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国,首都市
1
5月,马正大学毕业了,他和家里人说,今天要去吃散伙饭。出门的时候,他爸爸马寿心跳得很快,不祥的预感持续了一整天。
其实这和马正的性格有关。马正不像他老爸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市民。马正天生就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孩子。
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回到家,便看见马正鼻青脸肿。可他却满脸自豪地诉说自己是如何保护一名遭受霸凌的学生。马寿夫妻吓坏了,他们后来得知,那天对方人多势众,围殴马正,受到他庇护的孩子早就吓跑了,可他却毫不退缩,依旧勇敢争斗。
打那天起,同学们便给马正取了绰号,叫作“马大侠”。马寿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马正会收起这份不成熟的热血,和父母一样,找个稳定的工作,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这没什么不好,绝大部分中产家庭都这样。可马正上了大学后,却立志成为一名刑警,甚至希望像电影里那样去当卧底。马寿并非不支持孩子的选择。但马正是家里的独子,每每看见烈士捐躯牺牲的新闻,他总有不忍之心。
就在大一那年,马寿接到警察电话。说去警局接下马正。马寿看到马正的时候,他的右眼都肿了,正在用一瓶从便利店的冷柜中拿出来的矿泉水敷着。马寿很吃惊,问出了什么事情。马正说,是地铁上有三个流氓调戏一个女青年,他实在看不下去,上前阻止,结果就打了起来。
警察把流氓带走了,马正就像当年小学时候那样,满脸自豪。
“你路见不平一声吼,固然很好,但对方是三个成年人,如果对方有凶器呢?你要量力而行啊。”马寿担心地说。
“照爸的意思,我堂堂七尺男儿,只能袖手旁观?听凭流氓作恶?”马正的反问针锋相对。
“我不是让你做怂包。你完全可以报警或联系站点工作人员。”
“哼,警察又不会飞过来。到了站点流氓都跑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这回伤的……你妈看见又要心疼了。”
“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了咯!”
马正嘴上很不服气。
马寿很疼爱自己的独子,马正不仅学习优秀,待人礼貌,仪表堂堂。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每个当父母的人都希望能有如此出息的儿子。
唯一使马寿担忧的,就是儿子的正义感实在太强了。过犹不及,他担心这会给马正招来灾祸。过去,已经发生了好几件事情,好在危险并不大,对手也不是真正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的亡命之徒。
但若遇上真正的暴徒呢?
今天,马寿看着正在穿鞋的马正,不由地担忧起来。
“爸,你怎么了?”马正笑着问。
“没、没什么。”
马寿揉了揉眼睛,他总觉得马正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爸,你的眼睛,喏,右边的,怎么这么红?你是生病了吗?”
“啊?没事,可能长了针眼。”
“你别看不该看的东西啊。哈哈。”
马正开了玩笑,便走了。他还不忘严肃地劝马寿,最好去医院看看。
“路上小心啊!”
“老爸你今天怎么扭扭捏捏的真是……”马正不耐烦地说,转身小跑出门了。
马寿觉得右边的眼睛有股灼烧感,头也开始难受起来。他去了厕所,照了镜子,右眼布满血丝,他想起了久远的记忆,片段闪回,不禁背后发凉。
2
江北区是新经济区,晚上,饭点过后,照样热闹异常。都市的喧嚣,会持续到凌晨,甚至通宵达旦,也不足为奇。
沿着江北大道的两侧,有许多通宵营业的酒吧和烧烤店。
马正走在江北大道上,他不是来吃饭的。他之所以要骗爸妈,是因为自己要去干件义举,不想让父母担心。
他来到一家社区超市,买了大桶的矿泉水,还有很多面包和方便面。随后,他向网上的群友汇报:补给已买好,我等会儿就送去!
马正在大学期间,加入了几个公益组织,其中有一个公益组织,成员不多,都是和马正一样的热血青年,他们专门支援社会上遭到不公待遇的弱势群体。比如这次,他们从新闻中看到了一个不愿搬迁的“钉子户”,在老宅子里坚守的事情。
由于这个地皮的开发商是大名鼎鼎的“OB集团”,各方新闻三缄其口,鲜有报道,但总有信息像水似的渗透出来。虽说笔杆子们把“钉子户”描述成想要更多赔偿金的贪婪之徒,可OB集团“名声在外”,老宅那儿已经断水断电,据说还有流氓骚扰。人们都知道事有蹊跷,却又无能为力,只得保有同情。
所以,马正与他的组员便自发地,每周轮流给这位固执的大叔送去补给。今天轮到马正担此重任。
老宅的地段很好,沿着江北大道走到头,挨着江边,鳞次栉比。
穿过最热闹的区域,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酒味,还能看见已经喝大了的人,正勾肩搭背喧哗着、吵闹着……
夜色渐渐宁静。马正已经走到老宅附近,这里一片死寂,就像座糟了灾的孤城,人们逃难似的丢下了家园。
大道的路灯间距很远,这里显得很黑暗。晚风吹来,透体阴凉。
马正思考着如何进去,OB集团使了很多阴损的招法,譬如,老宅原本的大门口,现在堆着建筑垃圾,无法正常出入。
弯弯绕绕穿过几条巷子,马正找到一处矮墙,准备翻进去。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类似猫叫的声音。
起初他并没有介意,老宅已是人去楼空,野猫泛滥司空见惯。
但越听,这种猫叫越不正常。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猫叫,而是人的声音。声音中夹杂着痛苦和委屈,却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马正意识到不对劲,他放下手上的东西,悄悄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过去。越是靠近,他听得越清楚,猫叫是女人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声音——
“喂,你好了没,你这阳痿,该轮到我了吧!”
