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翻云，清辉尽失，唯有点点烛火照亮高台。
玄阳右手一抬，登时只见光华流转，他的长剑已然在手。他看着半人半鬼的掌门，一字一句道，“玄天剑宗弟子，一生以正道为尊。你这一身鬼气，只能靠吸食活人灵力维持，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还有何话说？”
“所以，你想杀我？”掌门问。
玄阳不置可否。
掌门转过身，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司空月，也问了同样一句话，“你也想杀我？”
“师父……”司空月答不出。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即使掌门现在做的是违背天道的恶事，司空月也说不出要惩奸除恶这种有违本心的话。他可以为护百姓苍生而赴死，却不能将剑指向如父亲般看顾他长大的师父。
掌门看到了司空月的沉默，本来阴恻恻的神情有些许松动，他不再为难司空月，而是转向莫清辞，“你也同他们一样想？”
莫清辞低下头，不敢看掌门的眼神，“我……”他也答不出。这三人中，他是最晚知道这件事的。从小学的道理告诉他，他应该要分清善恶。但面对师长，他心中的善恶好像一直在摇摆。心被理智与情感不停拉扯，没有答案。
掌门也不是真的要问个究竟，他再次将目光看向玄阳，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以为自己杀的了我？”
玄阳面上除了一往无前，还有三分不忍，玄天山是个像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除了司空月，难道玄阳与掌门的感情就浅吗？可他不是十六七的少年了，正是如此，他更加知道掌门被侵蚀心智后有多可怕，他现在必须坚定。
玄阳一字一句，“拼死一战。”
掌门怪笑了几声，声音尖利，远远传了开去，“不错，我当年选你时便看了出来，玄天剑宗这一辈中，无论人才胆识，你算是第一人。”
玄阳面上掠过一丝黯然，“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道玄真人面上不知怎么，竟有一股凄切之意，与他此刻穷凶极恶之态殊不相容，但偏偏便出现在他面容之上，只听他冷冷开口，“玄阳师弟，你今日站在我的对立面，可是为了你向来尊崇的正道宏愿？”
这是多日来，玄阳第一次听掌门称呼自己“玄阳师弟”，一时之间，心中竟有几分不忍，但他随即一咬牙，“你被鬼气侵体后，为非作歹，我不杀你，你就会霍乱苍生。为天下计，我不得不这样做。”
掌门一声长啸，声音中似有不尽嘲讽，他死死盯着玄阳，“好一句‘为天下计’，那我问你，不知你可记得，我为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此话一出，玄阳愕然，无言语塞。
掌门哼了一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司空月，“那日你也在祠堂，他答不出，你来答。”
司空月面色又白了几分，却下意识躲过了师父的目光，他不敢抬头，默然无语。
是啊，为什么呢？
掌门为了玄天剑宗，为了天下苍生，力战群妖，不惜遭受反噬的后果，驱动法宝。若不是为了正道宏愿，他何至于此。
因果是非，正邪善恶，如此这般纠缠难辨。
究其源头，竟是说不清。
天上乌云不知何时散了一些，明月照高台，玄阳三人无言以对的神色清晰可见。
一时之间，对错无解。玄阳原本正义凛然，一心想舍身取义，却不料掌门虽被鬼气侵体，灵力修为不减反增，甚至连理智都十分清楚，几句话下来，玄阳被说得身子微微颤抖，竟一时不知该不该动手了。
三人沉默间，掌门手心缓缓悬起一道华光，里面隐隐有暗红色似血脉的东西涌动。
莫清辞与司空月不知，玄阳却知道这是什么。他盯着那道光，惊诧道：“这是宝物的气息，你已经找到了宝物？是它控制了你，才致鬼气侵体的？”
此话一出，莫清辞一惊，向玄阳问道：“玄天剑宗的掌门秘宝，怎会是邪物？”
掌门鬼魅一笑，“邪物？”他手掌一翻，那暗红血脉加速流转，竟映出天地日月的光华。“这气息，来自天界至宝---星辰丹的碎片，‘聚灵’。”
“可……天界宝物为何会带有阴森鬼气？”莫清辞还是不解。
玄阳思考，终于理清了前后因由，“因人而异，相由心生。”
掌门没说话，静静瞥了玄阳一眼。
看来他说对了。
“星辰丹蕴含的是天地万相，得到它的人若心中有恶念，那所显化的能量也是恶。每驱动一次碎片，恶力不断叠加，长此以往，心神必然被侵蚀。”玄阳道。
“但你忘了，这世间没有毫无恶念的至纯之人，所以这碎片，注定是恶念的滋长浇灌才成毁天灭地之力。天界无上至宝都如此，你还觉得自己誓死守护的正义之道值得吗？”
