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观”自然是不愿留人的,所以小道士们溜得飞快,连杯白开水都欠奉。
阳光从西厢客厅的窗棂间穿进来,勉强给阴暗森冷的石头房子整出几丝暖意,青砖地上随意地扔着几张污迹斑斑的草织蒲团,算是这屋子内唯一能供人类使用的家具了。
偌大的厅内空空荡荡的,就南墙挂一幅等墙高的上清灵宝天尊像。宝像庄严气势恢弘,笔法老道线条飘逸,用色古朴深厚,连诸欢这种洋墨里泡大的“香蕉”艺术家都能一眼鉴定:这幅画绝非凡品。
而古玩字画堆里泡大的超级豪门N代少爷,顿时眼发直。
“不错不错,这画可真不错。好似……”
他皱眉,稍作思索,“北宋道释画名家武宗元的真迹。唐朝才定道教三清尊,流传至北宋,清尊们的形象既定如此,再看那些笔力苍劲的线条和饱满的面相勾法,应该不会有错的。”
“这样啊……”嘴内嘴外俩文化盲虚虚地应和。
潭制片走到画前,喜不自胜地伸手过去要揭一把。
“哟,说不定那些野道士根本就不识货啊,如此好画竟挂在破屋子里吃灰?!来来来,让我潭蜀黍关爱一下国宝,出点钱买回去供着也光荣啊。”
“妄动此画,砍手砍脚。”
门口传来散漫而血腥的威胁,把仨货吓了一大跳。
拉了半个小时粑粑的道观主人终于现身,矮瘦干瘪白发苍苍的一小老头儿,走一步喘三下晃晃悠悠,一身道袍被花花绿绿的补丁贴得快要看不出原色,而人未近就先闻汗馊好似一百年都没洗过澡,让诸欢顿觉潭制片的味相比起简直能称得上是“尸香”。
就这样一个好似从古坟里爬出来的僵尸老头,居然经营着一家身处暗网的实名制论坛,而且是用户价值超高的那种?
这世界果然奇妙得让人消化不了,诸欢觉得自己要吐了。
潭水和鬼少爷对视一下,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警戒的意味——
这位干瘪如朽木的小老头,绝对不是好惹的角色。
“坐啊,都站着干嘛呢?”
小老头不甚热情地客套,甩着宽袖指向那些脏兮兮的草蒲团。
“敢问,您就是老怪?”亓官屠羽弯身作个揖,客气相问。
要按年纪来说,他应是要比这小老头儿要大得太多,但能担得上长者尊容的显然还是对方,所以客气点总没错。
“正是贫道。”
老怪利索地盘腿在一张最大的蒲团上,扭着脸又指向潭水。
“你就站着吧,身体都烂成这样了,可别弄脏了我的家当。”
潭制片的脸色噌得红红白白。
他的身体是有问题,但现在这具几乎还没有烂出味儿,再加上有高档香水的掩饰,以肉眼几乎无法辨出问题,也不知这死老头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亓官屠羽也皱了眉,他觉察对方的“不好惹”,可能比预估的还要厉害些。
“这位少爷,你用这肉壳套不合适,赶快换了吧,要真的散了灵可不好办。”
老怪面朝亓官屠羽看了又看,突然如此说。
鬼少爷只得服气:“老怪先生不愧被尊为绝世高手,在下佩服之极。”
老怪摆摆手:“哪是什么高手,是这世上懂行的越来越少,就显得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高明了起来。”
见鬼少爷显得很服气,受辱的潭制片也不好发作,只能委屈地站在亓官屠羽身后,当保镖小弟似地背手挺立。
“老怪先生,以您的能耐无需我再拿出什么证明,想必您已经看出在下是否为亓官后代了吧?”
亓官屠羽客气笑问。
老怪摇摇头,豁着牙也笑:“确实,这世上能缚身于肉壳,仅靠冥生玉供灵就能自由行动的灵体并不多,除了亓官家的老夫还真想不出还有谁了。不过答应做亓官少爷的担保人之前,老夫还是有个简单的小要求,希望亓官少爷能满足。”
“请说。”鬼少爷嘴上在笑,心里在MMP。这老头儿看起来贼几把难搞。
“把您嘴中所含的冥生玉给老夫一观。”
老怪伸出了手,五根指甲竟锋利似勾,拢起来似钢爪候向鬼少爷的嘴。
“靠!”诸欢惊叫,而亓官屠羽猛然惊跳,腾身跃起一退三丈。潭水也不甘落后地跟着就跑。
“你跟曨螭子是什么关系?!”
亓官屠羽厉声询问。
“什么曨螭子,不认识……唉,你们跑什么,老夫只是想讨来看看。”
老怪一脸无辜,伸出的手挺尴尬地任空愣着。鬼少爷和潭水面面相觑。
潭制片这个专业跟戏精们打交道的,都一时难辨这老东西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只想看看,他只能拼命向亓官屠羽摇头,不让再上当。
诸欢沉默了会儿,却说:“亓官屠羽,把冥生玉给他吧。”
亓官屠羽没法不担心:“万一发生曨螭子的那种情况呢?”
“发不发生都一样,这老怪恐怕比曨螭子更难对付,咱们现在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呢,姑且赌一把。”
“要不再作一次假?”鬼少爷还是犹豫。
诸欢沉吟:“以他对阴材的熟悉程度,我觉得应该比曨螭子要难糊弄。”
“你俩快拿定主意!”
潭水见老怪拉长着脸要拂袖就走的样子,而鬼少爷面无表情地和诸欢在脑内唧唧歪歪个不停,他不由急了。
“好吧……老怪先生,您别计较我们的大惊小怪,之前有个叫‘曨螭子’的鬼东西意图抢走这块冥生玉,我们不得不防。”
亓官屠羽吐出嘴里的冥生玉,大大方方地迎向老怪。
老怪点点头算不作计较,还奇怪:“曨螭子?老夫应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称……不好意思,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他接过冥生玉,拢在指间不停转来转去地把玩和鉴赏,看得亓官屠羽和潭水都心惊肉跳的,唯恐这老家伙突然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块冥生玉确实难得,老夫我一生收集了近十块,都不曾有过如此灵能充沛的顶级货色,不愧为亓官家的藏品。要不是它已被启用,老夫愿用墙上的武宗元真迹与亓官少爷换取。”
“换吧换吧,小诸应该不介意的……”
潭制片眼馋得恨不能扑过去揭画,可惜被鬼少爷狠狠踩住了脚背动弹不得。
“您或许在‘财运’里听说过曨螭子?”亓官屠羽试探着问。
老怪把玩了会儿,果然挺爽快地把冥生玉还了回来。
混沌老眼闪了闪,认同了鬼少爷的猜测。
“想起来了,三十年前那家伙在‘财运’违规贩卖一种从冥地盗来的低级阴怪,被‘财运’和冥地的阴差和监察同时追拿,但事后却没能从他身上搜出阴怪,疑似已被卖出去。当时‘财运’答应阴差派人寻找那个傻蛋买主却一直无功而返。所说那种阴怪极为险恶,寻常人买下恐怕会为祸不小。”
这些话听得潭水脸又红红白白。
他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开口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傻蛋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