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临意2025-06-24 15:252,889

(八)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属于我。

我只能去到了从前那个孤儿院旁边的废弃大楼。

慢吞吞喘着粗气爬到了楼顶,靠在栏杆上,看着破旧的孤儿院,准备去死。

我的艾滋病已经到了晚期,并发症极为严重,身体常年亏损,又被打破了头,无数的痛苦堆积在我的身上,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生不如死。

死了反倒是解脱了。

但我不想死在医院,也不想死在方家,那会把这些地方弄脏了。

我这一生都不想给别人带去麻烦。

唯一的一次麻烦别人,就害死了两条活生生的命。

她们死后,我的白天黑夜都在噩梦里。

我真的无比希望当时死掉的人是我,我恨不得是我的喉咙被割断,是我的肚子被捅十几刀。

可是每一次梦醒过来,我都发现是方卉她们死了,独独留了我一条贱命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们死后不久,我爸也死了,被枪毙的。

他坐牢以后,我就进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老师很凶,我吃饭的时候弄撒了一颗米饭他们都会把我的手打得红肿。

孤儿院的孩子也不喜欢我,因为我古怪孤僻,还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尖叫哭泣。

他们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把我绑在树上,在我脚边点燃火,说要烧死妖怪。

第二爱玩的,就是用树枝抽我,用尿滋我,说要让我这个魔鬼现出原形。

我在哪,都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

待在孤儿院的日子是地狱,可是同我之前之后的生活比起来,这个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我妈妈死得早,从我记事开始,我的爸爸就爱跟我玩一个游戏,他说那是生孩子的游戏。

他说:“爸爸爱你才跟你这样玩。”

我信了,我想要是能生个小弟弟小妹妹陪我玩就好了。

他还会带一些别的大人和我玩。

虽然这个游戏每一次都很痛,我会流好多血,但是爸爸说,那都是因为我不乖,要是我乖点就好了。

除了玩游戏,他还要我偷钱。

他嫌我不乖乖听他的话去偷别人的钱,所以会踢我踹我拿东西砸我,有时候也会拿着刀横在我的脖子上,说要带我一起去死。

我本来不想偷东西的,可是他发疯打我打得太痛了,我也很懦弱,有些怕死,所以我就去偷了。

直到遇到方卉,她跟我说这是不对的,我要是不偷东西,她就跟我当好朋友。

我听了她的话再不偷了,可偷不回钱,等着我的就是一顿毒打。

我想或许是有人的一生生下来只为了受苦吧。

我的身上流着肮脏的血啊,我的爸爸有艾滋病,所以我当然也被染上了艾滋病。

在方家的每一个夜晚,隔着狗笼的栅栏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的时候,我都生怕多看两眼就把月亮玷污了。

但我爸这个恶人痛痛快快地就死了,我却还要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久,只为了赎罪。

我有些难过,却流不出泪来。

冬日的雪慢慢飘落了下来,我的身体渐渐没那么冷了。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在风的吹拂下胡乱晃动的树枝,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平和与安宁。

我不怨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除了我爸,可他死了,我的怨恨也就没有依托了。

看了好一会儿,我才挣扎着,给方溯打了电话。

缓了缓,才攒起了力气轻轻对他说:“方溯,我马上就死了,你就原谅我吧。”

我不想带着没有赎完的罪孽去死。

我受了十年的虐待没走出来,施虐的方溯又何尝不是呢,他花了十年折磨我,也没能走出自己的噩梦。

只要我死了,这一切应当都结束了吧。

我突然觉得心中松快了起来。

可方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你不是去医院了吗?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又要耍什么花招?”