马正靠在墙边,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他探出一点点,看到三个流氓正在对一名年轻女子施暴。
其中一名男子控制住女子的双腿,另外一名男子将女孩的双手举在头顶位置,将女孩的手掌合并住,用自己膝盖狠狠地压着。
而女孩的身上,还趴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像条发情的狗似的在凌辱女孩。
女孩的嘴被堵住,她没有放弃挣扎,拼命扭动身子,并努力发出呼救。
“喂!你还没好?我俩还没爽呐!”一个流氓坏笑道。随后,他把烟头掐在了女孩儿的乳房上。并说着,“给你老爸留个纪念。”
听着女孩儿绝望的呻吟,马正看不下去了!
他打开手机的照明,一束光打了过去。趴在女孩身上的流氓,惊慌失措,跌倒下来,他赶紧拉起自己的裤子。
“你们在干什么!”
女孩想逃,但其中一个流氓抱住了她。
流氓们看清了只是一个路人,一改慌张的神色,开始嚣张起来。
“我们没干什么,就是在玩儿。”
提上裤子的流氓看上去是领头的,他厚颜无耻地笑着说,“一会儿就完事儿了。”
“放了她。”马正举起手机,“你们快滚!我要报警了!”
“哟,你口气真大啊,你谁啊?你知道我们是跟着谁混的嘛,你是哪路货色来命令我们?”
“你看,这姑娘不是挺享受的嘛。”又一个流氓上前,满嘴胡话地说。
这时,身后的女孩竭尽全力大喊:“救救我……”随后,抱住她的流氓捂上了她的嘴。
“放了她!”马正提高了嗓门。
“多管闲事多吃屁!”
领头的流氓骂着,便上来推搡马正,但没承想,马正抓住流氓的手腕,一拧,这流氓便弯下了腰,满脸痛苦,嘴里发出“哎哎哎”的叫声。
另外一人见状,立马冲上前,对着马正挥舞了大臂。马正向后一躲,一个交叉步,调整站姿,身体前倾,刺出拳头,正中流氓的面门。只听得流氓“呃”了声,踉踉跄跄,摔了个四脚朝天。
刚才手腕被拧疼的流氓缓过神来,欲要反击马正,但马正眼疾手快,一脚踹在流氓的腹部,流氓吃痛,捂住肚子,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
与此同时,抱住女孩的流氓,脱下自己皮带,拽着女孩的头发,把她拖到一旁,用皮带把缠住女孩儿的手,把她绑在墙角处的电线杆上。
随后,他趁马正和另外两人纠缠之际,快速俯冲,环抱住了马正的腰,想要摔倒马正。
但马正很快控制住自己的平衡,并顺势下压上身,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流氓背上。抱住马正的流氓无法摔倒马正,反而自己丢失了平衡,双膝跪地。
另外两个流氓赶快上来帮忙,虽说是一对三的打斗,但马正却占据上风。他左挡右架,即便挨了几拳也没有任何影响。又是几个回合后,竟是三个人数占优的流氓,现了疲态。
其中一个流氓使了使眼色。并大喊:“快跑!”
三个人分别从马正两侧,沿着墙朝大马路方向逃窜。
马正本想追去,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送女孩去医院。
女孩此时精神恍惚,她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你没事吧!坚持住!”马正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女孩的身上,并解开绑着她的皮带。但皮带打了个死结,加之女孩身体的重量所至,导致死结缠得很紧,一时半会解不开。
正当马正解救女孩子之际,刚才逃跑的流氓,却杀了个回马枪。其中一个流氓掏出一把水果刀,扎向了马正的脖子。
顿时,鲜血飞溅。
讽刺的是,刀子插在了马正脖子上,反倒阻止了更大范围的出血。
马正咬紧牙关,支撑着身子,他怒目圆睁,看着三个偷袭他的流氓,可终究体力不支,咚地一声倒下。
“糟了,快跑!”眼看闹出了人命,其中一个流氓慌了。
“怕什么!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呢!弄一个也是弄,弄两个也是弄,上面会搞定的。”领头的流氓说。
“对对,怕什么,哈哈,我还没爽过呢。”另一个流氓走向女孩儿。
三个流氓似是要把在马正身上遭到的“屈辱”,一股脑地宣泄在女孩儿身上。
马正躺在地上,浑身颤抖,大口呼吸,他的意识快要模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流氓重新围到了那个女孩身边。
他的眼前落下黑暗。
马寿再次见到马正时,已是面对一具冰冷的尸体。
夫妻俩欲哭无泪,马寿觉得自己担忧的终于发生了……
犯罪现场:江北老街。
犯罪事由:死者路过江北老街时,见不法分子正在对女子施暴。其前往救援,遂被暴徒杀害。
犯罪嫌疑人,三人,作案后逃逸,现正在追捕中。
被害人名叫马正,男,现年24岁;被施暴的女子,现年18岁,名叫牛芸,原是江北老街动迁区的住户。她在回老宅家里给住在那儿的父亲送药,却遭到暴徒袭击。
现牛芸被其家属转送至首都医院,因其遭到严重的暴力伤害,处于昏迷状态。
失去独子的马寿夫妇陷入巨大的悲伤中,仿佛此刻,心,也跟着一起死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马寿几乎把警局当成了自己的家。他不断催促着警察们,赶快抓住暴徒,他度日如年,杀人犯一天不绳之以法,他就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任何过下去的意义。
但抓捕工作迟迟没有进展。暴徒异常狡猾,藏匿得相当好。
