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阴寒如冰,天然有种抚慰心躁的功效。
贴瓶壁上摊了会儿“饼”,望着四周的灰濛濛,诸欢突然就不明白了。
亓官屠羽那只骚包娇气的话痨鬼王八是怎么受得了独自蹲瓶修什么“血煞聚灵”的?
一修百年,撑到大功告成还没变疯鬼,大概只因有亓官家强悍的基因撑着吧?
提到疯不疯的,他又忍不住想起鬼王八那个恶心的猜测,但再膈应也无法否认凡事有万一,何况亓官屠羽出生于阴阳皆达的冥器世家,某些方面的见解恐怕要比一只没啥见识的封器更有说服力。就怕有一天面对镜中不老的少年时,猝不及防地生出“是时候该摆脱这只丑逼容器”的想法,然后毫无留恋地退出了“诸欢”的人生。
或许曾经认识“诸欢”的人们会轰轰烈烈地找寻一阵子,但敌不过时间,“诸欢”终会泯灭于所有人的记忆中,就像从未出现过……
往深里想就有点想抓狂了,诸欢立马蹲地上摸来摸去的。
他现在只想把冥生玉捏在自己的手里。
按道具师的职业经验来估算,人在瓶中的幻体应是按一千多倍比例被微缩,所以沿瓶底爬一圈花不了多久就摸到一颗泪状硬质物。
冥生玉紧捏在手里,一点没有存在感,小小的凉凉的,甚至没有石头该有的沉重感。
可怜“诸欢”的所有,不过是附在这颗石头上的咒术产物,也意味着要是被损毁或咒术失效,“诸欢”也会就此消散,剩下的肉壳或被其他魂灵或另颗冥生玉占据,也或就此尘归尘土归土归于天道。
所以无论按哪种方式消亡,“诸欢”其人其生,从来是一场自以为是的虚幻?
当萎男不可怕,就怕是原来连萎男都不是。
这黑漆漆的环境过于封闭寂静,再加上鬼少爷不予回应,诸欢琢磨得越多就越有些崩溃。
瓶壁失去透明度,头顶上的瓶口隐约传来小李持续不断地催促声。
诸欢想了想,照着鬼少爷的动作,将冥生玉往头顶上一扔。
可他显然业务不熟,石子没有飘起来也没有发光,沉重地磕在瓶壁上被弹开,咣咣当当地连串炸响,嗡嗡回音如洪流灌满这片狭小的空间。诸欢心中一凛,有点怕那石头祖宗被磕坏了,慌忙朝声音落定之处爬过去,眼前突然绽开一抹幽幽的光亮。
摔地上的祖宗心不甘情不愿地亮了,像一支5W的夜色小灯泡,还是没被喂饱电的那种。
但就这点儿光,也能驱散了一些浓不可化的黑暗显露。
“嗨,看来也没啥太多技术含量嘛……”
诸大触没脸皮地生出几分自得,他将冥生玉捏回手里,低头却见脚下的瓶底似乎在黑化,墨汁泅水似地在缓慢显出一块块的石纹,优美雅致且看着还有些眼熟。
他很快就想了起来,这样骚包的地板属于瓶中乾坤的智能导航君。
十字岔口的长廊果然显现,徐徐缓缓,将鬼魅莫测的虚境一片一片地撑出来。
可长廊君不是鬼少爷专属的召唤兽么,怎么被他随便扔一扔冥生玉就出来了?
好像哪不太对劲……
一抹猩红飘至眼际,把诸欢吓了一跳。
三百六十度旋个身,他忍不住爆了声“靠”,显现的瓶中万相绝不是鬼少爷的记忆幻化,而是——
“诸羿!你给老子滚出来!”
廊外全是八重樱瓣,飞得如同漫天暴雨,但视线范围内并未出现一棵樱花树。
任空狂飞如雪的点点猩红,让人如同置身于刀光剑影的杀戮屠场。
诸欢边走边骂:“老特么神神叨叨地玩我一只封器有意思么?出来出来快滚出来,咱俩得把话给摊明白喽!你老公出去救我的壳去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快给我滚出来!”
樱飞照旧如雨,长廊在朝一个方向不断延伸,就是没有出现诸羿的身影。
反正迟早会被玩,诸欢骂骂咧咧地勇往直前跟着走。
他心里清楚,不管诸羿显不显身,长廊君的出现就是意味这片记忆所化的幻境又被激活,接下来发生任何事都得靠运气。
长廊两侧除了弥天席地纷飞如雨的八重樱,曾经的花园只剩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焦朽废土,稀疏地铺着漫无边际的莹白。
这些莹白像给废土蒙上一层快要融化的冬雪,让白黑红三色在这片诡魅的空间激烈地冲撞,带来令人胆战心惊的肃杀气氛。
诸欢步向廊边,俯身观察。
这些古怪的莹白们应是一种花,无枝无叶低矮密集,倒铃状晶莹剔透的花苞和淡黄色如绒如丝的芯。
“啧,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诸欢认得这种花,一种鹿蹄草科的腐生植物,别名“幽冥草”或“亡灵花”,寄生于腐生真菌不会光合作用。这样一种被科学有所定论的诡异植物,重重叠叠地生长在这里,绝不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
形体修长周身煞白的花株,像一缕缕埋身黑土中的幽灵,从地下探出硕大发青的眼珠,不怀好意思地瞪视从它们面前经过的人或鬼。
血红的飞樱,焦黑的废土,煞白的鬼花,冥府的门可能就候在长廊的尽头。
这回诸欢没猜错,确实有门。
一扇古老到风化了雕纹的石门静默地耸立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了,朴素厚实充满来自远古洪荒的凝重感。
这是诸欢第N次见到这样子的石门,他又有些紧张,就怕诸羿那个家伙突然又蹦出来逼开门。氢亓官屠羽所说,每扇石门是亓官阴宅的一个入口也是一道固不可摧的防护系统,各有乾坤灵通不一。
总之,离它远点比较好。诸欢停止前进但发现没用,本是离他起码丈远的门,眨眼就耸立跟前,仅离他半臂远。
呼吸之间,都能嗅到门面散发的森寒气息。
“靠……”
连忙退几步,立马发现没啥用,门始终杵在半臂之远,跟讨债鬼一般如影相随。
“这是想干嘛呢?!欺负我没有鬼比卡丘跟着是吧?搞你个鬼大爷啊!”
诸欢气得伸腿就往门上狠踹一脚。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塌了。
尘灰散尽,露出一具高大的棺椁,披红绸大扎花挂黄纸招魂幡,东西朝向地摆在八张雕花繁复的寿凳上。
让诸欢惊骇的不是棺椁本身,而是棺前有一对枯尸面对面弯腰相立,着装隆重胸佩缎花头戴礼帽,似乎正在拜堂。
立领长褂铜盘帽,暗示这两位生前应该都为……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