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元俊丰准时回到病房,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还有林天翊的电脑。
“小七总,先吃饭吧。”
林天翊正在手机上看什么,有些入神,以至于元俊丰第一次说话时,他没有回应。
“小七总?”
“嗯。”林天翊回答。
从手机屏幕上抬眼,把刚才看得出神的手机随意的放在床头柜上,屏幕并没有熄灭,元俊丰在帮他盛汤时不小心瞥到一眼。
是关于饰品修复的一些资讯,看林天翊的模样,应该不似什么极具隐私的东西。
于是,元俊丰当作吃饭时的闲聊,问了一句:“小七总,你是有什么饰物要修复?”目光瞄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林天翊用湿纸巾擦手,每一根手指都认真地擦拭,“嗯。”
闻了闻摆在面前的猪脚汤,说不上来的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味道,他克制地浅浅呼吸了两次,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嫌弃,“没有别的了吗?”看向一旁,装餐食的盒子。
元俊丰答道:“米饭,再就是一碟青菜。”
林天翊迟迟没有动筷子,伸手取过挨着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身前开机。
“小七总,我知道这个味道肯定比不上夏桐姐做的,你就大发慈悲当是体谅我工作,多少吃一点?”元俊丰现在哄自家老板,已经摸索出一套百分百成功率的方法。
果不其然,林天翊闻言,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拿起筷子和汤勺,低头认真地喝汤吃饭。他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也有可能是这饭菜确实不合他的胃口,是看在元子那一声“夏桐姐”的份儿上,才配合着勉强吃的。
“让你叫的人,什么时候到?”林天翊实在吃不下了,把汤碗推开了一些。
元子帮他收拾桌上的东西,说道:“估摸着马上就到了。”
听见外头走廊上此起彼伏的说话说,元子一抬眼:“这不,来了。”
“是这儿吧?”是女人的声音。
另外一个女声:“应该是,小元子说的是这个房间号。”
这么称呼元俊丰的,只有他那群厂里的老姐妹了。
“快出去迎一迎,别搞得一栋楼的人都听见动静。”林天翊捏捏眉心,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鸡飞狗跳。
元子赶忙去推开病房门,“这边。”
“哟,我说是吧,没有错。”
“小元子,林总怎么样了?”
还未进门,老姐妹们的声音倒是洪亮,看热闹的表情隐隐有些兴奋,衬托得跟在她们身后的老宋两位主角霎时暗淡了些。
“嘘!”元子比了个小声些的动作,“这儿是医院,不要喧哗。”
“是,是,小声些。”走在最前面的大姐,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另外两位女员工,好像一切的噪声来源和自己没有关系似的。
进了病房,几位的动作明显收敛许多,还是最前面那位大姐看众人都不说话,气氛不太对劲,方才开口打破沉默:“林总,您伤着哪儿了?”
探寻的目光不加掩饰,在林天翊的周身打量,只看得他被架在外面的一条右腿,上面固定着夹板。
大姐夸张的声音,嚷嚷得林天翊有些头疼:“哟,林总您可受罪哩,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大意,这腿脚啊,可金贵着呢,一不留神就容易落下病根。像我们村以前有个老汉,他就是……”
大姐一逮着话头,那就像开闸的洪水,安全忘记了自己和病床上躺着那位的身份。
元俊丰看不下去,也怕自家老板秋后问罪,拿自己开刀,及时劝阻:“姐,姐!今天林总有正事,你们姐儿几个啊,就呆在一边,不要出声。”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林天翊觉得自己的世界都清净了,沉了沉声看向躲在最后的两个男人:“老宋,老向,说说吧,不管是指证还是冤屈,我听着呢。”
老宋和老向互相对视一眼,都惊讶于林总能准确叫出两人的名字。
“说吧,林总让你们来,就是想听你们自己说。”元俊丰站在林天翊病床边,有种狐假虎威的严肃,“老向,你先说。”指了其中胖一点的一位。
被唤作老向的人觉得上头是在给自己底气,于是也不害怕了,直接说:“这个老宋,平时就好抽烟,物料楼外的露天停车场是禁烟区,他无视厂里规定,经常吆五喝六的在那抽烟。因为乱扔烟头的事,被综合部的抓到两次,进行了批评教育,可他死性不改啊,就在昨天着火前,我看到他又在那处抽烟,要我说啊,昨天起的火,和他们一群人脱不了干系。”
老向这个人是厂里出了名的刺头,他平等的看不惯所有人,也不会圆滑那一套,在厂里表现得不太合群。
“你放屁。”老宋听到别人在老总面前公然污蔑自己,表现得很激动。
元俊丰给了他一个眼神,旁边的大姐立刻说道:“人家领导问话,还没轮到你说。”
老宋的脸憋得通红,站了一半的身体又憋屈地坐了回去,目光狠狠地盯着老向。
