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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家的喵2025-06-24 14:444,510

只是中途换马时,或是许久不骑,没行驶几步,我就趴在马鞍上吐。

顾应为我寻了大夫,诊出两月的身孕。

他不醒神,呆呆站在原地,大夫要走,他把笔砚当作诊金送了出去,我叹了口气,叫了丫鬟备好礼金,送郎中离开。

顾应仍旧傻傻的,直到我把他手搭在我肚子上,他才红了眼。抱我:「淑仪,我要当爹了。」

我心里一软:「是啊,顾应,我们有孩子了。」

因着肚里的孩子,顾应遣人将我送回京城,临别前握住我的手,巴不得和我同回,望眼欲穿地盯着我,再三嘱咐:「我最多一年,不,半年就回去,淑仪,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写信给我,千万别累着自己……」

我一一应了。

马车行远,我还能看见顾应站在原地,无端显得有些凄凉。

我夫是个很好的人,不像旁人一般三妻四妾,洁身自好到了严苛的地步,甚至半边花边谣传也无。我入府后,他甚至将府中稍有姿色的丫鬟都换了一番,就是稍怕我吃醋。

被他所爱是幸福的,平生头一次,我体味到了书中离别感伤的情怀。

回京后,先拜访了父亲,然后回了顾府,全日里闭门不出,安心养胎。

太子妃来看我,她和我是闺中密友,一向关系亲厚,我亲自送她走时,在门口遇见了方淮。

他长了胡茬,有些憔悴。

算起来,和他该有大半年没见,自我回京后,他给我递过帖子,都被我扔了。有小厮禀报说他常站在顾府门口,从日出到日落,什么也不做,就直勾勾盯着朱红大门看。

见到我,他眸中发出亮光:「淑仪,我终于见到你了,我……」

我淡淡一笑:「小公爷有事?没事请麻烦让让,我要送一送太子妃。」

太子妃在我身后,露出个吃瓜的表情,也是,从前和她在闺阁中戏耍时,她总爱听些八卦消磨时间。

方淮抿了抿唇:「淑仪,我日日守在顾府门前,就是为了见你,你为何避而不见?从前我没看清自己的心,如今却……」

「如今什么?」我漫不经心,「方淮,你对得不到的东西很执着是吗?从前你想方设法为了陈淑蔓,如今得了她,便又开始后悔。还有这顾府门口的朱雀街不是我家的,你爱站便站,和我并不相干。」

方淮的眼里全是血丝,面色也苍白似鬼。他想来拉我,却被护卫隔开,遥遥冲我喊道:「淑仪,我娶你的庶妹,全是为了你。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只是想让你醋上一醋,只要你当时说爱我,我就会抛下一切跟你在一起……」

他自觉把一片真心剖开给我。

我却只觉得分外恶心,连再见他一面都不想:「方淮,人心珍贵,畜生却不懂得这个道理。这世上从没只有通过伤害旁人的法子,去成全自己目标的事。你这么心安理得的做了,只能证明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罢了。」

8.

父亲捎来口信给我,说京中最近并不安宁,要我注意安全。

夺嫡战势愈演愈烈,圣上有十七个儿子,虽然把大半的宠爱都给了太子,但总有别的皇子会生出去高位碰一碰的野心。

突有一日,方淮硬闯顾府,带着满身鲜血。

他被护卫重重包围也丝毫不惧,周身带着一股狠戾的气息,和往日大不相同。

「跟我走,淑仪,京都不安全,只有我能护住你。」他伸手要来拉我,「还有你肚里的孩子,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一样看待。」

「可别了吧。」我避开他,「公爷有着上赶给旁人做爹的癖好,可惜我也好,孩子也罢,都不需要。」

我敏锐地嗅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只是不欲与他再做纠缠,冷脸让人把他赶出去。

果然,宫内传来圣上病重的消息,太子携太子妃入宫侍疾,宫外三皇子联手方淮造反。

今夜注定不平静。

我让护卫加强了顾府的防御。

怕么?