在此期间,马寿也在网上听见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有人说,见义勇为的马正,错估了自己的能力,白白丢了性命,这是缺乏智慧的行为。也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往往为了生存,是需要做一些妥协的,至少是暂时的妥协。成年人要学会对发生的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消息说,流氓和OB集团有些关系,因为江北老宅之前发生过多次动迁矛盾,OB集团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让流氓暴徒们恐吓不愿搬走的居民。而受害女子曾经也是江北老宅的居民,里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OB集团手眼通天,抓捕工作又进展缓慢,其中原因,各有纷说。
看着这些议论,马寿从愤怒到无奈。又从无奈到迷茫。
他开始暗中反省自己,这也许是儿子在替自己还债吧。马正用自己的生命偿还父亲曾经欠下的“人生之债”。
马寿有个深藏不露的秘密。
那就是在二十多年前,于两个同伴一起,抢劫了青蛇潭风景区蛇蛯族的200万元。
马寿分到那笔钱后,放在家大半年,一直没敢花。但之后,他原本脑袋里的肿瘤,竟然奇迹地康复了,眼睛也逐渐恢复了正常。而望蛇崖的事儿,连个新闻影子也没有。于是,又过了半年,他终于用这笔钱,买了二室一厅的商品房,找了份工作,不久结了婚,组建了一个小家庭。由于过去的秘密,让他行事相当低调,他从不与任何人发生矛盾,在别人看来,甚至有些胆小怕事。但也如此,这二十年来,倒也过得平稳。
回想当年,像是做了一场青春的梦。那两个人,一个化名刘备,一个化名张飞。就像自己用的假名,关羽。三人好似结了拜似的,却又都不知彼此的真实信息,分了赃款后,消散在五湖四海里。但马寿还依稀记得两个同伙的形象:冷静沉着,充满自信的刘备;强壮坚毅,乐观威猛的张飞。
有一天,马寿再次从警局失望而回,他徘徊在一条河边,对死去儿子的思念,不断涌上心头。他走不动了,坐在岸边,一不留神,就到了半夜。
孤独感包围了马寿,他十分怀念两名同伙。如果他们在自己的身边,是不是可以给自己出出主意呢?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毫无疑问,刘备和张飞,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拿着钱,在社会上立足,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吧。他们应该不会傻到真把钱花完,然后回到望蛇崖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往事如云,撩人遐思。
夜深,人少。
马寿想回去了,但头痛袭来。右眼疼得像烧起了火。
实在难受,仿佛右眼球在下一秒就要爆出眼眶。
随后,强烈的火烧感侵袭了他右半边面孔,马寿忍不住了,他看着河水,慌乱地把脸扎进了水里,希望通过冰凉的河水缓解疼痛。
这时,马寿头部周围的河水泛起了水泡,并冒出了蒸汽,烫得马寿瞬间抬起了头。
他感到自己右眼的肌肉绷紧了一下,突然,一条细长的、红色的光线,从马寿的右眼射了出来。
光线打在了水上,水便沸腾蒸发。马寿的头下意识地抬高了一寸,光线又打在了对岸的树上,整棵树开始熊熊燃烧。
马寿赶紧闭上眼,然后用右手遮住右眼。只睁开了自己的左眼。
他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对岸的矮树烧成了根黑棍。马寿慌乱地撤离现场,逃到了一处公共厕所内。
马寿看着镜子,看到的是自己憔悴的脸。他小心翼翼地移开遮着右眼的右手,整个右眼眶呈现出明显的红肿。他尽量放松自己的精神,然后缓缓睁开眼睑。
透过镜子,他看见右眼正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有点像演唱会时,妆点舞台效果的红色射灯。随着马寿逐渐放松了自己,红光开始消褪。而整个右眼球,变成了一块红色,连眼白也变成了红色,像充满了血,看上去非常很吓人。
儿子死后,身体又发生了怪事。
巨大的无助感,压得马寿精神崩溃,他放声痛哭。
他开始相信,马正强烈的正义感,正是对自己父亲罪行的憎恶。面对恶势力,马正毫无畏惧,挺身而出,他是代替父亲去死的。这就是马寿白赚了二十年生命的代价,是用独子马正的生命作为偿还。
在面对无法撼动的黑恶势力,个人的能力是弱小的。但刚才,自己身上却出现了异于常理的变化。
马寿思索着,这是否意味着,是上苍正在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这个想法。
马寿立誓,要为儿子报仇。马正之死固然有着自己罪行遭到报应的宿命色彩,但儿子的仇,与儿子对社会之恶的痛恨,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让马寿有了一份赎罪般的使命感。
如果当年那两个“战友”能在身旁的话,这该多好!然而,去哪里找到他们呢?
3
“牛先生,别这么固执嘛。搬到新居不是挺好嘛?我们为您准备了很不错的房子,那里的小区绿化、周边配套都搞得很好,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咧!”
地产开发商的谈判代表,正在不断劝说牛翼。
“新房再好,我也不去,我就住老地方。”
牛翼双手抱胸,不为所动。
“您还是好好想想,别把话说死。这里的房子这么老,又是首都市中心,那肯定要进行再开发的。您为什么要因个人利益而让国家利益蒙受损失呢?再说了,您也不会有损失,反而还会得到很大一笔钱动迁款,新房子也比现在多一间卧室,成了三室一厅。别人巴不得嘞!”
