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降书射入城已久,城中却无丝毫动静。鲜卑人四面团团将柳城围住,准备更疯狂的进攻。
柳城四面城门皆已残破,不知道还能抵挡多久。
莫那龟手中的两千王帐军损失并不大,只有五六百伤亡。檀石槐又从河西大营抽调一千人来给他,让他手中的兵力达到了近三千。这可是三千王帐军,在草原上战无不胜的王帐军。莫那龟期盼着第一个攻破城门。
乌骨侯和莫那龟想得差不多,他手中也是三千王帐军。柳城西门已经破破烂烂,恐怕已经挡不住他的最后攻击了。乌骨侯骑在马上,信心满满。檀石槐已经下令,先入城者,城中半数奴隶归其所有,这可是不小的一笔财富。
柯最和泥延麾下都还有四千人左右。此前两人的进攻大多是出工不出力,这次恐怕不会了。毕竟柳城城破在即,巨大的富贵就在眼前,谁不眼红?
最郁闷的是和连,他被父王调出统领剩下的三千小种部落杂兵,带着头莫、乌戈围住龙山望月峰,只围不攻。在檀石槐看来,已经无需攻打望月峰了。柳城城破看来不过是眼前的事,何必费那个心思,围住,不管上面是否还有汉兵,只要不让他们冲下来捣乱也就是了。何况大火未灭,能有几人能幸存?
檀石槐亲率两千王帐军在白狼水东岸压阵。河西大营中还留有不足两千王帐军和一千奴隶、工匠以及连日来转移进去的伤兵。
有檀石槐亲自压阵,鲜卑兵有些低落的士气又逐渐振奋起来。
鲜卑阵中牛角号响起,在鲜卑人眼中最后的一次进攻开始了。
长梯、云梯、冲车,各式器械齐数登场。
张飞怒目圆睁,以刀斫墙垛,大吼道:“汉军……威武……”
身边的汉军击盾顿戟,随声高呼:“汉军……威武……,大汉……威武……”
西城、南城、东城、北城,四面高呼,汇聚一起,声贯云霄。
有此兵心,柳城无忧矣!
鲜卑人如蚁般攀附上来,张胤、程普、徐隆……所有的汉军首领皆亲自执刀上阵。存亡一系之际,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西城门,鲜卑人的攻势最凌厉,可是城头防守的人也是最勇猛。张飞、岳牧、黄镇、史冲等人分散各处,刀砍矟刺,一次又一次将鲜卑人赶下城头。
张胤一手持蒲良所造之五尺长刀,一手随意抢过敌人的兵器,或是钩攘圆盾,或是长矛矟戟,左右开弓,悍勇无伦。
檀石槐在城下远远望见,不断叹道:“悯农长史之勇猛,果真如斯乎?”
张胤所到之处,身后必有典韦。典韦暴喝连连,一对铁戟舞动如轮,沉重而凌厉,碰着即伤,磕着即死,身前从无一合之将。
乌骨侯见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柳城西门,偏偏极为难攻。即使有人好不容易攻上城头,也三两下间被汉人中的几个猛将击溃,心中大怒。一面招来亲卫招募死士,一波波地冲击城头,一面命人使冲车撞击城墙。再坚固的城墙也总有撞塌的那一天。
张胤见此情景,随即下令不再保留煤油罐,全都用上。他此时担心的是东城。
东城只有王意、李蛮、鲜于银等少年人支撑大局,一旦出了错误就再难以挽回。因此张胤将城中的预备队,最后的五百骑兵全部派到东城,并抽调张飞过去支援。张飞虽然年少,但是却是天生的名将,勇武难敌,总能让他放心些。
钦良才成为张胤的亲卫不久,却让张胤眼前一亮,这厮勇烈,战场之上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基本不防守,偏偏又无人能奈其何。
从日出渐至日落,鲜卑人的攻势都不曾有一分减弱。如此疯狂的攻势下,柳城四门皆岌岌可危。
日落时,柳城西门率先被鲜卑人的冲车撞垮,汉军奋力杀退鲜卑人,不得已退守瓮城。瓮城相对狭小,守卫起来难度要大得多。
不过鲜卑人也没捞到多少好处,瓮城中鲜卑人也无法展开攻势,四面弓箭、落石如雨,很快不得不收兵退到远处休整。
一日苦战,鲜卑人一样伤兵满营。
乌骨侯在营地转悠了两圈,心中愤怒。三千王帐军损失惨重,如今能战之兵已不足一半。
晚间,檀石槐将西门攻城之兵全部调回西岸大营,用守营的人替换,同时将和连手下的三千小种部落杂兵调出两千到西门,准备在夜间继续攻城。
白痴也能看得出来,柳城已到强弩之末。
本应是月上树梢头的时间,今夜却暗淡无光。天空中乌云密布,四周北风呼号。
这次夜攻,南、北、东三门都是佯攻,只留一个西门玩真的。
檀石槐与刘丰骑在马上,看着黑夜中的柳城。城池黑压压的宛如一面巨石矗立在那里,安静稳重。而在檀石槐心里,柳城确确实实就是一块巨石,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檀石槐迫不及待地想搬开他。
“看样子,今夜有可能会下雪。”刘丰仰望夜空,看不到一丝星光。
“那样最好。北风于我有利,天助我等攻破此城。”檀石槐淡淡地道。
领教过的人都知道幽州的风雪凛冽,吹刮起来让人睁不开双眼。柳城在东,鲜卑人在西,西北风确实于鲜卑人更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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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银累的手都不想抬起来,就那样随意垂着让别人帮自己包扎。一日激战,他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该死的张子承,还说让我来带领船队。如今却把我扔到城头,与鲜卑狗厮杀。这家伙……言而无信。”鲜于银苦笑着摇摇头,他也就是唠叨唠叨,战场厮杀本来就适合他的本性。
“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王意凑过来,靠在鲜于银身边,问道,“累了?”
