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幸亏我想得明白,若誓死不嫁该有多麻烦。
直到我听说谢述去求舅舅被他爹打了一顿,关进了祠堂。
一腔孤勇的少年郎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我破天荒的出府,叩响了谢家的大门。
他爹碍着我的身份没把我打出去,却也没多欢迎。
“谢大人,能让他死心的从不是圣旨或家法,是我。”
爱人的力量便是如此,一句话上天堂,或是一句话下地狱。
而此刻,我再也忍不住抬头与他对视,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可没有。
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我只觉得他疯了,或是江楼疯了。
他目光坦然的看着我,似乎在欣赏我的反应。
良久后,我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轻笑:
“谢将军说笑了,本宫已有身孕,如何还能再回故国呢?”
这次真没说谎气他,半年前我停了自己的避子汤,如今已有两月有余。
这个孩子来的刚刚好。
谢述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对视良久,这一次是他先低下了头。
“那该恭喜王妃,既如此,本将再回去与陛下商讨和谈条件。”
这一场久别重逢后的博弈终究是我占了上风,可看他失神的样子,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所以他是认真的,这次来,他是接我回家的。
我暗暗吐了口气,低头掩饰红了的眼眶。
太晚了,阿述哥哥,我再也不能回家了。
“那劳烦将军了,本宫与王上实在挂念小王爷安危,毕竟本宫与小王爷也算关系匪浅,当年和亲途中,便是小王爷至边城相迎,深受照顾,本宫感念至今。”
谢述盯着我,如同我刚才盯着他一样,他试图从我的表情中读出我想表达的意思。
良久后,谢述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知道了。”
宴席结束我便回了寝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手中的手帕早就被我抓烂。
三年不见,他依旧是上京女子人人仰慕的谢三公子,我却再也不是名动京城的长宁郡主。
隗阳被擒属意料之外,可隗阳必须死,我的计划不能乱。
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说了那些话,只要谢述去查一查当年我与隗阳之间的事情,隗阳必死无疑。
不出我所料,第三日一早,花信匆匆进屋。
“小王爷死了。”
我一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可笑又可悲。
那些恨不得一辈子不要被人知道的事情还是被他知道了。
可反正我在他眼中已不再是当年的样子了,再烂一点又怎么样呢。
三年前,隗阳奉王命至边境接我入宫,却在路途中对我生不轨之心……
隗图不能拿隗阳怎么样,最终也只是训斥几句,可我却一度精神恍惚,不吃不喝不说话,休养了半年有余。
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蒙住眼睛,没日没夜地折磨长达半个月。
大梁金尊玉贵的小郡主,离家后受了这世间最耻辱的痛苦。
“咱们准备的人可以出发了。”
我坐直身子长舒一口气,不重要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这三年的日日夜夜,我早就受够了。
——
4
大战比我想象的要快些。
隗图只来匆匆见了我一面,吩咐着我照顾好自己,尤其是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我让他放心,我与孩子,一损俱损。
他摸着我的头让我不许说晦气话。
兵分两路,他率大军绕道白城为隗阳收尸,我与其他一众人马一同迁都。
迁都,是我们去年便说好的事情。
去年九月,北狄打了最大的一场胜仗,拿下了大梁北方最富饶的一座城池——沅州。
沅州是我的封地,我的小字阿沅便取自于此。
那之后我哄着隗图说我喜欢沅州,缠着他答应我来年开春便迁都沅州。
不单是因为我,他早就垂涎沅州气候宜人、水土又好,不然也不会死死咬着大梁不放。
我也确实喜欢沅州,因为外祖父曾经讲过,沅州的城楼最高。
我同谢述讲时,他向我许诺,以后会带我去沅州的城楼上看月亮。
阿述哥哥,你又要食言了。
出嫁前去谢府那日我见到谢述了,不过他没见到我。
他爹最终还是半信半疑的将我放进了祠堂,我打开门,只见他将祖宗的排位与香炉打翻了一地,自己侧躺在了案上。
我以为他睡着了,走上前才发现他背后的衣衫早已染成了暗红色,是晕倒了。
谢文鸿下手可真重啊。
