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朝堂风云滚动,上次来搞刺杀的是某皇子,他被拔得连根都不剩,被关进宗人府前还怒骂:「父皇不公,都是你的儿子,凭什么你只偏着太子?」
陛下有些无语:「可论嫡长贤,你哪样又比得上他呢?」
这皇子,某种程度上,应该和我那个庶妹妹很有共同话题。
朝堂上换了一批人的血,顾应和我说老皇帝病重,最近一直秘密召见太医诊治,现在是在为太子铺路。
父亲一直是政堂常青树,稳稳位列丞相二十年载,加上我们家和太子的因缘,只要行事小心不张扬,基本就可以保得现有地位。
只是镇国公夫妇就不一定了。
这对蠢货,一个仗着自己有从龙之功,某日醉酒竟说出“我有兵马三万,太子的地位都靠我保着”。一个更是胸不大还没脑,整日纵情物欲,和京中贵女关系紧张,行事无忌,动辄“我夫累世功勋,你敢得罪我试试?”
真是绝配。
伤好后久不出门,我去寻访京道的铺子,百无聊赖翻账时,正好和陈淑蔓狭路相逢。
她依偎在心上人怀里冲我扬眉:「哟,嫡姐,又见了。想你昔日在相府何等高高在上,如今却要守在商摊,叫卖货物,真可怜啊!顾府是要破产了吗,竟连个管家也雇不起?」
我抬眼:「买不买?不买的话,快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她跺跺脚,鼻孔都要抬天:「怎么跟我说话呢?你信不信往后我都不会来你这个店,也不会让旁的贵人来,你就等着关门吧!」
我冷冷看她一眼:「这条街都是我的,你有本事,就让我关门看看吧。」
思及中午还要回府和顾应吃饭,我不欲与他们多言,准备离开。擦身而过时,方淮突然搭上我的袖子:「淑仪,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我反应迅速地将他甩开:「公爷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些,而且我的身体好或不好,同你有何相干?我现在已嫁了人,自有旁的来关心我,还请公爷莫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可我们毕竟一同长大……我以为,淑仪,你永远都不会……」他神情有些受伤,很落寞。
我心里惦念着和顾应的午饭,没心思搭理他这些胡诌八扯,冷冷道:「方淮,我们之间没有旁的什么,若说从前还有些世交的情分,也全然被你败得干净了。我现在已嫁做他人妇,为避夫君吃醋,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背后突得传来声笑:「夫君?」
我回头看去,是那等着和我吃午饭的某人,锦衣华服,晕在光里,赛神仙样:「淑仪,原来你在背后都这样叫我!我很喜欢。」
有些尴尬,我移开话题:「你来做什么?」
他向我伸出手:「淑仪,我来接你回家。」
我把手递给他,一起坐上马上,方淮站在原地,眸色有些阴沉,深深地将我望着,低低道:「没关系,恨我,也是好的。」
皇家猎宴即将来临,会上,某些重臣已默默拉开和镇国公夫妇的距离,看来都已揣测出了圣人心。
陈淑蔓又来找我茬,这次我没再惯着她。
从前在相府,她是我妹妹,不管再错,终归有层血缘关系,可她越来越让我失望,我们终于成了河两岸的人,且越走越远。
其实很难说我们之间有姐妹情,嫉恨我的人有很多,我不在乎。可拿刀刺向我的人,不该是我妹妹。
猎宴上,一向严禁带护卫侍女的,我和陈淑蔓被分到一个区域,这里僻静无人,她依旧分不清形式,对我冷嘲热讽。
我坐在马上,弯弓对着她,淡淡笑着:「蔓儿,从前我说要还一箭给你,如今时间也到了。」
「你敢!」她色厉内荏道,「国公爷不会放过你的。」
「但愿他有这个本事。」我将箭搭紧,瞄准她来回移动,「我想想,射哪里好呢……别动,万一射偏你的脸,毁容可就不好了,你也不想后半辈子被人叫成丑八怪吧。」
「你疯了!」庶妹的眼里闪过恐惧,「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亲妹妹,你不能这样!」
我笑道:「蔓儿,你到如今为何还能说出这种话,你害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姐姐?」
她怨怼道:「姐姐?什么姐姐?父亲喜你,姨娘惧你,就连我心上人也爱你!从小到大,你样样都比我好,只要你在,他们就都看不到我,陈淑仪,你告诉我,这样的姐姐有什么用?」
「我是恨你,我恨不得你死了才好。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淮郎是我故意勾引的,他总嫌你过于冷淡,想要设计气你一气,好看你心中到底有他无他。也是我哄得他换轿,大婚的夜晚,他本想去顾府将你接出来,是我,我灌醉了他,可他就连酒后念的也是你的名字……」
她抹了两把泪,凄厉道:「陈淑仪,该死的那个人明明是你啊!凭什么人人都爱你,我和你到底差在哪里?」
我动了动眼角,叹道:「蔓儿,从前我教给过你一个道理。在其位谋其职,父亲是宠我,却也在我身上压下了苛重的期待,让我险些喘不过气来。与此相比,或许你得到的关注不多,可相应的,你也不用承担如此多的责任。
「你本可幸福安康过这一生,却偏要跳进浑水搅和。蔓儿,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蠢货有了不该有的野心啊!」
我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觉得自己竟然有些难过,却也不算太难过。眼前这个人,几次三番踩我底线,她早已不是我的妹妹了。
将箭直直描向她,她应声倒地,嘴里吐出鲜血,还有力气歇斯底里:「陈淑仪,这世上有你无我,有我无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看来没伤到要害啊!
