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浪拍岸，狂风骤起。
在轰然崩倒的群山面前，如雪面容平静，没有丝毫变化，她另一只手浮在胸口前方，猛地一收。
轰隆——
一股强大力量使群山猛地一震。
狂风更急，地动更烈，滔天的大浪如同野马发狂，如雪将金罩重重一顶，嘴角不住的流出血迹，而她却恍若未觉，依然固执地收着另一只手。
轰隆隆——
在她数次施力之后，随着群山震动，终于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被剥离，显出点点雏形。
这就是第六块碎片，也是重聚星辰丹最关键的一块---星辰。
第六块碎片现世，自身蕴含的强大灵力使得整个天龙九转阵倏然间如同疯了一般混乱不息。
只见如雪周身一震，一块血淋淋碎片被她从心口生生剥离化出，即使没有开胸破肚，但碎片一离开体内，如雪身上的活气便以快到惊人的速度瞬间流散开。
她面色惨白如纸，眼珠却一如既往璨若星辰。
其他五块碎片感受到“星辰”招引，疯狂流窜。狂风依然在耳边交错呼啸，群山也依然在身后隆隆震颤，无数惶恐的惊叫和凄声哭喊被狂风撕得支离破碎，滔天江浪犹如奔腾而来的千匹白马，几乎要掀到天上去……最终却并没有当真兜头淹没江岸。
因为如雪撑着残破的身躯，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将天崩地裂挡于身前。
群山连绵，雨丝如织，天地间一片苍茫。江水在雨中翻腾，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低沉的轰鸣。远处的山峰隐没在雨雾中，仿若与九天相接联通。
忽然，江面上化出一个聚灵大阵，古老的法阵由缓及快转动起来，六块碎片高高飞起后又沉入江底。
过了片刻，江心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好似天地间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紧接着，六道璀璨的光芒从江底冲天而起，如同六颗流星划破雨幕，直冲云霄。那光芒中，隐约可见六块晶莹剔透的碎片，它们与之前的形态样子完全不同，每一块都散发着不同的光华，或炽热如阳，或清冷如月，或深邃如星。
雨势愈发猛烈，雷声滚滚。
江心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道华光从水中冲天而起，六块碎片在耀目华光中缓缓汇聚，最终凝聚成一颗完整的星辰丹。只见它通体晶莹，内部仿佛蕴含着无数星辰，光芒流转间，仿佛能窥见宇宙的奥秘。
历经千年，星辰丹重新现世，也预示着长生大帝即将归位。
如雪勉强抬头，看到江面之上的星辰丹闪烁无边光辉，勾了勾够嘴角。
天龙九转阵给莫清辞带来地反噬还未消散，他现下只是茫然地垂着双手，犹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如雪闷闷咳了几声，目光却始终没有从莫清辞脸上移开。她拂开已被血染红的衣袍，抬起的手指也泛着死灰。
如雪虚空一抓，缓缓地星辰丹收回，一点点推进莫清辞心口。
莫清辞无光的眸子终于动了一动，隐隐浮现出一抹微亮来。
随着这抹微光越来越亮，山河重新震颤，如雪知道，长生大帝要回去了。
漫天细雨被光华映照，宛如万千星辰闪耀，如雪在静静地看了莫清辞一会儿后，微微探身，吻了上去。
短暂的时光被这个吻凝于一瞬，一颗晶莹的泪花从如雪眼角滴落，迅速融进莫清辞心腔之中。
随着莫清辞周身地华光越来越盛，完成最后使命的如雪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只见莫清辞像双手像是不听自己使唤一般，接过如雪手中的金罩，星辰之力已回归长生大帝本体，铺天盖的的金线如龙蛇飘飞缠绕，融进江河湖海。
星辰引，山河叹，天地秩序重新建构。
随着星辰之力的蔓延开来，奔涌的江河慢慢消退，震颤的群山逐渐安稳。
而如雪也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身体开始化为点点星辰，在空中消散。
长生大帝的神识已归位，但他看如雪的眼神却还像莫清辞一般，温柔，专注，深情。他慌忙无措的抓起如雪的手腕，触手的温度却冷得像寒冰。
“你……”莫清辞哑着嗓子想开口喊如雪一声，然而只说了一个字，便哑得没了声音，哽在了喉咙底。他的手劲有些大，捏住如雪手腕时，不小心拉动了她。
下一刻，如雪轻飘飘的身体落入莫清辞温暖的怀抱中。
莫清辞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如雪眉心，不想让她消散。但精纯灵力如泥牛入海，如雪没有任何变化。
天地秩序之下，饶是长生大帝，也无法逆转每个人注定的结局。
自千年前中下的“因”开始，如雪的“果”便已注定。
因果轮回，缘起缘灭，皆为命中注定。
