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斓一直没有闲下来，但对他而言，每一分钟都是在等。
无论他在做什么，都是在等。 】
——
骆白走得毫无准备，他身上的两个定位器是早几天就带在身上的，警方的东西，做最后的测验。丁沈千给他的定位芯片也在身上，他准备带到警局去的。
准备好的通讯设备没在。
远远察觉到时，他只在不动声色的几步路之间决定继续走下去。在拿出手机时带出丁沈千给的定位芯片的接收器，左右手倒换保温盒时把保温盒的开扣打开一半，让接收器藏进开扣的凹陷里。
其实在那样的情况下打电话不是最好的选择，宁斓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接听，拖延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被发现破绽。他应该给宁斓发几条语音消息才对。
他任性了一把。
想再听听宁斓的声音。
借一星火来，好让自己有勇气走进泥沼蛇穴里去。
“白。”
骆白撩起眼睫，在后视镜里对上Win的视线。
“唔，”Win耸耸肩，向车窗外轻扬下巴，“只是想问你，需要去洗手间吗？”
“谢谢。”
“不客气。”
骆白推开车门下车，已经在云州市的地界了。
只站立一瞬，骆白不疾不徐地向服务区走去。
司机是个深眼窝鹰钩鼻的中年人，他宽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紧盯着骆白的背影，像伏在草丛里窥瞄猎物的野狼。
“Fole，你太紧张了，他不会走。”
“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饵在我手里，还需要担心鱼儿不咬钩吗？”
“只怕他想要的不只钩上的饵料。”
Win十指交叉，视线仍然落在骆白消失的方向，“那只会更有趣。”
骆白走进厕所隔间，也不管干不干净，肩胛骨抵在墙壁上，拇指指腹从食指指尖沿侧边磨到指根，来回反复几次，像是可以从宁斓常做的无意识的动作里得到力量。
上车前，他在绕过车尾时把藏在手表后的定位芯片悄无声息地放进了车尾的缝隙，但车辆行驶一段后他和Win在一个监控死角换了车，那个定位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另一个比小指指甲还小些的追踪器就在袖口内侧，骆白把它摘下来，捏在两指间犹豫几秒，最终两指一松丢进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在无从分析判断时，就相信直觉。
骆白远远出现在视线里时，Win开口道：“Fole，你去下洗手间。”
“要弄来监控看看吗？”
“只去一下洗手间就好，什么都不用做，我们的鱼儿太警觉了，要按照他的想法把线紧一紧才行。”
Fole点头下车，在和骆白擦肩时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在骆白越走越近的片刻里，Win看着他喃喃自语：“当一切都遵循所预想的轨迹，人自然会放松警惕。”
车子又行驶将近一小时，最终和另外两辆车汇合一同停在一处地下停车场，几个人径直进入电梯，出电梯时，有两个人对除了Win之外的所有人逐一搜查，所有电子设备都留在外面，负责检查的人给每人发了一个小对讲机。
“白，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聊一聊了。”
骆白坐在椅子里，Win在他的斜对面坐下，两腿交叠，“白，我们是合作共赢的关系，你不该这样抵触我。”
“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救一个人。你帮我救一个人，我帮你找回十一，并且从此永远不会进入你的生活，很公平，也很划算。”
“怎么救？”
Win笑出声来，“白，你知道的。”
骆白面前的显示屏亮起，一组组数据图片不断更迭。
“先生曾经说，你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有天赋的人，是让他的设想成真的关键，我很赞同。当年你活下来，也许就是天意如此，留待今日。”
骆白没有顺着话答，“这不是成人的体征。”
“今天是他十七岁生日，希望你可以给他一份好的贺礼。”
骆白心里一动。
-
五年前，这个在床上躺着的男孩还能走能跑，叫他“骆白哥哥”，问他：“骆白哥哥，你不杀我吗？”
骆白和Win穿着防护服站在床边一米处，房间很大，单人床上的男孩两颊凹陷，唇色苍白。恒温的房间尽可能接近无菌标准，大大小小的仪器围成大半个圆将男孩圈在内侧，伸出的粗细不同、色彩不一的线分别连接到男孩身上，除却腹部到大腿间被一条长方形的毯子盖住外，露出的部分几乎满满当当——头顶、太阳穴、口鼻、脖颈、前胸、腋下、上臂、手腕、大腿、膝弯、脚踝、足心……
Win抬手在男孩的脸侧隔着手套和空气虚虚一碰，“可怜的孩子，白，你看他多么漂亮，几乎完全继承了夫人的美貌，只是可惜，也遗传了夫人的疾病。”
“但我在少爷起初出现症状时就采取了措施，虽然现在看起来少爷和那时的夫人是同样的状态，但少爷的情况要比夫人好太多了。他能听见我们说话，还有意识，他的眼周肌肉和眼球可以活动，我们可以监测到他的触觉、视觉和情绪波动。”
“在救治夫人时，毫无头绪的摸索试验耗费了太多时间，现在不同，我们有经验可循。”
Win在说话时一直看着床上的男孩，语气不似平时的腔调，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柔软，“我们小少爷，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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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斓定定看着堪堪停在云州市边界的绿点。