我试探着将手伸至他额间,是烫的。
急急忙忙叫了人过来,谢家请了太医入府,到了黄昏谢述依旧没醒,我也不便久留,一步三回首,最终还是回了家。
罢了,出了嫁他大概也就死心了。
从今以后,高官厚禄,子孙满堂,他会过得很好的。
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后来离开上京去了边关。
好好的城守备军他不待,去边境从士卒做起,风吹日晒,马革裹尸。
不过还好,他立了军功如今做了将军,待北狄的战乱平了,他大概也要回京了吧。
阿述哥哥,以后就别再想起我了。
——
5
去沅州的路途算不得太近,出嫁时来的一路上没心思瞧瞧路上的风景,如今倒能看个够。
快马加鞭三日的路程,我仗着有孕不宜奔波,硬是拖到了十五日。
进城的前一晚,我叫停了队伍,让大家在驿站好好整顿,明日一早进城。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明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睡前,我将花信叫来床边,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你自己去找一匹快马,立刻出发,一路向南回上京,路上遇到什么事听到什么话都不要再回来了。”
花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郡主,婢子不走。”
我出嫁时才匆匆封了公主,听上去总不太习惯,花信也不习惯这样叫我,她总喜欢在无人时叫我郡主,就好像还在上京时一样。
我握住她的手,试图以此让她相信我的话:
“我筹划多年就为了明日,你留下只会拖我的后腿。”
她明白我的心思,没忍住抹了一把眼泪:
“婢子知道郡主要做什么,刀山火海,也请让婢子陪您一起吧。”
我还要再吓唬她,她却先吓唬起我来了。
“郡主若是执意赶婢子走,婢子便骑上马去寻谢公子。”
傻丫头,去找谢述做什么呢。
他救不了我,行至今日,没人救得了我。
“公主寻谢某有事?”
我一下子站起身,花信也迅速起身护在我身前。
“你怎么进来的?”
反应过来他武艺高强,这问题问的太蠢。
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我斟酌着开口:
“谢将军有三更半夜闯人房间的爱好。”
“碰巧路过,听见公主叫我。”
他倒是不客气的在桌前坐下,我一边坐回床上,一边向花信摆手示意她出去。
“谢将军怕是听错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站起身向我走近:
“黎姜,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知道你在北狄过得不好,现在跟我走,你的孩子可以在上京出生,没有任何人会瞧不起他,我带你回家。”
多让人心动的话,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我真的动摇了。
他敢这样承诺不过是他认为明日之战必胜,隗图惨败求和,自然也不会再计较我的去向。
可阿述哥哥,明日这场仗是打不赢的。
我掩下情绪,歪头冲他轻笑:
“谢将军真会说笑,这儿便是本宫的家,本宫是与将军年少时私定终生,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不会以为,本宫仍对将军念念不忘吧。”
这话明显刺痛了谢述,我太了解他,所以我更清楚怎么说能激怒他。
就像当年和谢文鸿说的,能让他死心的,从来只有我。
他低头贴近我,几乎咬着牙说:“黎姜,你不要后悔。”
我顺势一把拉住他的脖领,让距离更近些,故意软下声线:
“本宫如今倒是有些后悔,当年与将军匆匆一别,本宫想念至今,早知道是这个下场,便该早早与将军春宵一度,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可惜本宫如今身子重了,经不起将军折腾。”
如我所料,谢述一下子退了回去,气的额上青筋都鼓了起来,眉头紧紧的蹙着。
我瞧他这个反应更想笑,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
“瞧我说什么浑话,谢将军还未娶妻呢。”
良久后,对面的人轻抬下巴,居高临下的开口:
“早听闻公主深受隗图宠爱,如今瞧着本将倒是信了,学得这一套风尘女子的作风,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我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果然,他也最清楚怎样才能激怒我。
越亲近的人,越知道致命的一刀要插在哪里。
“滚。”
“你好自为之。”
谢述没再停留片刻,翻窗出去,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