其实不怕的,我看得很开:陈家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既担了无上荣耀,沾着太子和相府的光,便也能坦然接受荣耀碎灭后的寂静。

我摸着肚子,里面传来胎儿的跳动声。

一声一声,很有韵律。

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和顾应离别那日,我不该让他看着我走的,当时真该跳下马车,将他紧紧地抱上一抱。

我问护卫要了把软剑,丫鬟扶我回屋时,突感一阵剧痛,我的羊水破了。

周围人慌了一片,他们本就精神紧绷,受不住再加一道弓。

我挺着身,白着脸,故作轻松对他们说:「请接生嬷嬷,烧好热水,护好院子,都散了,各做各的事情吧。」

直到躺到床上,我才感受到一股莫大的恐慌。

我儿头铁,偏要横着出来,折腾得为娘死去活来,活来死去,血水抬了一盆盆,汗水也溽湿了床单。

我头昏眼花,声带都喊哑了,不知给自己打了多少回气才撑着没晕过去。

直到传来“哇”地一声啼哭,我松了口气,方任自己陷入黑暗。

我生的是位小少爷,红彤彤皱巴巴的,瞧着怪丑,不像我也不像顾应。

小丫鬟在一旁笑:「少爷才多大呢!长开了就好看了,夫人和老爷外貌都赛神仙,小少爷长大定也是位俊俏公子。」

我惆怅地勾了勾他的手,又想起了我夫顾应,明明允诺的半年就归,怎得现在还没个消息,也不知他瘦了胖了,有没吃好喝好。

从前不懂诗歌情愫,觉得过于矫揉造作些。如今才懂了何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绻绵真情。

顾应,不要着急,我和儿都平安,晚点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啊。

我给儿小名取作福宝,因他的确有些福气在身上。

生他那晚,本是个大乱之夜,三皇子伙同叛军已围了金銮殿,没想这从始至终都是圣人布的一场局。

圣人从病床上起身,将乱臣贼子怒骂一通,摔杯为号,立刻不知从哪涌出来群天降奇兵,将叛军反包围,来了个瓮中捉鳖。三皇子和方淮被当场射死。

坊间传得神乎其神,说那些骑兵个个红头发绿眼睛,手中还拿着能喷火的器械,能百步之外取人性命。

由此可见,太子才是真龙,竟能引得天上的神仙下凡平叛。

此波造势下,太子天命所向深入人心,皇上趁机颁下诏书退位,太子择良日登基。

这些都是父亲告知我的,末了,他跟我提起了庶妹。

镇国公府满门抄斩,男子七岁以下流放边疆,女子卖身充奴充妓,大理寺那边因着陈淑蔓和丞相府的这点渊源,将她关在牢中,尚未发卖。

父亲抱着福宝,眼神却在看我:「她在狱中叫着要见你一面,淑仪,见不见,你自己决定吧。」

我还是去了监狱一趟。

她半靠着狱墙,整个人枯瘦如柴,望着我,是从没见过的神情:「嫡姐,你告诉我,我自问从没做过一件恶事,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反问她:「真的没有吗?」

「你怎么会懂?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强盗,明明拥有了全部的财宝,却还要装出不爱财的样子。」

她突然抓住栏杆,猛烈地冲我喊,「人人都爱你,可我,我有什么啊?手里仅有的这点怜惜还是我偷来抢来的,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方淮还是爱你,他一见到你就把我忘了,他真该死!」

我坐在她身边,摇摇头:「你喜欢他,你想要他,我都不在乎,可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和父亲说呢?为什么一定要用下三滥的方法抢呢?任你说出花来,淑蔓,我们气的不是你的算计,而是这手段上不得台面,而是你用在了自己的家人身上。」

「你身后本有靠山,即便你设计嫁了方淮,我和父亲虽怨你气你,却也不会不管你。可你是怎么做的呢?埋怨父亲偏心,把他给你送的东西全扔了,一个劲地在贵女里说父亲如何薄待了你。宫宴上,拉我挡箭,要处处同我比较。是你,一步步把靠山推倒,你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她的身体发颤,一句话也没说。

我问她找我要做什么,她突然冲我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我承认我没出息,怕死爱财,可我也绝不认错。嫡姐,你从前跟我讲过,后悔是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事,每一句自责都是对过去自己的背叛。」

「没错。」我点点头,「人绝不能背叛自己。」

她头贴着地:「我只求姐姐一件事,将我和方淮的尸体合葬了吧。生我不能得到他,死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看着她:「我们姐妹情谊已断,你怎知我一定会帮你?」

「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看我一样,可你还是来了。」

我一愣,点点头,说了声好。

然后转身离开,走出牢门前,突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她拿头碰墙,撞死在了牢中。

血一定流了很多,我晃晃神,感觉我的手都染了红。

我去见了父亲,对他说了这一切:「……她最后倒是拿出了点子风骨,宁死不肯被充作军/妓,全了陈氏的名声。」

父亲点点头,有些慨然:「到底是我的孩子。」

淑蔓,如果真的有来生,下辈子别做姐妹了,也别投生在簪缨富贵之家,去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吧。这里的水太浑,你又太蠢,是握不住的。

9.