“还有吗?你还有什么依据没有?”林天翊不急不躁,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
老向眯了眯眼,回忆道:“昨天救火的时候,不见他的影子,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元俊丰提醒道:“就说你看到的,不用加上你的推断。”
老向闭了嘴,想了一阵,坐回椅子上。
“你一会儿想到什么别的,可以随时补充。”林天翊面色和善的看着老向,而后目光移向挨着的老宋,“老宋,你觉得他在污蔑你,那就好好把昨天你做了什么说出来。这儿除了我和元子,还有其他工友在,没有说是谁能颠倒是非黑白的。”
听了林总的话,大姐们觉得自己承担起了了不得的作用,自发的在心里称颂林总的公正英明。
老宋的头一直低垂着,或许是有口难辩的无力,也或许是觉得自己这回肯定完蛋。想起上次哥几个私下还在说林总的坏话,被他听去后侥幸没有被处罚,那这次呢,会不会新仇旧怨一起算。
元俊丰走过去,在老宋肩上轻轻拍了拍:“老宋?现在不说难道真想让自己沦为厂里其他工人的谈资?”在这里,说什么受到法律的制裁过于虚无缥缈,不如说会被人私下戳脊梁骨更有杀伤力。
老宋的样子,有几分动容,下意识的他想去兜里掏烟盒,忽的意识到现在的场合不太合适,已经伸进裤兜里的手,最终放在身侧,拇指和食指在裤缝周围捏紧。
“我们几个是喜欢在物料楼外抽烟聊天,因为那处的视野最开阔,一直在车间里憋着,一呆就是二十年,久了之后就喜欢往亮堂的地方凑。”老宋的嗓音微颤,可能是紧张,他害怕自己说这些根本没人相信,反倒换来一句矫情。
“昨天我们还是和往常一样,轮班间歇就在那儿抽烟说些闲话,前后不过一刻钟,很快就离开了。都是厂里的老人,哪个不知道防火防灾的重要性,每次走之前都会注意烟头有没有熄灭。再说了,我们抽烟那个地方,离物料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老向就是看不惯大家都和我走得近,故意污蔑我。”
老向不服道:“你当然为自己开脱。”
“你们不信,可以去问昨天和我一起的人。”
“你们都是一伙儿,有什么好问的。”
两人开始自由辩论,你来我往的,争锋相对。
林天翊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那老向说你昨天救火的时候不在,那时候你在哪里?”
“我肚子疼,一个人回家了。”老宋道,觉得自己这话令人信服的可能性很低,说着也不太有底气。
老向轻蔑的一眼,仿佛在说“看吧,就这鬼话,你们爱信,反正我不信。”
大姐们忍不住低声嘀咕:“也太巧了吧。”
“也说不定,老宋这人一向胆子小,说不定是自己偷摸着回去了也可能。”
“那太不爷们儿了,看我们林总都亲自救火,还受伤了呢。”
“真替他难为情。”
老宋的脸上已经由红转青,这些议论让他面子上很挂不住。
林天翊轻咳了一声,打断随时可能更加让人难堪的话,说道:“救火这事,都是出于自发,不该成为被人背后指摘的把柄。作为一个小小的领导,我很感谢能在厂里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的每一位,但在那一刻心中有犹豫是人之常情,没有及时站出来的兄弟姐妹,也不该被责怪。大家保护好了自己,不给当时的局面添乱,对于企业来说,就是帮了很大的忙。”
林天翊的话,让老宋有些汗颜,垂着的头都快点到地上,他自己知道当时确实是找了借口开溜。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是唯一的经济来源,容不得半点闪失,他比所有人都惜命。
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病房,这会儿出奇的安静。
林天翊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两声,他的行动不方便,元俊丰帮他把手机递过去。
“你中午吃饭了吗?”是夏桐,她叮嘱了元子让照顾林天翊午饭,但她知道林天翊拧起来的时候,元子拿他没有办法。
听到她的声音,林天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仿佛能看到夏桐说这话时,眼角眉梢的认真。
“吃了,我哪敢忤逆你啊。”他轻声说道,眼神不由自主温柔了几分,越过众人的瞩目,轻飘飘地望着窗外。
除了板着脸的老向,其他人都暗戳戳投去异样的目光,他们从未想象过林总这幅面孔,但林天翊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他们打量。
“吃了就行。”夏桐没有别的需要说,很快挂了电话。
林天翊把手机递回给元子,那副温和而略带无奈的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认真的工作脸。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腿上的伤让他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会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