耍花招。

我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耍过花招,可除了死去的方卉跟方阿姨,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他们把我的痛苦当做虚伪,把我的悲伤当做算计,把我的真话当做假话。

我真的累了。

我没办法再帮方溯走出来了。

几片雪花打在我的脸上,我竟然觉得异常的温暖。

我费了点力气,跨坐在栏杆上,生平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

“算啦,方溯。”我轻快地说,“我这辈子活得好难,但是现在,我原谅自己,也原谅你啦!”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瞬,声音猛地拔高:“你现在在哪里?”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只是把手机放在了胸口处,心里想了想那个在我做噩梦时搂着我唱“晚风婆婆轻轻吹,月亮姐姐笑微微”的哥哥。

轻轻哼了几句,发现因为时间太久远,我已经记不清楚歌词了。

我有些遗憾。

我曾经,仰慕过一个少年。

他在我最痛苦的时光里朝我伸手,把我拉出了地狱,在旁人诋毁我的时候为我辩驳,说“稚子无辜。”

他在我做噩梦夜夜哭着尖叫着“方卉”叫“爸爸不要”的时候,会心疼地把我拉在怀里,说那都不是我的错。

他明明自己痛苦到夜夜流泪,也会给我加油打气,说:“乔欢,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后来,他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了。

手机里方溯还在着急地问着我:“到底在哪里!?”

这个人啊,恨我但是又恨不彻底,伤害我但是又生怕我死,反反复复在母亲妹妹被害死的痛苦与违背本性折磨别人的痛苦中跳来跳去。

我想,我原谅他了。

或许说,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恨他。

我笑了笑。

把手机妥妥帖帖地放在了栏杆旁,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

落下的时候,我想。

我这一生,好的坏的做错的做对的,都结束了。

真好啊。

(九)

番外——吴川

方溯疯了。

从他听到乔欢的死讯之后他就疯了。

他把自己关在方家一个满是灰尘的小房间里,只有知情人才知道那是乔欢曾经的房间。

原本工作狂的他一个多月都没有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缺席了公司的所有会议。

打电话永远无人接听,发短信石沉大海。

我不理解,他不是那么恨乔欢的吗?

人死之后,他为什么又摆出了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我只是尽职尽责每一天把水和饭菜给他送进去,看一眼窝在阴影里的男人,确定他没死就行。

乔欢是个善良的姑娘,从前我在垃圾堆里的时候,是她央求着方溯把我捡回来的。

所以后来方溯用尽手段折磨她的时候,我恨极了方溯。

我觉得他该死,他那么残忍那么没有人性。

可是乔欢死了以后,我又觉得方溯不该死,他就该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无边的痛苦与忏悔里面度过才能让人解气。

他整整把自己关了一个多月才出现在人前,出方家时,他已经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出来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宋眠家里,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到底真相是什么!”

宋眠又咳又呛,满脸涨红,差点就被真的掐死了。

我连忙把他拦了下来。

宋眠却仰着脖子笑着对他说:“把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你就能安心了吗?”

“把她关狗笼里的人是你,虐待她伤害她的人是你,害死她的人也是你!”

“你以为自己多么高尚吗?方大少爷?”

“乔欢到死的时候,打的最后一通电话都是打给了你,你猜她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楼?是谁跟她说了什么呢?”

她的言语充满挑衅与恶毒。

我本来以为盛怒的方溯会真的掐死她。

但他只是浑身一怔,气势便灭了。

他盯着宋眠看了许久,眼神复杂不已。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如同一只落水狗一样,狼狈地转身离开了。

他问我:“吴川,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没有回答。

他也不在乎我有没有回答。

只是回去之后,他就找到了当初宋眠肇事逃逸的关键证人,把宋眠送去了监狱,负起了她应有的责任。

并在网上发布了自己和乔欢的故事,写了一封长达数万字的忏悔书。

那天,#缅怀乔欢##乔欢 痛苦的一生##乔欢 受害者#又登上了热搜。

人们总习惯着被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牵着鼻子走。

可无论再怎么缅怀,死去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方溯选择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捐给了孤儿院。

然后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在当初乔欢跳下的废弃大楼跳了下去。

那大楼上留了一个被石子压住的纸条。

上面写着:

对不起啊乔欢。

我去地下,再向你赎罪了。

继续阅读:04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哥哥把我关在狗笼里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