话音未落，掌门周身黑气大盛，瞬间冰寒气息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即使这是房屋之外，也被这霸道的气息尽数填满。同时，半空中一声锐啸，一道灵力化成的巨剑破空而来，直取玄阳中门。
玄阳推开身侧的莫清辞，“退后。”他翻身闪躲，祭出长剑，堪堪躲过这道逼人的灵力。他反手举剑，因天地之力，天空瞬间浓云滚滚，电闪雷鸣。玄阳一声大喝，“破！”挟带着风雷看似势不可挡的长剑，直直向掌门刺去。
闪着青光的长剑还未到身前，掌门周身的那层黑气已然开始急速翻滚起来，似乎是被长剑所迫，几欲散去。他惊讶至极，不知玄阳这亦正亦邪的灵力从何而来。可他并不会被这突发之事吓退，很快便恢复如常。
掌门脚步稳立不动，右手却是从黑气之中伸了出来，五指在身前凌空虚划，指点如风，指掌过处，同样青光闪烁，很快，他身前出现了一张符篆。
这符篆画成瞬间，变流转不休，高台之上顿时风声急促。乌云遮月，周围本就一片黑暗。而这符篆仿佛将黑暗都吸入其中，使得四下陷入一片浓黑，唯有这符篆大放青光，不消片刻，已是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气流漩涡。
这是玄天剑宗创派秘术---吟龙诀。
但这与司空月、莫清辞修炼的吟龙诀不同，很显然已经到了最高境界。
玄阳长剑森然而至，与符篆硬生生撞在一起。眼看都是势不可挡的万钧之力，但就在那对撞的瞬间，除了半空中一声细小嘶鸣外，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符篆生生被长剑向后逼退了三尺之远，然而就是这三尺距离，也耗尽了长剑所有攻势，无力再向前一步。且剑芒渐渐黯淡，一时竟有消失之意。
玄阳大喝一声，身子跃起半空，以手为剑，向掌门劈去。
掌门斜眼瞄去，冷笑一声，剑诀一指，这符篆登时光华大盛，向半空中那个人影打去。
天雷滚滚，也遮不住锐啸连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玄阳衣袖被风扬起，身影忽隐忽现，如鬼魅一般急速闪动。但掌门竟似有火眼金睛一般，丝毫未受玄阳障眼法所惑，半空中那符篆一直紧追玄阳身影不放，且越追越近。
终于，玄阳身形一慢，被符篆追上。
掌门双眼中寒光一闪，半空中的符篆迎风而长，当头劈了下去。
就在玄阳要受这一击的瞬间，莫清辞腾空而起，一道金光出手。他使出了九成功力，空中发出一声巨大轰鸣，无数雨滴被汇聚而成利器，随着金光耀世，重重撞在符篆之上。
天空惊雷一声，承受万钧之力的符篆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片刻后，碎裂声越来越响。符篆最终化为一团黑气，向四面八方涌去。
瞬间，这座祠堂被黑气彻底摧毁。高台周围这些被控制的人七窍流血，纷纷倒地。甚至连稀疏站立在附近的几棵孤树，也因为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范围之内，被生生连根技起，枝叶尽脱，倒飞向远方。
虽然一击而中，但眼前骇人的景象让莫清辞连连后退，他声音颤抖，“怎，怎会如此？”
司空月蹲下身，探了一下倒地之人的鼻息，“还有气，应该是凡人之躯承受不住这么强的灵力而导致的七窍流血，有救。”
听到他如此说，莫清辞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仍心有余悸，他看向玄阳，“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玄阳看着那团黑气，大喝，“战！”他眼中似乎有风雷滚滚而动，随后，长剑青光骤起，他飞身而上，人剑合一，向掌门飞去。
身后，司空月望着玄阳微微愕然，欲言又止。
长剑势如破竹，带着毁天灭地之气，掌门未敢轻视，一声呼啸，身形迅速移动，让开了玄阳的锋锐势头。
被剑气所迫，空中萦绕的黑气瞬间消散，重新笼罩在掌门周围。
玄阳一剑刺空，长剑之势不弱反盛，半空中一个回头，如长虹贯日一般划过苍穹，倒折回来，直直向掌门而去。
掌门飞身而起，又闪避了过去。
未等他站稳，莫清辞与司空月两道灵力前后夹击，无奈，掌门周身黑气化成一堵气墙，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同时口中冷笑，“怎么，你们两个又想通心中的正道之理了？”
莫清辞只知道要帮父亲，根本没想那么多。
而司空月迎风而立，看着掌门已经完全空洞的眼眸，凛然道，“师父养我教我，我这条命都是师父的。但你残害无辜，确有大错。我战，是为了这众多无辜百姓。今日若师父死于我手，我必会自尽以谢，不让师父黄泉路上孤单。”
莫清辞心神大震，看着司空月。他有话想问，但战斗之中，哪来得及顾及他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