福宝是个可爱的小孩儿,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只会傻乐,很少笑。

某日我哄着他睡,自己却先会了周公,再一醒来时,见到了立在床头的顾应。

他眼眶有些红,哑着嗓子,瘦了许多。

深入西域后,他遭了当地部族叛乱,几经波折,才死里逃生,机缘巧合同族长拜了兄弟,三皇子叛乱那夜的奇兵,就是他从西域带来的。

只是两方语言不通,他被迫留在宫中秘密训练,如此有了些成果,才请得太子恩典出宫来看我。

此刻,他盯着篮中的婴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这是……这是我的儿子?」

我点头。

他重复:「淑仪,你为我生了个儿子?」

我再点头:「大名等着你回来取,我给他取了个乳名,唤福宝。」

他小心冲着福宝戳了根指头,福宝冲他笑笑,他立刻泪如雨下:「是我不好,淑仪,你生孩子这样的大事,我都不在你身边,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眼里的疲惫太深了,想来这段时间,也该是不太好过。

我为他擦脸,温言哄他在我榻边休息。他将我紧紧搂着,竟和我脑中的某个身影重合。

从前我也问过他,为何喜欢我,他总是以种宽容温润的眼光将我望着,说时机到了会告诉我。后来左等右等,总等不着他口里的那个“时机”,后来也渐忘了,如今重把这件事提到脑海里,我突然想起了他。

原来,新婚当日,不是我第一次见顾应。

我和他,早就见过了。

十岁那年,灵州遭了水灾,死的人数如天文,父亲拿出毕生积蓄,在城南搭了棚子,救济灾民。

母亲也病死在那年,我坐上去寺庙祈福的轿子,在路上碰见个佝偻蜷缩的小乞儿。

他瘦的一碰就要碎了,骨包皮,却死死握住手里的半个馒头,被几个抢食的人险些打死。

我跳下马车,把车里的糕点分给那些饥民,将他送到医馆。

在庙里抄经时,我又见到了他,还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在偷僧人的果子。

我问他:「你总吃不饱吗?」

他摇头:「这是给我阿娘带的,她病了,很重,几天没吃饭,要死了。」

「你阿娘在哪?」

他指着山下一个方向:「那儿。」

我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给他:「小傻子,光有吃的救不了你阿娘的命,你把这卖了,去带你阿娘看郎中吧。」

他闪着湿漉漉的眼睛:「为什么?他们都打我,你对我好。」

我搁下笔,有些难过:「因为我没了阿娘,可别人还有,也是好的。」

走之前,我把桌上的桂花糖塞给他:

「药很苦,你给她吃这个,就不苦了。」

过了一段日子,我下山。

护卫说有人在追我们的轿子,我掀开帘,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旋风一样向着我奔来。

我猜到了是他,只是嬷嬷三令五申让我快些回府,中途不好下轿。

只得唤来个护卫,交付一些碎银,叮嘱他在原地等着,领那小乞儿去饥民营安置。

后来,我再没他的消息。

我是相府千金,处理的事情越来越繁杂,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多。

对于一个小小的乞儿,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而他,就在原地静静地等了我那么多年,一直不曾打扰,直到后来,他怕庶妹阻了我的幸福,主动求娶,在大婚之夜,才敢向我主动伸出手。

这个傻子!

我抹了把脸,发现满手的水泽。

「恩?」顾应醒来,头发柔柔散着,来抵我的额头,「淑仪,你怎么哭了?」

我缓缓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他将我揉在怀里,闷声道:「要是让你不开心的话,还是忘记得好。」

「不要。」

我将头贴在他的心脏上,「我要将它永永远远记着。」

有次醉酒,顾应揽着我,终于承认,他对我心心念念很多年。

那年站在我的轿子后面,他拼命追赶,只是想问我的一个名字,这样才能奢求一个再遇。

后来他磕绊半生,白手起家,终于在某日的皇家宴上,看到了我。

他说:「我一抬头,你就在我对面,我险些以为是场空梦,连呼吸都不敢。你当时在笑,好看得要命,我就想,这就够了,就够了。」

重要的是你真的开心,而不是这开心是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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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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