谈判员虽然看上去年有四十,说话的声音却细密温柔。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形貌老练,目光敏锐。但他的眼睛却一直透着算计,让人感到一股隐隐的压力。
牛翼“哼”了一声,说:“明明是你们OB集团的利益,干嘛抬出国家这杆大旗?这种大字眼糊弄不了我!”
牛翼的眼睛像铜铃般瞪了起来。还有他壮实的身躯,气势上总能压别人一头。他寸步不让,毫不妥协,他下定决心,无论说客如何天花乱坠,他都不为所动。
“您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嘛,难道孩子不想搬大房子?当爸爸的不为孩子将来考虑?”
“呵呵,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妻子已经从她父母那里继承了一套不小的房子,将来这房子总归也是给我女儿的。说到底我们家也不缺房,她们也不是贪财的人。”
牛翼依旧针锋相对。他现居的老宅位于江北大道核心地段。毗邻河岸,出门时,便能看见美丽的江景。而老宅也有些历史,一砖一瓦可以做你爷爷的爷爷。
这几年,江北大道划入了江北新经济区,房价高涨,这一代成了房产商争夺的对象。OB集团便成了江北新经济区拿地最多的赢家。
其实,原来的规划,江北老宅是要保留部分历史建筑的,并且,除了建造居民楼,还有商场、医院、学校、养老院等。
可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内部人士披露了信息,江北老宅会建一座沿江的高尔夫球场,以及不对外开放的公园。且只建寥寥几栋豪华别墅。这种感觉就像在中心地段划了块区域,建起了皇家城堡,贵族园林。
“为少部分人服务”的行为,以及为此撒下的谎言,激怒了像牛翼这样的老住户,他们觉得自己遭到了深深的愚弄。
但也有人劝大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OB集团可惹不起啊,他们在别的地方碰到动迁矛盾,若事态升级后,他们会做得很极端,譬如制造假新闻抹黑涉事人员,纠集流氓威逼恐吓,甚至,出现过相关人员发生交通意外的案例。
很多人明白其中利害,也只能做出妥协。
“牛先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有价码的,无非是出的价够不够。您直接报一个数,我给您开个直通道,直接汇报集团董事长,让我们大领导特批,我相信,金额一定和您期望的八九不离十。”
谈判员胸有成竹。
“可拉倒吧,别玩什么‘直达天听’的把戏了,你们房产公司背后,可不就是OB集团嘛。吓唬谁呢?我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早就够本了,钱?即便金山银山搬来,我也不会让出这套在你们眼里的破房子。”
“哎呀,牛先生呀,这片区域改建完成后,不也是让附近民众平等地享受这个项目带来的福利嘛……”
“去你妈的!”牛翼骂道。
“呃?您怎么骂人呢!”
“你们口口声声公众福利,可你们把大片的土地用做于私人娱乐设施,那些公园绿地,全规划成私家园林,大片好地皮就让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们独吞了。如果你们真关心公共福利,就建平价养老院,建学校,建民众都可以用的健身馆图书馆博物馆。若真如此,我心甘情愿,敲锣打鼓搬新家。”
牛翼又清了清嗓子:“你们要盖,有本事,就让那些豪宅,把我这栋房子围起来!”
“瞧您这说的。”
“看起来你们OB集团也没办法向达官贵族交代吧。”
“我们是要建园林没错,但会向公众开放的嘛……”
“别恶心人,这种承诺就像厕所里的纸,你们这种手段,我要吐了!”
牛翼说着,便逼近了谈判员,他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块块分明,一副要揍人的模样。谈判员见状,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但这事情还没完。
隔天,一位二十四岁上下的漂亮女人,拿着名片,来到牛翼家。
女人本以洽谈为由,邀请牛翼去酒店吃饭。但牛翼不为所动:“有什么就直说吧。”
还没聊两句,女人就哭哭啼啼起来,她先是表明公司赶鸭子上架,让她来接替之前的谈判员,她是一个菜鸟,根本不知道这工作怎么做好。随后又表示,她是一个单身母亲,养着一双儿女,都要上小学的年级啦,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女人抽抽泣泣个没完,牛翼不动声色,就看着她表演。
两人僵持了十几分钟,女人开口,说要借个洗手间。
没过多久,女人从洗手间出来时,已经脱去了外套,她的下身穿着一条非常短的热裤,花白的大腿像两根日光灯闪烁着。她上半身套了件白色衬衫,但这种衬衫和纱一样薄,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她松开的头发,风情万种,撩人心弦。
女人靠近牛翼,牛翼也没有反抗。
正当女人认为“手到擒来”,内心洋洋得意之际。突然,牛翼抓住女人的手腕,疼得她哇哇大叫。牛翼此时顾不上怜香惜玉,他打开女人放在桌上的包,搜出一个微型摄像头。
“哼!早就知道你们会玩这种鬼把戏!滚!”
