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办公室的人，已经没有早上来时那般气冲冲，三三两两有的在外面抽烟，有的在办公室外随便找地坐着。
章彬和林天翊的车前后到达村口停车场，村办公室离停车场不远，走几步就到。
和章彬一起到村里后，林天翊就真的表现出谦虚好学的样子，让章彬还有些意外。
见有领导过来，坐着的村民纷纷围上来。
“别挤，不要挤。”阿勇努力维持秩序。
不过，他的话在乌泱泱的人头中，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章彬被人群围着，原本就不大的村办公室，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村民们的脸上是焦急还有些隐隐的期待，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站在人群中心的章彬。
章彬心里有些恼阿勇，觉得他一点儿办事能力都没有，纵容村民聚众闹事，可表面上却要装作耐心倾听的样子。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诉说自己的困难和要求，场面一度热闹非凡。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加钱。
跟在章彬身后的林天翊，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有几次还热情的帮着阿勇安抚情绪激动的村民。
实际上，只有夏桐看出他眼里偶尔透露出看好戏的意味。
章彬在人群里发话：“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今天我来就是向大家透个底，村里每一户的签约标准都是一样的，不存在谁多谁少，这些都是合同可见，一查便清楚。”
人群中有人想问些什么，碍于这个场面，不像直接面对阿勇时那么随意，正犹豫要不要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章彬似看出大家的欲言又止，继续道：“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私下给好处，那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你多一点，他少一点，都是一个村里的，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吴秀菊为什么突然间同意，如果没有给好处？”人群里那位领头的人问，是大家都好奇的一件事。
章彬顿了顿，面上的和善更甚，“吴秀菊老人家，先前确实有她的难处，我们了解后积极帮她解决。不过，我可以发誓，她的问题不涉及钱的因素，我们尊重他人隐私，不便透露。
当然，如果在座的乡亲生活中也遇到困难，可以和我们反映，我们了解了实际情况后，一样会提供我们能力范围内的帮助。”
章彬这话，前半部分澄清了吴秀菊多拿钱的问题，后半部分卖大家一个人情。他就是吃准了这群人，就是为了钱而来，抛开钱来谈，其他的东西对他们不具备吸引力。
这番话很有效果，眼见着大家都被他洗脑得差不多了，章彬趁热打铁，义愤填膺道：“现在村里还有很少一部分人，试图通过违规行为，以为和我们僵持不下就能谈更好的条件。简直做梦！我们星应集团在青龙村的赔付标准是往上限靠的，一切合理合规合法。接下来，如果他们依旧冥顽不灵，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到时候他们不仅不能多拿钱，还极大可能受到相应的处罚。”
这就是先礼后兵了，杀鸡儆猴，委婉告诫这群人，如果还想继续闹，下场不会讨到便宜。
众人神色一凛，看样子是被这番话震慑到。
阿勇见时机合适，充当起和事佬角色，“回吧，回吧，有章总的保证还不放心吗？”
章彬功成身退，剩下的事交给阿勇就行，对自己在青龙村的亮相效果，有七八分满意。
这一通折腾完，浪费不少时间，接下来的行程是阿勇和村干部班子带着章彬以及林天翊，一起考察青龙村现在的征地进度。
到一半的时候，林天翊突然接到电话，他走到一边去接听，示意章彬几人继续行程，不用管他。
“舅舅，我有点事儿要回城里，您看……”接完电话，林天翊小跑着追上章彬。
章彬表现出有些为难，“可是，林董那边……”
“哎呀，舅舅，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不知道呀。”还不忘朝章彬眨眨眼，你我心照不宣的样子。
章彬略过他的小动作，一副长辈才有的语重心长，“小七啊，林董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嗨，我心里有数，放心吧舅舅。”不再给章彬拒绝自己的机会，“夏桐，走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章彬叹道，林天翊离开的背影，消失得很快，就像他迫不及待想着玩乐的心思一般。
这里边，阿勇虽不太清楚舅甥俩关系到底有多弯弯绕绕，总之两人不是一条心这件事，阿勇心知肚明。
“你去看看。”章彬小声说出这句，是对自己身边的助理说的。
章彬的助理文纪，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他身上的书卷气与生俱来，眼戴金丝边框眼镜，举手投足间皆是进退有度。
文纪不动声色地放慢两步，落在阿勇等人之后，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沿着林天翊刚刚离开的方向跟去。
一直跟到村口停车场，亲眼见到驾驶室的林天翊开车绝尘而去。
文纪上了自己的车，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缜密且耐心十足的人。
是以，这会儿明明亲眼见到林天翊离开，他都未放下心来，而是一直等到城里的眼线报告林天翊的车确实已经进城，并且驶进高档会所。
“一切正常。”他给章彬发去信息。
章彬这头，阿勇以及村里几位领导班子一起陪同，该参观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了。
