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站在自己面前还在如同审查般地打量自己……
这滋味岂是一个“酸爽”了得。
人形封器闭不了眼,诸欢不得不面对“自己”坦露在薄衫外的大半块毫无性感可言的弱小胸肌,心里满是遗憾。
之前他一直琢磨着要去健身房的,试图通过体育技术来改变自己未成年的弱鸡形象,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给耽搁。其实要把所有的理由归于一起,就一个“懒”字能终结。
要知道有一天会把身体烧没了,无论如何都会珍惜让肌肉鼓起的机会啊!
诸欢正胡思乱想,而少年审视他就如同审视自己的作品。
艺术家的眼神里,总有诸多对自己作品的不满之色,让诸欢浑身都要长毛。
瞅什么瞅,是你把我搞成这幅鬼样的啊,别猫哭耗子了行不?!
如果可以,诸欢不介意跟这位羿少爷干上一架。
说实话,他真有点烦诸羿,这种情绪跟情爱纠葛没关系,纯粹觉得这货比亓官屠羽那只鬼王八更阴魂不散,时不时地跳出来戳心窝或伤脑筋,并一遍遍地提醒他诸欢不是人,只是人家计划里的一部分。
少年对诸欢的腹诽似乎心有灵犀,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抵到诸欢的唇上。
“阿欢,你看到的都是假的。千万要记得,一切都是假的。”
诸欢想翻白眼:“哥们,老是把话说得不清不楚也是一种病啊?!”
说完这番天机,少年还伸过头来亲他的脸颊,左右各一下,啾啾作响。
“宝贝儿,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是我的未来。”
这通表白让诸欢整个娃都要僵硬成陈年老尸了。
他好不容易克制和亓官屠羽亲亲的尴尬感,而和“自己”亲亲马上让他一夜回到直男期,尴尬得浑身要炸毛。
不过自从知道这位羿少爷为自己折腾过各种重生方案后,诸欢对他能说出如此中二的话一点也不惊讶。
毕竟,人是最容易陷入自恋的生物。
要是可以,他很想想提醒这位自以为是的天才一句:哥们,重生不是你想就能的事,要是闲功夫太多,还不如和自家老公好好沟通,省得他死了一百年还得回来各种找你,又是一通瞎折腾还连累了无数鬼鬼怪怪和人。
“要记住我让你记住的,千万要忘了所看过。”
少年跟念咒似地喃呢不停,冰凉的手掌盖上诸欢的双眼,然后重重地捋下。
诸欢被迫合起眼皮,陷入令他忐忑不安的黑暗。
“你要记得她。”少年又说。
他?她?它?
艹,到底是哪个?!
诸欢忍不住要骂出声的时候,又被一双手抚开眼睛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在“雀语居”,甚至没有在亓官阳宅。
当头一大片黑压压的阴影,顶天立地庞然大物耸立在他面前。
诸欢眯起眼缝,高高地仰起头,几乎要把头颈朝后折断才看清,耸立在面前的其实是一艘大型三桅帆船之前,很是古色古香,粗壮的木桅是现代人难以再见识到的自然馈赠。
遮天蔽日的船帆已全部张开,而桅顶迎风猎猎舞动的画着元宝的条状锦旗。
诸欢看得眼酸了,他揉了揉眼,终于发现船停靠的码头后而即是风平浪静的无垠碧海。
真是个好日子啊,看来一趟伟大的航海就要开始。
他觉得奇怪,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带到这里来。
身后传来几声吆喝声,一排穿着朴素甚至有些褴褛的壮男们背着一袋袋的货艰难地往船上走,应是在为船上的物资供给作最后的准备。
“羿儿在看什么?你也该上船了。”
肩膀被搭上一双柔美的大手,女人低哑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以上的位置。
诸欢转过身又不得不仰头,才发现不是人家长得高,而他现在用的是幼儿的视角,应该不出五岁。
怪不得船在他眼里,大得如同一座木头堆成的岛。
“来,珂姨带你去找海侯爷。以后啊一定要听话,当了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千万不能再这样的任性。”
女人细碎地唠叨,牵过诸欢拉着走。
宽大华美的袖沿在他柔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擦,带来一丝丝难受的奇痒。
诸欢努力想看清女人的脸却并不容易,因为对方走路时也一直微微地仰着下巴,这种直腰挺胸的姿势显出女人高高在上的气势和锋利的自信感。这种强势的气质,在过去的女子中是极为罕见的。
制作古代道具时,诸欢读过不少旧书,所以他知道这个女子,在旧时一定是个敢于掌握自己命运的异数。
这样的女人,诸欢本是不排斥的。他从不性别歧视,甚至喜欢在工作中给能干细致的女生以更多锻炼和晋升的机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这个体态优美高仰下巴,大跨步走路的女子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厌恶到恨不得现在就跳进海里,逃避她给予的一切安排。
“羿儿,还记得珂姨教你的那些事吗?千万不能忘了。”
女人并不知孩子的心中所思,兀自说着,还晃了晃牵着小手,试图得到回应。
如同条件反射性地,诸欢听见自己轻轻地“嗯”了声,声音稚嫩果然如幼童。
可是,以一个孩子的心智,怎么可能产生得了这么强烈的蹭恶感?
“那你现在报给珂姨听听,看还有没有得错?”
女人拖着孩子开始往上船的搭板上走。
大船的搭板极其宽大厚实,能供三四人并排走。不少扛货的壮丁与他们擦肩而过,留下健美的背影和强烈的汗馊。
“快念啊,待会儿见了海侯爷也好有个准备。”
女人催促着,没有牵男孩的另一只手抽出了斜襟上的绣花帕子,轻轻地捂在鼻前。
“不得哭不得嬉,习为常学为径。”
诸欢听见自己机械地背诵起来,这些话像录音一样从他的嘴里汩汩泄出。
“不记家不记姓,离有路归有墓。”
女人边听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
“生为来亡为去,焚三宅断亓官。”
念完这句,孩子突然就没了声,就像录音机突然卡了带。
女人在等,诸欢也在等,但他体内的“羿儿”显然的断片得厉害,沉默半分钟都没能念出下一个对句。
“怎么,又忘了?”女人不太高兴地转过脸。
诸欢想这下终于能看到脸了吧,然而并没有。
“羿儿”突然挣开被女人牵住的手,从他们快要走到尽头的搭板上,纵起身高高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