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和女朋友感情真好。”一位大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元俊丰心中给大姐竖了大拇指，看吧，还是得有些岁月沉淀，才能一眼看清本质。大姐仗着无知者无畏，拍了自己不敢拍的马屁，元子知道林天翊爱听这话，可自己却是不敢说的。
林天翊温和一笑，不去纠正大姐的说法，避重就轻地说：“我这人，挺好相处的。”
“对对，大家多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我们林总，可好相处了。”元子皮笑肉不笑道。
林天翊冷飕飕的看了一眼元俊丰：“老宋，你觉得老向为何要攀扯你，如同你所说，抽烟的人不止你一个？”
老宋想都未想：“他看不惯我总和人小团体。”
林天翊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似在思考他所说的原因。
“哼！”老向不屑地从鼻孔发出一声轻叱。
“姐你觉得呢？”林天翊转头，问向刚刚搭腔女朋友那回事儿的妇人。
大姐突然被点名，从吃瓜变成了舆论中心，聚光灯都在头顶呢，扯了扯衣角，分析道：“老向这人呢，确实挺讨厌的，不过他也不是会为了污蔑人去胡说八道，定是老宋你自己有理亏的地方，人家才逮着你不放。”
大家都是厂里的老员工，相处时间没有十年也有五六年，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和谁都能说上两句。
这位妇人的话，说得很通俗，其中不乏客观公正的部分。
“元子，你和两位老大哥说说。”林天翊不想自己来下这个判断，有些话从总经理嘴里说出来，难免性质和程度会不一样。
话音刚落，他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悠哉地往后一躺，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病容，映衬出他白皙面容上的挺拔五官，更显俊秀。
“老向，你为人刚直，是你的优点，但有时候我们所见并非事实全貌。因为你这直肠子，这么些年不免让同事不舒服，大家不愿意沾染上你，自然对你有多远避多远。”
“老宋呢，你在车间里是一把好手，别人搞不定的新工艺，你一上手就会，是天赋也有你自己的努力。所以你享受于大家的追捧，喜欢和大家打成一片，有时候却忽略了一个厂里，规章制度才是最大的。在你心里会觉得既然大家信服你，那么自己就得挑衅规则才配得上追随你的人。”
元子把老向和老宋的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其中不乏透彻的部分，饶是两人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感叹这位总经理不简单。他身边的助理，能在这么短的相处中了解基层的性格作风，这老板本事怕是更大吧。
老宋心里还有一层担忧，他先前还侥幸于自己在背后编排林总，他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才逃过一劫。现在看来，这林总何止知道自己这号人，连自己心里那些敏感的隐秘，他都了解得七七八八。
“是这样哩！”
“小元子说得好。”
吃瓜大姐们为元子的口才折服，她们在车间呆了大半辈子，何曾被人请来这么正经的看过戏。
元子这样的平均给甜枣，又各打一板子的做法，除了让看戏的人深有同感外，老宋和老向的脸色都算不得好看。
林天翊善于观察微表情，对心事重重的老宋道：“老宋，除了你工作上的表现外，私下里怎么样我无权指责。至于这场火到底是否和你有关，老向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消防那边会有火情调查结果，一切以报告上的结论为准。”
老宋的脸色稍为缓和些，拳头在暗处一直紧紧握着，即使得到林天翊这样的回答，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认识里，做领导的朝令夕改是很正常的事情。
“老向，你呢也别因为我这次没站在你一边就和我怄气，老宋的行为我们不谈是否引起了严重后果，本质上就是违反了工厂的规定。下次厂里还有歪风邪气，希望你一如既往的铁面无情，只是呐……都这把岁数的人了，也该注意下方式方法。”林天翊的一双桃花眼里，有两分调侃，三分认真，让老向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天翊在厂里很少有机会可以语重心长和车间里的人说这么多，工人们的年纪至少比自己大上十岁，没有一个契机，他这个小年轻说的话，这些老炮儿们可不爱听。
“这件事就算完了？”一位大姐还有些意犹未尽。
林天翊扯出一个笑容，手指在眉心轻捏了下，表现出几分疲态，“我可做不来判官，今天找两位大哥来，就是想两位当着我们的面，把话摆在明面上。也不是今天之后就不碰面了，心里有膈应见着不尴尬吗？”
老向和老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里是试探和猜测。
