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又转了个身,曼声唱道:“也知心许恐无成,陈王辞赋,千载有声名……” “十分对不住,我们从你这里问不出消息,只好去问了你那同伙,不过是略微粗鲁了
点,却没承想她身子太弱,竟然——”话到这里故意拖长声音,却不说阿如到底怎么了。 那青年的眼睛烁烁发光,审视着赵如意,哪怕赵如意只是眼角最轻微地颤抖一点儿,他也 能发现。
“也知心许恐无成,陈王辞赋,千载有声名……”赵如意柔声唱着,全身上下,没有 一丝颤动。
青年等了一会儿,朝霍庆阳微微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退出房去,听得里面赵如意像是 没发现他们走了一样,犹自在说:“来,我来教你跳舞……素洛春光潋滟平,千重媚脸初 生……”
又等了一会,赵如意始终歌声不断,霍庆阳向远处做了个手势。等在外面的几个人立 即将一个身影推了上来,那人身子文秀,容色憔悴,竟是阿如。
阿如默默走上前来,没有一丝反抗,也对周围没有一丝好奇。人家推她过来,她就过 来了,完全没有四下打量。
马上就要到门边的时候,赵如意的歌声隐约可闻,阿如猛然抬起头来,两只原本毫无 光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一下子扑到门上。门边的什么霍庆阳、什么青年、什么王头 小劳,她谁也没看见。
青年用目光示意,小劳将房门打开。阿如毫不犹豫地扑了进去,就如同飞蛾扑向 火焰。
赵如意正在款款起舞,突然迎头被一双手紧紧抱住。
霍庆阳和那青年都紧紧盯着赵如意的反应,他们刚刚说了“阿如竟然……”,虽然没 有说出怎么样,但谁都会往阿如已经死了或者重伤之类的事情上联想,心中必然记挂,然 后让阿如突然出现,赵如意至少应该有一点震动。关心、焦虑、询问、释然、放松……什 么反应都好,只要有一点反应,眉毛一挑或者眼睛里流露出喜悦,或者松一口气……什么 都好,只要有一点反应,就可以断定他是装疯的了。
门外两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却见赵如意抬起头来,笑靥如花,主动牵起阿如的手,柔 声道:“来,我教你跳舞!”
阿如眼泪完全止不住,前一颗还没有落下,后一颗就迫不及待地从眼中挤出来,一颗 颗、一串串,争先恐后地滑落。滚烫的泪珠如珍珠般抛洒在他伤痕累累的手上。
“来,我们跳舞……凌波罗袜势轻轻。烟笼日照,珠翠半分明……你的脚步要轻一 点,像这样……凌波罗袜势轻轻。烟笼日照,珠翠半分明……”
阿如抬起头,赵如意此时此刻如此不正常的表现,这么多天的等待煎熬,此刻乍见, 她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疑问,只是冲他温柔地点点头,然后竟然真的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轻 轻起舞。她似乎什么疑问也没有,什么愿望也没有,不祈求,也不期盼,只要能看到他, 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窗户上横七竖八的木条本来毫无美感,可是此刻阳光从中间透进来,被木条隔成大小 不一的细碎光棱,洒在两个翩翩起舞的身影上,如同无数宝石发出的光,竟然美丽异常。
舞步越来越难,她已经跟不上了,便停下来,痴痴地看着他。赵如意额头泛起汗水, 她就温柔地给他拭去,静默无声。
门外也好半晌都静默无声。霍庆阳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白先生,你看如何?”
依他的官职年纪,叫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为“先生”,已经是对他相当尊敬了。原 因无他,这个青年白随云,乃是白家商号派来的,身怀惊人的医术,就是他把赵如意从鬼 门关上抢回来的。
白随云摇摇头:“他身上的伤势还挺严重,但已经不会致命了,不过人的脑子十分奇 妙,自古就有很多高烧之后变得异常的例子,惊、喜、疑、惧都没有反应,在下也不敢说 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霍庆阳神色颇为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这些天他也憔悴了 很多。
白随云眉毛一挑:“霍大人,有句话不该由在下说,不过在下也不得不说一句。那女 人冒充陛下,绝对不是从最近才开始的,也就是说,陛下失踪已经很久了。霍大人想过没 有,即便如意郎神志清醒,恐怕他也交不出陛下来。”
霍庆阳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明白,白随云虽然说得有所保留, 实际意思是皇帝恐怕早就死了,赵如意根本交不出皇帝来。要是在刚刚发现阿如假冒的时 候有人和他说这话,他惊怒之下,就能一剑将那人杀了。可是这么多天苦寻未果,不用别 人说,他也老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人都往这方面想了。随着时间 一点点过去,希望一点点破灭,越来越多的人往这方面想了。
这期间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皇上找不到,两个主犯一个昏迷不醒、生死难料,另一 个不会说话也不认字,而且恐怕也是真的不知情。霍庆阳等人什么也问不出来,心急之下 就只能在房子里找线索。不过皇帝下落的线索没有找到,却在乾清宫密格里找到一个十分 要紧的东西——景帝的遗诏。
这封遗诏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遗诏中明确写明,传位于九皇子,称青瞳是 忤逆篡位,要九皇子进京勤王。用词丝毫不留余地,这封遗诏如果颁布,青瞳就会是个身 败名裂的下场。
现场同时看到遗诏的三个人分别是太府寺卿楚惜才、中书左丞田泽和霍庆阳自己。
三个人都是青瞳的亲信,在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她的亲信,也不会心急到那般地步, 连一丝希望也不放弃,亲自坐镇,在已经找了无数遍的乾清宫继续寻找。
所以三个人十分有默契,职位最高的太府寺卿楚惜才不动声色地将此物慢慢卷起,放 回原处,另外两个眼望左右,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之后乾清宫就被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 私自进入了。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连青瞳的亲信心中也放弃了,在他们看 来,青瞳已死的可能性极大。就在昨晚,田泽郑重来找霍庆阳,直接说出要推新皇的想 法。其他朝臣势力更是早就做起了准备。
田泽是能决定大苑政事的弘文殿六卿中最年轻的一个,比萧瑟还小两岁。他是青瞳看 中、亲自破格提拔的。并且由于他做事直指核心、绝少顾忌的风格,田泽在朝中是个孤 臣,没有党羽,他的前程全取决于青瞳,换个人当皇帝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他也真 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依照大苑的形势,提出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们谈了很久,霍庆阳辗转良久,心中已经慢慢有了决定。
今天霍庆阳来,不过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再试一次而已。既然真的没有办法了,他 也只能接受现实,就是白随云不说,他也决定和田泽等人一起,另立新君了。
这是一个很难下的决心,但是他最终还是下了。
皇帝虽然是国家至尊,但当皇帝不能行驶保护国家责任的时候,臣子基本上都会重新 选择帝王。这并不能说他们不忠,只能说在国家和帝王之间,他们更忠于国家。
白随云端详着他的脸色,微笑道:“看来元帅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可喜可贺。”
霍庆阳眉尖一皱,避开他这个话题,道:“白先生,我还有点事要回营中,恕我怠慢 不能相陪。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白随云道:“正好在下也想去营中给九殿下诊治一下嗓子,霍元帅介不介意在下和你 结伴而行?”
霍庆阳微微一笑:“先生客气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