村里这几位都觉得，这个章总和之前那位小林总可完全不同。小林总每次来都只需阿勇一个人陪着喝一顿就行，根本不会召集他们开会考察。
面对这位新上任的章总，他们一时间没有一个统一的章程，到底该怎么表现。
几人面面相觑，等着阿勇发号施令。
还是章彬主动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大家最近为着村里的事都辛苦，我让助理安排一下，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就当是我代表公司感谢几位。”
“没有没有。”
“章总客气了。”
显而易见，大家很吃章彬这一套。不是一顿饭的事，而是觉得自己的工作得到理解和认可。
文纪在村里的酒楼已经安排好一切，这酒楼平时没赶上谁家办喜事生意都比较冷清，文纪直接包下二楼整层楼，他知道到时候章彬肯定有些私密话和阿勇私下有交代。
远远的见章彬一行人，已经到酒楼门口，文纪迎上去，“章总，一切都安排好，大家上楼吧。”
章彬了然于文纪的哑谜，笑着点头，“大家走吧。”
“感谢章总，章总可是办实事的人。”酒过三巡，桌上的众人已有些原形毕露。
章彬笑而不语，默默提起酒杯朝众人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这无疑让酒精上头的某些人情绪放松，说出口的话也欠考虑，“要我说，如果是章总一开始就负责这项目，早就搞定了，哪像现在这样，浪费时间。”
“可不是，那小林总，我……唉，一言难尽。”
“有什么一言难尽的，他啊就是出生比能力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他们心里都是这么看林天翊的。
此时在章彬面前，更是不吝啬于捧一踩一，光想着怎么讨好这个接手工作的新领导。
阿勇见大家开始口不择言，他比较谨慎，不敢跟着附和，只一个人默默夹菜喝酒。
可偏偏有没眼力见儿的，看不出阿勇端水的态度，追着问：“村长，你可是服侍那小林总最多的人，你最有发言权。”
都用上“服侍”这个词了，这些人，有文化，但不多。
阿勇夹菜的手一顿，“老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不假。”
阿勇的回答，让大家起哄，骂骂咧咧他太会说话了。
章彬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名利场里的奉承话，今天不论是他还是林天翊坐在这儿，他们都能换着花样夸。
可好话谁不爱听？这一顿马屁，让他心里满足极了。
“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嘛，不管是我还是天翊，我们都是代表公司做事罢了。”章彬双手微阖，感谢大家对他的信任。
“大家先喝着，我有个工作电话需要回一下，文纪，你帮我把大家陪好。”章彬见大家都喝得七七八八，起身时给阿勇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席间的人，正在热烈的讨论着小林总的八卦，关于他的私生活，他的助理。这些花边新闻果然是不论时间地点，大家都热衷于拿出来说的。
没人注意到，就在章彬出去后不久，阿勇也以上厕所为由跟了出去。
章彬这人很小心，现在自己顺利接手青龙村的项目，和阿勇的接触就更得小心。
今天这样的场合，是最容易打掩护的，一群人一起吃饭，没人会怀疑到他两人有暗中往来。
二楼走廊尽头，昏黄的灯光在角落里摇曳，墙壁上已有些斑驳脱落的油漆，因着昏暗的光线，不为人知。
阿勇后脚跟来，即使知道这里不可能再有别人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两人颇有默契地站在光影的背面，头顶的灯光正好成了他们最好的伪装。
“这件事，你用最快速度给我搞定了。”章彬背着身子，他才不管阿勇是何种表情。
“孙奎那几个，我倒是有几分把握，只是郭运杰家……他不要钱，只想给他女儿办转学。”郭运杰就是之前林天翊遇到的小女孩跳跳的爸爸。
郭运杰是单亲爸爸，他没别的想法，这辈子就想给女儿最好的条件，让她好好长大。
阿勇就是吃准他这一点，先前一直拿跳跳的转学作为诱饵，把他先吊着。
他能如此做，也因为自己儿子重点中学的名额章彬说答应就答应。跳跳还在小学，那孩子平时可乖了，学习也好，想转学不就章彬的举手之劳。
他可记得章彬才找自己时，夸下海口只要能给林天翊搞点绊脚石，他尽全力提供支持。
章彬现在最烦听到转学两个字，特别是从阿勇口里说出。
“又是转学？”章彬的不高兴已经写在脸上，“转学不可能，你以为教育局是我家？你自己想办法让他尽快滚。他这种人没人脉，也没本事，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阿勇对章彬事前事后两幅面孔已积怨已久，自己帮着他把林天翊弄走了，他翻脸不认人，先前答应的条件一个都不愿意履行。
“章总，话不能这么说，您这不是为难我嘛。”
章彬脸色浮上一层难以言喻的阴狠，眼神狡黠而锐利，转过身来直直盯着阿勇：“你可别忘了，你在我这儿拿了多少好处，你现在有再多不满，都给我憋着，你也不想你这个处处为民着想的村长一朝变成唯利是图的小人吧？”
“章总，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勇不满章彬是一回事，他也没有勇气和章彬鱼死网破。或许章彬就是掌握了这点，大有将他拿捏在掌中的把握。
章彬对他软下来的态度，稍微满意一点，接着道：“该来硬的时候就给我硬起来，还有你给我拍胸口保证能掌控的那几个混混，让他们早点滚蛋。”
阿勇在心里默默算起来，自己现在退一步不去纠结儿子的市一中名额，还是叛变去林天翊阵营，这两者哪一样比较合算。
“你不会是连那群混混都搞不定吧？”章彬以为阿勇是在为难。
阿勇心中立刻有了答案，林天翊靠不住，他根本斗不过章彬，自己这时候选择叛变，结局只有等死。
“不会不会，那混混头子很卖我的面子，他没多少脑子的，章总您放心。”阿勇想通了后，对章彬的态度比刚刚又殷勤了两分。
“你最好是。”章彬见他如此识相，不再和他计较。
出来太久怕惹人怀疑，章彬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你五分钟后再进来。”
“好，好。”
章彬走后，阿勇在厕所外又逗留了几分钟，才回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