灭四夷、宇内一统,而是一个 庞大的政治机构已经完善,文臣武将可以通过循规蹈矩的正常模式来录用、晋升,百姓 们已经衣食无缺,可以各展才智,大量去创造和消费财富!简单地说,就是形成一个盛 世之象!
以往二百年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息宁帝苑廷芳!青瞳明白自己性格激烈,不是那 种忍得住寂寞的材料,但是她能分得出谁是这种人。非有大智慧、非有大慈悲、非有大定 力,是做不成盛世之帝的。
九皇子仍旧重用常胜、认真推行新政的时候,她以为他能行。就差那么一点点,她都 为他可惜!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下,只需要两个月、三个月,只要坚持那么一下……
可惜,世界上的事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结果就是,她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法子,快速解决眼前的事了!她并不是小瞧九哥,但 是千真万确,这场战役没有悬念。只要看看吕慧安见到她身后那些西瞻胡兵的表情,她就 知道,萧瑟轻轻飘飘一个顺水推舟的借势,就让他们完全措手不及。连他都慌了,这场仗 的结果还有悬念吗?
南方扈州。一个山沟里的小院子大门敞开,一群咕咕叫的小鸡一边四下休闲地踱步,
一边好奇地看着院子里正在争吵的两个人。 “你又要干什么?”那穿着青花衣衫的女子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十分高,她脸色阴
沉得如同万年冰雪。
另一个年老的男人道:“阿黛,我真的不放心,我就是远远地看一眼,就是远远地看 一看就行了!你让我去一下,很快,我保证我一定回来!”
“远远地看一眼?哼!”阿黛冷哼一声,道,“你给霍庆阳写了一封信,别以为我不 知道!你若只是远远看一眼,去联系西北军的元帅做什么?”
“我……”老者些心虚,“我只是写了一封信,辗转托人送到,没有透露我住在哪 里,他找不到我的!”
“那你就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好找到你?”
那老人也急了,沉声道:“西北军是百战精英,是大苑军队的希望所在,这样的军 队,不能为国家开辟疆土,却消耗在内战中,那是大苑的耻辱,是领兵人的罪孽,也是我 们所有生于这个时代人的不幸!”
“那你就让霍庆阳去背叛他认定的主子?”阿黛脸如寒霜,“你还以为他还是你的副 帅,什么都要听你的吗?你看看,他怎么回答你的?他根本没有做任何表示!现在西北军 已经进军关中,就要和关中军开战了!他有没有为你这封信停留一下?他有没有把你的意 见看中一点儿?老东西,你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呢?醒醒吧,你现在什么也不是,就是 个老不死的村夫!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折腾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她毫不留情地呼喝着昔日叱咤风云的名将,让他灰头土脸、低声下气。如果霍庆阳 在,不但不会为老帅感到难过,反而会觉得十分亲切。因为即使是在老帅全盛时期,那元 帅回到家中便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这两夫妻相处从来便是这样。周元帅惧内,那是历史遗 留问题,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老者怔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你去帮谁呢?”阿黛的声音也温柔下来,“一个是霍庆阳,一个是青瞳,你
想让谁输呢?谁输谁就死,这个时候,你出面又怎么样?人家不重视你还好,谁要重视 你这个老东西,你就把谁害死了!于心何忍?不破不立,你就忍忍吧,我想,这无论如 何是最后一仗了!这一仗打完,老天怎么也该给我一点安静的日子了吧?”她轻声道, “老东西,我们从北到西,从西到南,整个大苑地东躲西藏,老天也该给我们一个安稳的 日子了吧?”
“安稳的日子……”老者苦笑,“一定要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