莫清辞看着如雪，压在如雪肩上的下巴微敛，嘴唇蹭过如雪冰冷的脖颈，接着是鼻尖，最终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而后，莫清辞抬手紧紧箍住如雪，仿佛只要他不松手，她就不会离开。
可五感发达的莫清辞已经清晰的感受到，如雪的身体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得透明，像一缕轻烟，一抹晨雾，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莫清辞的手指深深嵌入如雪的衣袍，却只能触到一片虚无。
如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微弱到让莫清辞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刺耳。
“如雪……”他声音沙哑，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不要……不要走……”
如雪唇角微微扬起，依旧是那抹熟悉的笑容，温柔而平静。她的眼眸依旧清澈如星辰，却已失去了光彩，“莫清辞……”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几乎听不见，她叫的是“莫清辞”不是“长生大帝”。
“舍我一人换苍生，值……值得。”
如雪轻轻抬手，指尖触碰到莫清辞的脸颊，冰凉得让他心头一颤。“不！”莫清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为何不告诉我星辰丹重聚会是这样的代价，这因果惩罚是我该受的，苍生也是我要守护的，为何要你替我承受这些，为何？！”
如雪笑容微微凝滞，眼底满是心疼，她的手轻轻抚过莫清辞的脸颊，替他擦去那滴未落的泪。“千年寿命，已让我见过人间奇景，体会过爱恨别离。忘川相识前，我一直苦苦寻觅长生大帝的踪迹，以求结束这漫长生命。后来，因为你，让我又开始犹豫，我不再觉得长生是个诅咒，我想和你看四时变迁，花开花落，想和你过很久很久。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我才终于明白……我和你，我们，是一场从开始便注定遗憾的遇见。”
如雪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管你是莫清辞还是长生大帝……”
莫清辞的眼泪不断落下，滴在如雪脸颊，与她的泪化为一处。
原本停歇的雨复又落下，如雪身体越来越轻，近乎透明。她眼眸依旧温柔，却已渐渐失去了焦距。
“能……”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能遇见你……真好……”
如雪的眸光终于散开，身体彻底化为无数星光，随风飘散，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莫清辞的手僵在半空，怀中空空如也。他的眼神从茫然转为痛苦，最终化为无尽的悲凉。“如雪……”他低声呢喃，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莫清辞仰头，望向苍穹，星辰丹幽幽浮在大地之上，光芒璀璨，昭示着一切都已结束。
后悔么？
不，不悔。
若一切重新来过，莫清辞亦然会选择遇见。
如果注定没有结果，能同行一段，也好。
他缓缓站起身，星辰丹的力量在体内流转，却无法填补心中的空洞。莫清辞低头，万世神力尽在手中。这时，他突然发力，想将莫清辞的魂魄与长生大帝分离，这样，至少还能记住如雪。
长生大帝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山河，随着他的动作，群山再次震颤，江中巨浪滔天，眼看要冲垮礁石滩。
“长生。”一道声音从遥远虚空传来，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宁静与平和。
莫清辞怔了一下。
“红尘弹指一瞬，何必执念太深。”
听得此话，莫清辞低下头，“长生有他要担负的责任，我知。只是……作为莫清辞，我只想记得如雪而已，这也是执念么……”
他回身望向远方，群山依旧巍峨，江河依旧奔流，天地秩序已然重建。
明月苍茫，照向来时路，与人界而言，今日只是四时节气中最普通的一日。
星辰丹似乎感受到什么，追随向前。
只见莫清辞的身影独自向前，最终消失于茫茫天地间。
“守护苍生是我之责，我担。但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莫清辞，亦无长生大帝。”
星辰重聚，山河无恙，万神归位。
所有人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只有长生大帝不见了。
“传说他走遍天地世间，在寻找他丢失的爱人。”
“神怎么会有爱人，神只爱众生。”千里之外的蓬莱，有个名唤如雪的小书童如是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