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很是好记,脸颊有些坑洼不平,头发没有什么发型可言,短而凌乱。上唇两撇淡淡的胡子,下巴的胡子却骤然茂盛起来,镜片后的两只眼睛有些疲劳与阴沉,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已经成了精的老山羊,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又有那么一丝淡到无法察觉的威风凛凛。
他从永和豆浆推门出来,右手拎了个塑料袋,看着像是打包的白粥与酱菜。他看了看马路对面,等了会红绿灯,慢悠悠的走进医院的大门,看着就像是一个出来替病人买粥的患者家属。
电梯打开的时候,这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十只微冲对准了他的脑门,他却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说:“靠谱,就得有这样的精神头!”
特警中领头的有些哭笑不得,他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的枪都放下,指着地面,然后他说:“万队,你远程指挥就好了,这里可危险啊,你上这来干嘛?”
老山羊,也不回答问题,自顾自的去搬了张桌子,一张椅子,这桌子就放在凸字型的底部正中间,正对着四部电梯。他把白粥放到桌子上,手包中抽出一把五四式手枪,啪的重重拍到桌子上,然后他转头对着特警们说:“你们埋伏你们的,不用管我,从警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我老万,今天抓不住这榔头,我就脱了这身警服!”
特警们无奈的分开,继续在墙壁后埋伏,这万副队长,开始稀里哗啦的喝粥,就着酱瓜吃的香甜无比,这就是一号,刑警八零三的万副队长。倒也是颇有血性的一个人,既然已经上了桌押了注,直接梭哈来看看这牌面究竟是同花,还是最小的垃圾。
叮的一声,电梯门上的灯又亮起来,这次来的是榔头吗?那万队的眼睛就像是刀锋一样亮起来,虎视鹰瞵,他放下粥,右手按住了那把手枪。
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打开,我突然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无边的黑暗中,在那个刹那,我想到的是,我眼前这条路的终点也许终将和榔头殊途同归,沉重的幕布缓缓拉开,追灯亮起,舞台下是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没有掌声与鲜花,只有一双双与我势不两立血红的眼睛,只有枪口的袅袅青烟,死亡前呼吸的最后一口空气将是滚烫焦灼的火药味。
电梯里第一时间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辆蓝色小车,这是辆清洁用的小车,前方是橙色的水桶,用于清洗拖把,车中部堆满了清洁用品,都是些瓶瓶罐罐清洁剂消毒液抹布垃圾袋之类的物品,左右两侧各插了几把原本是白色但已经用的灰不溜秋的拖把,车后是一个巨大的橙色收纳袋。
推车那人弓着腰隐在了拖把后面,看不到他的脸。我突然就打了一个激灵,坐在我肩头的小黑却轻轻的对我说:“小场面拉,别那么激动,想看刺激的,天天都有!” 它还用两个爪子夹住我耳垂,轻轻的拉了两下。
推车的人一直埋着头,他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就像是一头埋头苦干正在犁地的老黄牛。那头颅上覆盖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有深有浅,银似雪,褐如灰。车推出了一半,那人抬起头来,这是一张行将就木的脸,竟连眉毛也是花白的,额头的上皱纹如沟壑纵横,脖子上的皮肤也松弛褶皱像是一块肮脏油腻的抹布,他穿着一身淡蓝色保洁的服装。
居然是个搞卫生的死老头子,我不禁泄气,摇了摇头。那人在电梯里眯缝着眼睛,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搭了个凉棚状的看对面的高处,他嘟囔了一句:“真是老了,怎么跑到十楼来了,这人老了,连电梯都会按错。”他摇了摇头,那小车又慢慢缩回电梯里。
“来了就不要走了,榔头,等你很久了,你这演技固然了得,化妆的本事也很厉害,但是不是忘记了劳动法了?刑法对你都算是个屁,这劳动法你就更不尿了对吧?哪家医院敢用这么老的清洁工?还他妈的上夜班!”万副队长拎着枪站了起来,他一抬脚踹翻了眼前的桌子,塑料的粥碗飞出去,摔在电梯口,白粥流淌出来,淡白色的热气从地面蒸腾而起。
电梯里的居然真是榔头!这个老的半只脚跨进了棺材的人是榔头?我有些不敢相信,小黑又拉了拉我的耳垂,另外一只爪子指着一块屏幕,画面定格在那,是放大了若干倍的画面,一双满是褶皱而苍老的手在推车,右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的不锈钢上海手表,食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指环,这两样东西被小黑用红圈圈住,非常的醒目。
真的是榔头,他就连脖子和手都做了化妆,却没有更换这两样饰物,也难怪,即使是先知小婷,也没有告诉他,在茫茫人海中筛沙子一样逮住他的网路蜘蛛,最终锁定他的办法,靠的就是这些饰物。榔头已经是加了百倍的小心,奈何今天碰到了网路蜘蛛,这就是他的命,正所谓一时瑜亮,命蹇时乖……
十一个人就像是一枝箭矢般逼近了电梯,箭头处是万副队长,他右手持枪,左手稳稳托住了枪把,他冷笑起来,“我是一号,切断电梯电源!”随着他这道命令的下达,榔头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笼中之鸟。
条子与榔头之间的阻碍,现在只剩下了那辆小小的蓝色的推车,万副队长并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他依旧端着枪,他说:“跑你是跑不了了,你要是条汉子,你就自己出来,这样大家两便!”
“出来就出来!”榔头从小车后面缓缓的站起来,他左手握拳高举,右手一把扯掉了花白的头套,惨白的灯光下,他光秃秃的头皮苍白的发青,脸上依旧是那副枯槁的模样,他又刺啦刺啦的扯掉两条眉毛,噗噗的从嘴里吐出了数个白色棉球,这时候已经能看出五分他的本来面目,脸型也恢复了原状,他继而把手伸进领子里,又是刺啦一声,撕下来一整片奇薄如纸的皮肤,他的脖子也回复了原状,唯独那沟壑纵横的皱纹依旧在他脸上。
万副队长的左手从后腰摘下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扔了过去,正好扔在了那小车上,他用命令的口吻说:“自己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