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向碧蓝的天，没有一丝云彩，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像是被鬼迷了心窍，稀里糊涂便来了。
“赵高。”
“凌公公。”
赵高扭头看过去，于他有恩的老公公拄着拐缓缓而来。
据说凌公公是燕国人的。
凌公公年近七旬，是秦宫里最高地位的存在，只一眼便看中了刚刚躲过阉刑的赵高。
他还记得那日，瞧着周围哎呦呻，吟的同伴，不假思索，涂了些血在身上，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同样哼哼。
凌公公年龄虽大，那日初见，赵高着实一点没看出来。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和污秽的味道，自愿进宫的男人们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也不愿意来宫中做太监。
人群中唯有赵高一人，身上还算干净，脸上有肉，白净的很，因此选了他为跟班。
如今一瞧，凌公公更加满意，赵高的手脚很麻利，更是写的一手好字，凌公公曾经问过他的来历，赵高说不出个所以然，凌公公没有深究，入宫的原因各式各样，谁都有苦衷。
“赵高，你来。”
身后的凌公公对赵高道，“你的字漂亮，来写几个，图个喜庆。”
赵高放下手中的干花，快步走至凌公公身侧，扶着他来到桌案前。
桌面上摆着一块红色的长布，赵高随意取过笔来，按着竹片上的字，仔细写上，凌公公看得出来，赵高写字多少带了赵国人的意味，并没有点明，只是带着欣赏的眼光继续看。
这种形式赵高是知道的，这是赵国人的习俗，秦政看来真的对那公主动了心，甚至亲自下令让太监们准备这个东西。
勾完最后一笔，赵高低头对着红布仔细锤了锤，确定墨迹干了后，扶着凌公公过来查看。
“凌公公，如何？”
凌公公极为满意，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慈霭的笑。
“赵高啊，若是不嫌弃，可叫我一声干爹，我这一辈子没有儿子，你，可愿意？”
这一次，赵高着实愣住，来到秦国后，他想的更多了，他从没有叫过谁爹，只有个师傅，如今师傅死了，他改名换姓苟且偷生，竟然还能再认个爹，老天爷还是对他不薄。
想到这里，赵高释然，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抬眸望去，“爹。”
凌公公的手中捧着红布，小心翼翼将红布放在桌子上，伸手将赵高扶起，眯着眼睛笑道：“好，真好，我活了这么多年，临了了还能有个儿子。”
赵高同样报以微笑，余光瞥见那红布上的字迹，眼神发生了变化。
听说新的夫人是赵太后的女儿，赵国大王的亲生妹妹，赵高打听的清楚，凌公公的心情很好，赵高陪伴很久凌公公才睡下。
独自一人踏出房门，秦宫的布局他还不甚了解，从凌公公那儿借了一块地图来，借着月光，坐在门口的台阶，他仔细认着各大宫殿。
今日写下的红布送去了锦安宫，而秦政回来后便一直宿在那儿，赵高拿起笔在地图上轻轻的圈了起来，手指沿着上面的路，一直到自己和凌公公居住的地方，距离相当的远。
比起赵国，秦国的皇宫着实更大更宏伟。
赵高身着暗红色的太监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白净的模样比起一众太监好看些，尤其是腰间的泪痣。
今夜的星星很多，赵高抬头望着，星月同空的次数并不常见，尤其是这样的天气。
有人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看着地上活着的亲人，保佑他们。
赵高仔细想要辨认哪两个是师傅和裘一，却发现它们都是一样的。
如今的他人不人鬼不鬼，甚至为了活着和报仇进宫做了太监，心甘情愿伺候着曾经最不屑的人，赵高无奈苦笑。
进了宫才知道，秦政有多少妻妾，后位空缺，妃子数不胜数，在回到秦国那年，上一任秦国的大王便赐给儿子一名美人，第二年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叫扶苏。
了解了这一切，赵高彻底死了那条心，什么喜欢，什么等他回来，什么苦衷，都是为他的野心勃勃而想出的借口，赵高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翳，他去赵国找他也只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罢，因为他手上还有师傅留下的东西，是他想求而得不到的至宝。
这一切都是利用和骗局罢了，而他活着，不也正是为了夺回属于师傅的东西么？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也有一个人透过窗户望着天空，他还记得有个人极是喜欢星星的。
身后的女子欣喜的抚摸着太监们送来的东西，那上面的字很漂亮，来到秦国这么久，第一眼看到这字，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抬起头，秦政还在看着星星。
“大王，您看看这字，竟是出自于一名公公之手，若是可以，妾身想为他讨个赏赐。”
秦政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动了动唇：“哦？那随夫人的心意吧。”
玉夫人欣喜的很，小心翼翼将红布收起来，放在枕下，在赵国，新嫁娘都会有这个。
——
黎明初晓，鸡鸣响彻了整个秦宫，太监们经过一夜的休整，继续第二天的忙碌。
赵高也是其中的一员，今天他需要将剩下的干花磨碎，送去锦安宫给玉美人做香荷包。
不等凌公公起床，锦安宫的手谕已经来到，玉美人是小女儿心态，越看那红布越是喜欢，急忙吩咐了手底下的人来传话，说是请那写字的小公公去一趟锦安宫领赏。
凌公公不敢怠慢，稍加收拾后带着锦安宫的人找到赵高，说明了来意。
都在一个宫里，碰是难免的，赵高心知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安然接受，拜别凌公公后，随着那人离开。
赵高随着那人一路前行，学着他的模样低头快走，途经见了不少夫人美人，见的越多，他心中越是窝火，这哪里是王宫，这根本就是花园，花开满地，三步一名美人，十步一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