女人啐了口唾沫,大骂脏话,无奈,只能灰头土脸地走了。
见美人计不成,对方终于露出獠牙。
本来呢,还有几家和牛翼一同坚持不搬的邻居。但无休止的骚扰,终究让这些战友举起了白棋。现在,老宅区只剩下牛翼了。整个老宅区变得像荒郊野外的无人村,一到夜里,江风吹,阴森森,冰冷冷,令人毛骨悚然。
老宅区也开始陆续出现断点、断水等现象。牛翼当然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可越是如此,他越不屈服。他到要瞧瞧这个手眼通天的OB集团能做到什么程度。
妻女早已搬到娘家去住了。牛翼嘱咐家人,没什么特别事情,别来看自己。
看着人去楼空的老宅区,牛翼每每走在江边时,心中不免惆怅伤感。十多年前,这条江还是远近闻名的臭河浜,几里外就能闻到化学品和屎尿混和的恶臭。后来经过十几年的整顿,当地的民众投入治理环境的事业里,终于让黑河变绿,现在这条河,和百年前一样,有鱼有虾,风景宜人。
可民众的努力,却最终让那些权贵坐享其成,甚至还要围上篱笆,做自己的私人庄园,想到这里,牛翼就不能忍。他坚定意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打算扛到底。
很快,老宅的空房中,就开始住进一些流氓,他们不分昼夜,整天闹个不停,像是要把老宅区都掀个底朝天。有的流氓在牛翼家门口拉屎撒尿,用铅笔芯堵牛翼家的锁孔,半夜敲门不让睡觉……很明显,这是想把他逼走。
双方之间陷入僵持。
牛翼不为金钱、不为美色和强暴的行为,也得到了很多社会人士的支持。他们纷纷在网上声援牛翼,有部分行动派,冒着会遭到报复的危险来探望牛翼,并为他送来生活用品。
这也让牛翼更加坚定死守阵地的决心。
事件发生在5月的一天晚上。
这一周以来,牛翼就浑身不自在,他的皮肤瘙痒,有愈演愈烈之势。虽然他二十多年没犯过病了,但最近又发了出来,牛翼感到了隐隐不详。
确实,近期自己的抵抗行动,也让自己耗费了不少精力。可能是免疫力下降,牛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白天在工作之余,只是用聊天工具里和家里人随便说了几句,问了问老房子里有没有备着止痒的药膏什么。但妻子遗憾地说,药箱给带走了。
本来,牛翼想点个送药的外卖,但老宅里的流氓,会半路拦截外卖员,并把点的外卖扔掉。
或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牛翼的女儿得知父亲身体不适,又缺药膏,便打算放学后悄悄地给他送药去,也顺便看望父亲。但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女儿并未告知牛翼。
很晚,将近22点,牛翼看着书,打起了瞌睡。
突然,他听到大门方向传来响动。
砰砰砰!
用力的敲门声。
“谁啊!”
牛翼站在门边,手里拿着早已准备着的粗木棍。
呜呜……
门口有轻微的呻吟。
牛翼把耳朵贴在门上,当他听清声音的主人时,猛地悟出这是自己女儿的声音。
他急忙打开门,只见女儿牛芸赤身露体地蜷缩在地上,她的衣服被撕成了布条,做成了绳子,捆住了她的双手,并背在身后;身上的抓痕、乌青清晰可见;从大腿到脚背尽是血痕,披头散发、可怖异常。
“芸芸!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牛翼本能地问着,他已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情。他赶紧将女儿抱紧屋里。牛芸也彻底失去了意识。牛翼醒悟了,这帮家伙选择了最合适的突破口。
看着浸泡在血污中的女儿,牛翼忍住悲愤,但这里现在,手机没有信号,电话线也遭到破坏,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找了自己的衣服,给牛芸披上,抱起女儿,冲出家门。
这时,门外,一群流氓早已等候多时,他们像豺狼鬣狗似的跟在牛翼屁股后。
“嘿嘿,糟报应了吧。”
“你女儿是不是出去卖身遇到变态了呀。”
这帮流氓不停地用风凉话羞辱牛翼父女,在他们伤痕累累的心上撒盐。
牛翼顾不得这么多,他冲到大街上。路上车辆稀少,即便偶有一辆出租车,也被围着牛翼的流氓吓得不敢停车。牛翼抱着自己昏迷的女儿,直到双手发软,坚持不住,可牛翼又不忍将女儿放在冰凉的地上,他蹲下身,想借把力,却腿软踉跄,倒在地上。
牛芸的身体还是滑落在地,牛翼疯也似地抱住了牛芸,周围的流氓围着他们笑啊闹啊,牛翼想哭,他第一次感到绝望无助。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他冲着马路上呼叫:“救命啊,帮忙叫救护车!救命啊!”
就在这时,一辆豪华轿车停了下来,从轿车上下来一名年轻人,大概20多岁出头的模样,器宇不凡,清爽英俊。
“大叔,怎么了!你女儿吗?伤得这么重!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此时,牛翼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感觉一道光从前方照亮了自己。
“喂!你哪儿来的富家子弟?管什么闲事?”一个流氓出来挑衅小伙子。
小伙子毫不退让,他甩开了流氓的手,说:“你不让他们去医院,难道这女孩儿的伤和你们有关系?”
“这……你胡说什么!”