鲜于银笑了笑,摆弄着手中的手套,想着这东西真是好用,又暖和又耐磨,再冷的天也不用怕冰雪粘手,也就是张子承那个家伙能搞出这种东西。鲜于银反问道:“你不累?”
王意却没笑,道:“只要是杀鲜卑狗,不会累。”将缺了口的环首刀拭了拭,他接着说道:“我本是上谷郡人,很小的时候父母都死于鲜卑人之手。要不是遇到老师,可能像很多人一样成了鲜卑狗的奴隶吧!看看那些人,还不是就那样死在城下?”
是啊,这个世道,边地之人哪个不是像草芥一样活着。
鲜于银道:“有酒没?”
王意摇头道:“没有。过了今夜,咱们到鲜卑人的营中去取。”
“哈哈……好!”鲜于银拍了下王意的手,笑个不停。
“鲜卑狗上来了,大家将他们杀下去啊!”也不知谁叫嚷了一声,王意和鲜于银嘭地从地上弹起,抓住兵刃就冲了上去。
鲜卑人趁着飘起雪花,再一次攻城。
风雪弥漫,汉兵逆着风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可是却没有退意,石块、弓弩、刀剑,只要是能抓得到的都往鲜卑人的头上招呼。
西城瓮城头,岳牧、黄镇、史冲等人在一旁与敌人苦战,没有一丝胆怯,因为张胤就在不远处,坐在典韦随手搬来的一块大石头上,两柄长刀戳在身边,典韦手持双戟立在身后。
有老师在,他们就有战意。
夜空几乎无光,若非有望月峰的火光映着雪,双方恐怕都要在黑暗之中靠经验搏杀。
“这样下去,或许我们真的守不住了……令明,我们也去吧!”张胤说完,拾起双刀。
典韦“嗯”了一声,跟在身后。张胤手中也没有什么牌可打了,熬过今晚就是他赢,熬不过就是败亡。日落时,火光中的望月峰艰难传来旗语,张晟已经联络上刘备、李权、赵峻……
雪越下越大,眨眼间就将城头用白色覆盖。白色之中,猩红点点,很快又变成黑色,然后再被白色覆盖。
头莫和乌戈亲自带人冲击柳城,脚下虽然越来越泥泞湿滑,但是两人却越来越亢奋,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和连仰望城头,心中充满遗憾,这次即将到手的胜利却没有他的参与,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恐怕会不升反降。
瓮城门也已经快被砸破,汉军组织民众拆毁民房用砖木土石将之完全堵死。
风雪如此之大,吹得城头张胤的大纛摇摇欲倒。大纛是一军之魂,大纛若倒,必是不祥。
典韦一眼瞥见,弃了双戟,疾奔过来。只听他大吼一声,宛若惊雷乍起,奋起神威一把抓住大纛。
这大纛高数丈,其杆粗若瓮口,迎风摇晃之际其重何止千斤?典韦凭一己之力生生将其稳稳扶住,神力惊人。
旁边一众汉兵瞧见,惊呼:“天神!天神!”
张胤砍倒一名鲜卑人,回首见到典韦擎着大纛,数名汉兵过来合力搬大石倚住,也不由赞道:“果然不愧是吾之搏虎恶来。”
火光中,大纛飘飞,城头汉兵齐呼:“汉军……威武……”一时间,群情激奋,城中百姓、士兵皆随之高呼。
鹅毛大雪随风降下,伴随着汉军的呼喊声,鲜卑人中胆小的已经开始浑身颤抖。
不知不觉间,天空逐渐暗下,柳城陷于黑暗之中。汉胡两方都大为惊讶,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明白过来——望月峰的大火熄灭了!
大雪压灭了大火。
张胤双刀一错,吼道:“弟兄们,天助我等,将胡狗杀下去啊!”
汉军士气正盛,杀意正浓,一鼓作气之下,将鲜卑人杀得节节败退。不少鲜卑人从湿滑的城头跌落,与泥雪融为一体。
赵芳在望月峰顶,激动得大叫:“杀下去,杀下去!直击鲜卑人的背后……”
尾敦、敖山率领一千余人,不顾还有未熄灭的炭火,湿滑的山坡难行,直冲下山,一头撞入和连的营中。
和连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哪里会想到大火之中居然依然能有汉兵杀出?汉兵为什么没有被大火烧死?和连麾下的千余小种部落杂兵瞬间就被杀散。东城门外鲜卑人大乱,王意、李蛮、鲜于银也借机将莫那龟的人赶下城头。
积雪已经太厚,双方的行动都已经不便。此时攻城,汉军在城头以逸待劳反而更有优势,而且汉胡都在传言,汉军有天神相助。汉军气势已盛,鲜卑士气则陷入低落。
风雪中,檀石槐长叹一声:“唉……成也风雪,败也风雪!收兵吧!”再打下去,也是徒费士卒性命。
“柳城残破,明日雪停,取之易也……”檀石槐转身离去,身后传令兵四处飞驰传令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