元俊丰和大姐们打圆场，“说开就好了，老向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对吧？”拍了拍老向的肩膀。
老向这个人臭脾气，仅仅是对事不对人，对于元俊丰给的台阶顺势而下，“我就是看见什么说什么，有什么不对的你直接和我当面锣对面鼓，别在背后扯东扯西，我还能和你急？”这是在对老宋泼脏水，说自己是因为嫉妒他有小团体才出言污蔑的举动极为不满。
元俊丰又走到老宋身后，照样在他肩上一拍：“怎么说，老向都已经表态了。”
老宋咽了口唾沫，“谁被安上这么大的罪名都会激动，情急之下说的话怎么能较真。”道歉是不可能的，谁叫老向先嘴上不饶人，现在是看在林总的面子上，不再和他继续争，省得别人看笑话。
“那这事儿，我们今天在这儿说完就翻篇，以后谁都别拿着继续发挥。”元俊丰双手合十，自己左右手相互击掌，是一个完结的动作。
“林总还病着呢，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位大姐和老宋使眼色，觉得事情到此不应该再纠缠。
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天翊，再次在心里感叹这位林总的皮囊。
别人都说生病的人往往气色不佳，更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因而外貌会大打折扣。然而，眼前的林总却截然不同，他不仅没有半分邋遢之态，反而那病娇之中透露出的清秀，更显得他惹人心疼，每一分病态都恰到好处，增添出几分独特的魅力。
元俊丰则慢悠悠地踱步至门边，轻手轻脚地将病房的门推开一半，既没有明确表示要赶人，但一举一动间却透露出明显的意味。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道无声的屏障，暗示着几位该适时离开了。
林天翊静静地靠坐在病床上，脸色还带着些苍白，只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带着神韵，让他看起来气度不凡。
病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林天翊被刚才的喧闹吵了许久，此刻虽然四周安静了下来，但他的脑子里却依旧嗡嗡作响。
“元子啊，道阻且长。”朝着替自己整理文件的元俊丰悠悠叹道。
元俊丰下午来时，除了带来林天翊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些可能会用得上的文件也一并拿来。
林天翊或许并非那种从骨子里热爱工作的人，可他对待工作的态度，至少从元俊丰的视角看来，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
如果非要觉得他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那一定是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他，而得出的结论。
元俊丰将笔记本电脑和文件轻轻放在病床上支起的小桌子上，然后弯下身子对林天翊说：“您今天这一出啊，我看是起了效果。”
“哦？何以见得？”林天翊挑眉，手指在键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元俊丰一副自己看破乾坤的样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呗，您都亲自过问了，足以体现对大家的重视。”
林天翊的初衷还真不是为了作秀，“老向和老宋只是最普通的个体，像他们这样的惯性思维却是存在于所有人心中。”
当规章制度逐渐被淡化，人治的色彩愈发浓厚时，人们的行为模式也随之分化。有的人开始花心思去笼络小群体，以期在复杂的人际网络中占据一席之地；而有的人则选择了彻底摆烂，他们不屑于与人为伍，宁愿独善其身，也不愿卷入纷繁的人事纷争。
老向和老宋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你能说他们谁对谁错？
林天翊不过是想疏导，而非和所有人对立。
林天翊语调平常的声音在病房内回荡，元俊丰听着，若有所思。
他明白，林天翊之所以如此强调规章制度，就是为了打破这种不良的惯性思维，让企业的管理能更顺畅的进行。
“这两天得辛苦你了，”林天翊轻叹一声，目光柔和地投向元俊丰，“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确实是力不从心啊。”他自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元俊丰连忙摆手，真诚地说道：“您老人家是在折煞我。”
元俊丰已经习惯偶尔和自家老板来两句玩笑，频率一致的人，就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有种已经相处很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