小伙子的反问倒是问住了流氓。
周围胡闹的流氓一下没了方向。小伙子注视着流氓的同时,把牛翼和牛芸扶近了车里。
其中有个流氓,拿出手机,把小伙子的照片拍下,并嘀嘀咕咕地说着,下回别让自己碰到。
车子以极快的速度,驶向了首都医院。
牛翼看着女儿牛芸进入急救室后,便回过神来,想感谢送他们来的小伙子,却发现,这位英俊的青年已经走了。他没有留下任何个人信息。
经过确认,牛芸不仅受到了野蛮的轮奸,她的下体还遭到尖锐物品戳弄,造成了严重的内、外生殖器刺伤。医生又发现她的双乳遭到类似烟头的伤害,留下了烧炙过的伤痕。暴徒们对牛芸施以了惨无人道的私刑。
悲恸万分的牛翼向警方控诉了歹徒的暴行。
警方也告诉了牛翼,经过调查,调取周边监控,以及从牛芸身上提取的罪证得出,主犯有三个人,他们在加害牛芸的过程中,还伤害了一名见义勇为的青年,导致该青年死亡。目前,警方正全力搜捕涉案人员。而牛翼控诉,表明这一切都和开发商以及其背后的OB集团有关。但在没有抓到涉案人员之前,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OB集团和此案之间的关联。
对此,牛翼无能为力。
往后,牛翼也无暇顾及办案进度,牛芸住院期间,他辞去工作,每日陪伴在女儿身边。
负责牛芸病房的,是一位叫清雅的护士,或许是同样身为女人的关系,她格外照顾牛芸。
在大家悉心照料中,牛芸身体渐渐恢复,但她破碎的心灵却再难愈合。她开始嗜睡。可熟睡中,又因连连噩梦而惊醒,并发出撕心裂肺的求救。牛芸在梦魇中挣扎,浑身抽搐不停。
出院前的一个晚上。
趁着牛翼睡着,牛芸下床。
“爸,我去个洗手间。”
“嗯……嗯……”过于疲惫的牛翼,在昏睡中,大意了。
过了十来分钟。
牛翼猛地惊醒,他看到空无一人的病床,开始不安。
“芸芸?”牛翼记得刚才牛芸说要去洗手间。
他赶紧跑向女洗手间门口,冲着里面喊女儿的名字。
“牛先生,怎么了?”这时,值班的清雅护士正好走来。
“我女儿去洗手间,到现在还没出来。”牛翼慌张地说。
“刚才我确实看到她进去了……”
话音刚落,清雅护士便意识到不对劲,她赶紧冲进女厕所,并在最后一间隔间中发现了牛芸。
牛芸不知从哪儿找到的一块碎玻璃,她似乎一直藏在身边,谁也没发现。牛芸用这块玻璃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将她的衣服染红。
经过一番抢救,终于保住了牛芸的生命。
医生说,牛芸不仅仅患有类似儿童夜惊症的症状。并且,由于惊吓过度导致的失眠,诱发了抑郁症。这种病只能慢慢修养和调理,想办法逐步消除病人的内心恐惧。
遭此变故,牛翼的妻子也变得神经质,她时常以泪洗面,并哀求着牛翼:“求求你了,别再固执了,女儿还小,以后怎么办呀!我们都是平头百姓,斗不过人家的!我要带女儿离开这里,搬到哪怕是到深山老林那些没人的地方,只要女儿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就行了!”
牛翼屈服了,他还能怎么办?他主动找到了地产开放商,表示愿意搬家。而对方将原本给他的补偿款,无理由地进行克扣。面对对方一连串近乎敲诈的行为,牛翼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
在牛翼举白旗后不久,妻子便带着女儿离开了这片伤心地,搬到别的城市。牛翼没有跟去,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幼稚的倔强所致。也害了那位路见不平,却不知姓名、见义勇为的青年。牛翼仍然留在首都市,租住在一间和单人监狱没两样的公寓里。每日浑浑噩噩。
没过多少时间,江北老街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拆除工作。庞然大物般的机器们,开进了工地,它们轻易地推倒、肢解、粉碎一幢幢承载着城市记忆的老宅,穿梭往来的车辆忙忙碌碌,不停清理和运走碎砖烂瓦,就如同搬运着恐龙的尸体。
路过于此的原住民,唏嘘不已,不知又是哪儿的达官显贵,把这块宝地收入囊中,占为己有,在此盘踞。
抓捕歹徒的工作迟迟未有消息。
现在,牛翼丧失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激情。他偶有路过老宅,看着破碎的家园,让他不禁暗想,即便当年欧洲移民者屠杀者印第安人时,印第安人还可以用长矛和弓箭与敌人进行殊死抵抗。然而,自己却无力还击凌辱女儿的仇人们。他一筹莫展,窝囊至极。
牛翼猛地想起了20年前的“战友”。他心底的秘密翻涌上来,那是当年曾与两个伙伴,在青蛇潭望蛇崖上,一起抢劫了蛇蛯族族长的一大笔钱,总共200万,他拿了60余万。三人分手后,彼此陌路。
他想起了刘备,冷静多谋,充满自信;还有关羽,敏锐实干,忠义果敢。如果有他们在,自己还是孤军奋战吗?自己还会这般屈辱和忍气吞声吗?
当年,三人分开后,牛翼用自己分得的那笔钱,把江北老宅的房子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更为喜人的是,原本困扰着他的皮肤病,渐渐不再发作。他组建了小家庭,生了漂亮孝顺的宝贝女儿,过着幸福的生活。往后的日子里,牛翼很快忘记了当年那次抢劫事件,仿佛从未发生过。
现在他想,如果三个人当时没有三次在青蛇潭的奇遇,也就不会干那件事儿了。自然,那时的自己,对生活的绝望,也会选择自杀。那么,自己往后二十年幸福的生活便荡然无存。
看来,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在二十年前就安排好的吧。当年自己溅上的血债,在女儿身上得到了报应。
但是,但是!为了给女儿报仇,他有多么渴望能得到“战友”的帮助啊。
刘备,关羽,兄弟啊,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啊?现在我独自一人,连敌人的一根毫毛都伤不了。知道我多么想见你们么?如果能再度相会,就让我们再次向操蛋的人生发出挑战吧,就让我们再度胜利吧!
刘备,关羽,你们能听到我的呼唤吗?如果能,还请你们来吧……
孤独悲恸的牛翼,面对老宅的废墟,发出了心底的呼唤。
4
“大哥,你马上就能获得一大笔奖赏啦!”