我轻飘飘翻身下马,拍了拍她的脸,柔声道:「蔓儿,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我手下留情了。想活命的话,千万别再招惹我。」
7.
在镇国公府忙上忙下为他们的夫人看病请医时,有御史拜呈,言镇国公蛮横骄纵,不思报皇恩,反而仗势欺人,纵兵闹事斗狠。
此言一出,圣人大怒,当即要褫夺方淮爵位,在一众朝臣的陈情下,最终只夺了他的兵权,并罚俸三年。
我与顾应倚在荷塘,我喂鱼,他给我递鱼食,「方淮竟觉得有功于皇家,在朝堂是三四次语及镇国公的列世功勋,他不知圣人最忌惮这些吗?」
我抬眸笑道:「这也算不得出奇。我同他自幼长大,今日苦果,早有预兆,老国公早亡,偏老夫人又疼她这个独孙,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往日父亲频频召他入府,也是打着考校功课,约束一二的主意。」
「他本就是个轻狂的性儿,又如何忍得?想来对我和父亲的劝言管教早已不耐,一朝遇上了我那不学无术的庶妹,二人臭味相投,自然抱在一团。婚后,陈淑蔓几乎和相府断了联系,自不硬气,更不敢约他管他,只一味胡纵着,这才引得京中上下人人不满,不及一年,便得罪了这么些个权贵。」
顾应听着一席话,愣了愣,随即道:「你对他这个结局并不伤情?」
他的脸格外白,衬着一双漆黑眸子,凌厉又漂亮,不笑时,显得人有些冷气。
我竟从他眼中望几分忐忑来。心里兀自一紧,来不及思索是什么感受,便先开口解释,嘴一瓢:「我和方淮什么都没有,若真说想有些什么,也是和你。」
这番话,让我的心十分惴惴。
顾应一愣,突然将我一把搂住,且搂得十分紧,将头枕在我的肩上,声音带着喜色:「淑仪,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给我听!」
说实话,他为我做的桩桩件件,我都看在眼里。父亲那天一点拨,我发现心中早已住进了一个他。
我淡淡笑道:「我说世间夫妻千万种,没情谊也能相敬如宾,只是我却望同你做有情谊的那种。」
他不可置信,顿了许久,眼里闪出光电,竟像要哭的架势。我忙去安慰,他却顺手将我打横一揽,稳稳抱起,向着房屋直直走去。
他声音低哑:「淑仪,我等这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后面应还说了些什么,声音太低,听得不大清。
进了屋中,他先去打水,洗脸洗手,然后闭门插床,将我带到床上,宽衣解带。
我咬紧嘴唇,看着外面的日光,想说句不合时宜,让他晚上再来。
他却已解了我的衫衣,眼里浓郁的情意晃得我发晕,脑中只剩烟霞云雾,想着成亲已过一年了,他日日吃素确有些委屈,于是半推半就认了。
床幔头幔在我头上晃动,我有些疲乏,只知中途他唤过丫鬟送水,彼时我看了眼窗外,已然黑乎乎一片,其余的便什么都不知,模糊地睡了过去。
转眼又是半年夏,顾应领了圣人命,要去西域考究商路的开辟情况。
他要带我同去,这段时间,我们总是黏在一起的。
马车浩浩汤汤行去,我们一同去见那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又见轮台九月风夜吼,随风乱石满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