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模车间吸了三个多小时的乳胶味，诸欢终于有些扛不住。
靠手艺吃饭的特效造型师居然对工作材料过敏，真有够悲催的。
他捂紧口罩浅吸慢吐，否则张个嘴大概就能呛出火星沫子，就像手底下的这只魔龙头。
按照设计构思，魔龙头需要通过燃烧丁烷气体从喉管里喷出等同身长的火焰，横扫敢杵在它爪子前的任何牛鬼蛇神。整体造型已极尽能事的霸气侧漏，两颊鼓鼓肌群横生，密布乌黑铮亮的鳞瓣，怒张的上下两颚里交错纵生雪亮獠牙，整个脑袋瓜子透出怼天怼地的酷炫狂霸拽。
只可惜从设计稿到实体，喷薄而出的骚气在稚嫩的技艺下惨淡收场。
实习生吉塔眼巴巴地瞅着自家老大，期盼他能妙手回春拯救自己折腾了两周的工作成果。
首次独立制作的道具部件能否通过剧组的验收，攸关实习生的转正大事。
“博欢视效”自创建起就被业界誉为超级黑马，去年更因参与一部历史正剧的道具制作而名声大噪，这家才成立两年的小工作室在今年就成了萌新们殷切向往的入行圣地。
这个正在帮吉塔查问题的年轻男人，是她在ins上关注了好几年的业内大触。
投身男神麾下“受虐”是她披荆斩棘打败百来个新人挤进“博欢”的强劲动力。
而被姑娘奉为职业目标的诸欢，正毫无男神包袱地一手捂罩一手执刀，在魔龙头上东捅捅西戳戳，十足像个搞破坏的熊孩子。
“下颚错位啦，小姐。瞧瞧，卡口短了两公分，藏不住输气管，拍摄时能看得出来。这个没法改，重新弄吧！”扔下了万能刀，他耿直地表示放弃。
技术再牛也当不了赤脚大仙，面对结构都出问题的破烂玩意儿，照样回天乏术。
“知道什么叫特摄片不？他们会把镜头拉得这么近，道具上的任何瑕疵就会被放大，所以丁点儿都马虎不得。”
比划完手势，扭脸瞥见姑娘就要抹眼泪，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开始勾得不怀好意了。
“提醒一下，离剧组验收还有五个工作日哦！要是不能按时完工就会影响整个项目组的绩效，本月奖金就得减半，实习生一视同仁哦。”
见一双美目中泪光浮现，他愉快地继续补刀，“别伤心嘛，通宵加班可是个不错的体验哦。累了不妨去咱车间的后院散会儿步，半夜里啊池塘边上能欣赏到成群结队的荧火虫，景色相当之梦幻。我告诉你哦，这片厂房以前是国有毛巾厂的，特地建在解放前的万人坑上面，想用工人的阳刚正气压住那经久不散的那啥啥，荧火虫之所以这么多嘛……”
在姑娘哇声哭出来之前，天降正义一只大手揪住不良小老板的后衣领，干净利落地将他拖走。
“能要点脸不，你一个老板欺负实习女生？！国内这个圈子小得跟村子似的，传出去咱还能招到人么？”
英雄救美的是数码特效组的老大，诸欢的铁子加合伙人，于博。
于博还是整个工作室的大BOSS，管天管地管手下百来张嘴的温饱，还得防着自己的二当家不干正事四处捣乱，真正的苦逼哥。
出了车间大门，诸欢扒掉口罩鲸吞空气，喘得像条快渴死的鱼。
“诶呀，于老板说得这么难听干神马啦，人家不就是想帮美女提提精气神嘛，这样说人家好扎心的嚯！”
缓过劲后，这货捻起兰花指戳向自家哥们的胸膛，嗲兮兮用闽南台腔恶心他。只不过嘴巴的笑弧还没来得及撸直，满脸嘚瑟的舒爽让于博恨不得糊他一巴掌。
外人前高冷如冰山，熟人前逗比如神经，诸大触就是这么精分。
“相亲相成变态了啊，尽逮小姑娘出气有意思么？”
于博无奈摇头，揽肩把人往办公室里带，“来干点正经事吧，有大单送上门，一起聊聊。”
“哟，谁介绍的？”诸欢颇觉意外。
所谓“大单”，是两人默契地代指超过五百万报价的项目。对于一个开业两年的小工作室来说，这种大单就似天落馅饼，可遇不可求。
“博欢视效”和其他在这个行当里熬资历的小作坊一样过得捉襟见肘，经常上顿不知下顿的。诸欢和于博在好莱坞大厂里攒了七年多的经验，各项业务技能绝对过硬，但也无法保证回国卖艺就能一帆风顺。
国内影视产业链相对封闭，鸡毛蒜皮的小生意也得讲究个人脉关系。
业内寥寥数个土生土长的大公司扎根多年资源充沛，能漏给小作坊的残羹剩饭并不多，“博欢”也是接了一年多各种微利又坑爹的分包，才慢慢有一两单像样的项目可做。
上半年已结款一笔大单，两人都没指望下半年再能撞大运。
“呃，是主动找上门的……”
于博介绍得犹犹疑疑，“自称制片人，通过咱们的官网找来的。前两天跟我在网上聊过几句。为了表示诚意，他付了我两万定金。”
“聊几句就付钱？”诸欢不由吹了记口哨，“哟，果真是金主啊！”
如此慷慨的土豪实属罕见，若不傻就是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