路上,一辆面包车正在驶向最繁华的首都夜市。车上是一伙社会青年。他们正在庆祝“大哥”的功绩。打算去酒店大吃大喝一顿。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喜悦之情,打开随身的啤酒提前欢庆起来。
“江北老宅子的倔牛再难搞,也有软档嘛。”其中一个流氓说。
“大哥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啊!”
“喂,你们可别到处乱说啊,上头让我和另外两个人好好躲着,我现在可是私自出门!”
“放心吧大哥,没事的。”
车行驶到一条双行路上。此时正午。路上车辆比早班时少很多。
绿灯闪烁,黄灯,快要红灯了,面包车打算加速冲过去,可一个老太太此时恰好提前了一步,迈进斑马线。这让面包车踩了急刹。车里的人大骂。
这时,一辆高级轿车使了过来,与面包车并排停下。
由于刚才急刹车的原因,面包车里的社会青年们非常不爽,趁着老太太走到面包车车头的位置时,突然,面包车司机猛按喇叭。刺耳的尖啸,吓得老太太腿脚踉跄,一不留神,坐在了地上。
“喂!老不死的,别出来档别人道啊!”社会青年们伸出面包车窗,冲着坐在地上的老太太骂道。有几个人拿着啤酒罐,像猴子似的大吼大叫。
老太太坐在地上,挡在面包车前,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眼看着红灯变绿灯,面包车反而无法继续行驶了。
社会青年们又变得焦躁起来。
“站起来啊!妈的!”
“你这老东西故意我们过不去啊?”
这时,停在在面包车一旁的高级轿车打开了门,走下一位年轻人,他赶紧走上前,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老太太。
“婆婆,您没事儿吧。这帮家伙真是……”
还好老太太没有受伤,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到了马路对面,然后会才回到自己的车上。这时,面包车已经扬长而去。
但就在刚才,面包车上的一个小流氓,看到了扶老太太的年轻人,他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翻起了照片。
“就他!”
“怎么啦?”
“那天晚上,老宅那儿,多管闲事的富二代!”
车上几个流氓围了上来,对着照片嘟囔着。
年轻人的车弯了几个路口后,使进一家商场,进入了地下停车库。他刚停好车,突然,从他一侧冲出那辆面包车,逼住了他。
此时,年轻人意识到,这是刚才吓到老太太的那伙流氓。
面包车的门划拉一下打开,几个冒着酒气的流氓鱼贯而出。
年轻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也拿出烟,笑着说:“怎么了这是?”
几个流氓已经围住了他。
年轻人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又说:“扶个老太太,不至于惹到各位大哥吧?”
其中一个流氓对着手机再次确认后,大吼:“就他!没错!”
领头的家伙一脚蹬在了年轻人的小肚子上,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年轻人懵了,他疼地躬下了身,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暴风雨般的拳头砸在了他身上。年轻人蹲地,抱住头,紧紧地护住后脑勺。但其中一个流氓,抬脚踢在了年轻人的正脸,命中了他的鼻梁。
这击很重,年轻人倒在地上。
一伙人开始将年轻人当成一坨咸菜,用脚猛踩。
咚!
只听一声闷响。
有一个流氓,几乎是跳起来,蹬踏在了年轻人头上,致使年轻人的后脑勺撞击到了地面。随后,年轻人开始抽搐,但醉酒的流氓并未停止殴打,由于年轻人的身体摊开了,已不再护住自己的躯干,流氓们的脚,重重地踩踏在他柔软的腹部。
直到其中一人冷静下来。
他们发现,人已经不动了。
“走走走走走……”
这一伙人慌忙地上车,逃了。
人们将年轻人送至首都医院进行抢救。但为时已晚,他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年轻人名叫杨悦。
他的父亲——杨玄,匆忙赶往医院。
听闻自己和儿子已是阴阳两隔,没走几步,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5
马寿是一名大货车司机。多年为物流公司走南闯北,人们尊称他一声“马师傅”。最近,马寿的眼前,像有一片白茫茫的雾霭。
实际上,他最近一直在偷偷练习右眼。现在,他能自如地控制右眼射出的奇妙光线。而原本密布在右眼中那些吓人的红色,也逐渐淡去。
可能是用眼过度吧。马寿安慰着自己,但他的本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马寿也不愿多想,他要为儿子报仇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强烈。由于捉拿暴徒毫无进展。在此期间,马寿便只能独自出动,他搜集了很多信息。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无意中卷入了OB集团与江北老宅动迁的矛盾里。
他首先要找到那位姓牛的女孩,但由于女方母亲并不希望女儿受到打扰,而且他们家也已经搬走,这条线断了。但马寿没有放弃,他决定择日去首都医院,那里一定有牛姑娘家属的信息。弱者面对强大的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抱团,他要找到牛家人,通过他们,一定能够获得更多有用的线索。
“到时候,老天爷给我的这只可以杀人的眼睛,就能派上用场!”马寿摸着自己的右眼,再次坚定决心。
不过,马寿请了病假,他的妻子十分担心马寿的身体。在妻子的陪同下,他们先去了家里附近的医院。
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医生看着报告,歪着头,若有所思。
“医生,怎么说?”
马寿此时心情复杂,他也不好说自己右眼能射出激光来。超能力这种东西,会引起社会巨大热议,但他心里只想着给儿子复仇。只要能先给儿子报仇,手刃凶手,之后给什么组织机构解刨研究,他也一百个情愿。
“那我就直说了,马先生,你的眼睛可能会在未来几个月内失明。”
“什么?”