通过沿途关卡查验已经可以确定骆白不在起初上的车上，现在1号定位停在金塬，2号定位停在云州，但天眼确定的载有2号定位的车辆进入了云州市里，也就是说，骆白把定位留在了云州边界，或者骆白现在停留在云州边界。
2号定位短暂小幅移动后，完全静止。
骆白把定位留在了云州边界。
“老大，2号车跟丢了，在云州市花港区南部消失后没有再在监控里出现过。”
“嗯。”
宁斓一手在口袋里捏着那枚信号接收器。
骆白说过，Win那伙人非常机警，随身携带定位几乎不可能，他们真正核心的地方甚至可以做到全面覆盖信号检测措施，所以他们之前的计划就是在尽可能靠近目标地的地方留下定位，主要依靠单向通讯设备伺机传递消息。
但骆白没带通讯器。
谁也不能确定骆白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0号的窝点，他不能冒险。
宁斓松开那枚接收器，“严查离开云州市的车辆，所有监控注意2号车辆是否再次出现，所有组做好准备随时出动。”
然后，等。
其实要做的事有很多，从之前的口供、卷宗里找蛛丝马迹，查监控查资料查所有案犯嫌疑人，从骆白走后，宁斓一直没有闲下来，但对他而言，每一分钟都是在等。
无论他在做什么，都是在等。
宁斓的手机震动和铃声全部打开，二十四小时里的每一秒都电量充足不离身侧，甚至专门买了两块超薄的充电宝交替带着——他必须保证在第一时间接收到骆白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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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市北郊生态园发生爆炸！徐利刚刚传消息说他们跟踪0号的剩余势力在生态园附近跟丢，搜查过程中生态园爆炸，前后不超过三十分钟。”
“出警。”
宁斓边大步向外走边联系徐利，“说情况。”
徐利那边的背景音格外嘈杂，“队长，我现在在生态园，已经联系了最近警力，目前共三处爆炸，发生在生态园东北角及生态园500米外，都是未开发区域，对生态园影响不大，正在疏散游客，暂未发现人员伤亡，但爆炸区域地面塌陷严重，我一会儿去看看。”
“守住出口，你们没防护措施，不要靠近爆炸区。”
“是。”
徐利的声音不时从耳机里传来。
“爆炸引发了火灾，但火势很大，像有易燃物。”
“队长，发现枪支残骸。”
“附近警局来人了。”
“这味道……队长，有毒品！”
“哎！拦住他们！”徐利的声音陡然升高，“不准过去！”
杂乱的声音交错，半晌，徐利气喘吁吁地说：“队长，是丁沈千！他带了一伙人来，都控制住了，但是丁沈千跑进火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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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沈千跑得急，一进门烟就呛进了气管。
他的这个实验区设在地下，一共三个进出口，两个都被炸塌了，只有这个设在生态园的进出口没有公开使用，可偏偏被爆炸引发了火。
丁沈千把衣服下摆撩起来掩住口鼻，弓着身子快速跑向楼梯，整个地下一塌糊涂！应急灯和储蓄电灯发出冷白的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带着忽明忽灭的小火花，中央塌陷的部分隐约可以看见日光，弯曲外露的钢筋、碎得大大小小的混凝土，被压在底下的仪器、工作台完全没了样子……丁沈千在一片狼藉里蹲下身看倒在地上的架子上贴的药品编号，“沙沙”声里一片阴影打下来，丁沈千来不及抬头看本能地就地一滚，一声巨响，他在三米外堪堪直起身子，刚刚蹲着的地方被一块从顶而落的水泥板砸的面目全非！
模糊的说话声从远处传来，丁沈千低低咳嗽两声，手扶在后腰的枪柄上快步朝人声来源处走去。
再向深处，地上开始出现研究人员的尸体，或是血肉模糊身首异处，或是被压在重物之下只有小半身子露在外面。说话的是一对夫妻，丁沈千请他们时花了重金，男人一整条腿被压在厚重巨大的铁架下，铁架上还有个精钢的工作台，男人在劝女人走，女人哭着不愿意。
丁沈千扫一眼就看出这条腿基本是废了，“白杨的药呢？”
“丁……丁总……”
女人哭得说不出话，男人倒抽着凉气指了个方向说：“之前放在16号，d列，但是……嘶……那伙人把所有成品都带走了……”
丁沈千环视一周，“配了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
“开始是一号口有动静，安保的兄弟过去一批看，有去无回的，又过去一批之后二号口就进了人，进门就扔了麻醉弹，我也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个人说所有成品带走，其它全毁……”
丁沈千已经走到一根铜管旁，他咒骂一句猛地把铜管拽出来，又拉了一个囫囵的不锈钢冷藏柜过去，“我把架子撬起来，你，立刻把他腿抽出来，别管他疼不疼，要命就利索点，听见了吗？”
女人抹了一把脸，连连点头答应，挪到男人腿边准备好。
“抽！”
“呃啊——”男人面孔几乎狰狞，女人眼泪“唰”地一下淌了满脸，咬着牙嘶喊一声把男人扭曲的腿抱了出来。
丁沈千低骂着在变形的冷藏柜上踹了一脚，指着来时的方向说：“往那边走，外面有警察，估计快进来了，别磨蹭，随时能再塌。”
女人把男人架起来，“谢谢……谢谢丁总。”
丁沈千一摆手没答话。
“哎！丁总你去哪？”
丁沈千默念着16号d列疾步继续往前，头也不回，“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