马寿脑子一沉。
“你的脑袋里有颗瘤,压着视神经,以后别说失明了,如果这颗瘤恶变,还会危及生命。”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马寿的妻子问。
“去大医院,尽快动手术!”医生说,“但即便手术成功,看起来,也无法解决失明的问题。”
配了一些降眼压的药。离开了医院,夫妻俩漫无目的的走着,许久,才回到家中。
“老公,没事的,好好养病。”妻子安慰着马寿。
但马寿看得出来,妻子是强装镇定。晚上,妻子睡着后,也在嘤嘤抽泣,妻子在梦中,也叹息着命运的残忍。马寿的心情异常沉重,时间就像一件紧身衣,裹在身上,越来越紧,越来越让自己无法动弹。
如果失明了,那还怎么给儿子报仇?那自己和死人还有什么两样?
时间紧迫!
马寿决定要快点行动。
第二天一大早,马寿便去了首都医院。
如他所料,医院拒绝向马寿提供牛小姐的信息。不过马寿并没有放弃,他在住院部一间挨着一间病房打听,终于从一个病人口中得知,可以找负责牛姑娘那层病房的楼层护士,她叫清雅。
此时,清雅护士正好在。
“您好,您是清雅护士吗?”马寿找到了清雅,在他们眼神焦距的那一刻,马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好,您是?”
马寿一五一十的地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了清雅,当然,他隐瞒了自己要报仇的想法,只是说,要找到牛姑娘和她的家人,希望能够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清雅自然是拒绝的,她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
“马先生,我很同情您的遭遇,可是,透露病人信息是违规的行为!这我不能帮助您。”说罢,清雅便要走开。
“清雅护士!”
马寿拦在清雅面前,他抛下了自尊,用了近乎下跪的姿势,向清雅求助。
“马先生,您不要这样!”清雅有些无措,看着眼前这位中年丧子的男人,她一时心软了下来。
“请您稳定情绪。”清雅去了工作台倒了一杯热水,嘱咐马寿坐下。
马寿喝了口水,捋了捋情绪,又说:“清雅护士,我去医院看过了,我脑子里有颗瘤,眼睛也要瞎了。清雅护士,我不是为了去报仇,我只是想,联系到同样可怜的牛家人,我和他们一起去法院上诉,人多力量大,我们个体是弱小的,能有一个帮手是一个啊!”
清雅看着眼前的马寿,总觉得心底泛起一股隐隐的惧怕。她仍旧很犹豫,不知道如何拒绝马寿。
“清雅护士,您看,这是我儿子,当时也在首都医院抢救的,他那天见义勇为,现在尸骨未寒,还不能沉冤得雪,您就体谅我这个时日不多的父亲吧!”
清雅看了马寿手机里的照片,原来,这个小伙子,亦是新闻里那位见义勇为,但不幸牺牲的正义青年。清雅还记得,小伙子和牛芸是在同一天送进了首都医院。这让清雅想起了牛芸的惨状,遭到伤害的牛芸,即便到今天,仍然在饱受精神创伤的折磨。
终于,清雅还是心软了,他走到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帮忙拨了一个电话——当时,他在照顾牛芸的时候,留了牛翼的手机号码。
“喂,是牛先生吗?啊,对,医院有朋友来找您。”
随后,清雅回到马寿身边,说:“请您在住院部一楼等待,相关人员会来的,是牛姑娘的爸爸。”然后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马寿笑了,他知道话中之意,他向清雅深深地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清雅看着马寿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回想起了20年前,在青蛇潭的光景,她一直看着马寿离开自己的视线,但总是想不起来。
“清雅,有人找你。”
“啊?又有人找我?”清雅下意识地回道。
“是啊,一个女的,说是你老家来的。”
此时,清雅看见,住院部走廊的尽头,有个女人朝着自己走来,她莫名地感到一股——猛然打开冷冻室般的寒意——正朝着自己逼近。
6
牛翼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家里的东西吃空了,他发现自己很久没出家门,也很久没晒到过太阳了。
上一回出门,他独自去了医院。
医生得出的结论是,他的皮肤病是遗传性疾病,无药可医。更加糟糕的是,这种病似乎正在破坏牛翼的神经,半年内,他甚至会失去正常的行动能力。
当然,本就对生活心灰意冷的牛翼,也不在乎这种“判决”了。
今天,牛翼想出门再去看看老宅,他拿出一件衬衫,站到镜子前,发现身上血痕累累,这都是皮肤瘙痒所留下的挠痕。他沉睡多年的皮肤病又苏醒了,并来得更为猛烈。
他想把衬衫袖口的纽扣扣起来,却总是扣不住。他感觉手指乏力,连将纽扣塞进钮逢里也做不到。
此时,牛翼身上的皮肤病,已经扩散到了全身,随处都有鱼鳞状的癣瘢,连牛翼自己看得都直恶心。
终于,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穿好了衬衫,当他穿好鞋,想系上鞋带的时候,浑身的皮肤像爬满了小虫子,他身体感到僵硬,难以动弹。
牛翼又倒在了床上,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心里下了个决定。
随后,他缓了缓气力,再次爬起,从衣橱里,拿出一根领带。他搬来一把椅子,把领带挂在吊扇上,打上死结,套进脖子,蹬开椅子,人悬了起来。
身体在空中摇摆着,吊扇承接着成年人的重量,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嗯?
牛翼完全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他甚至能够正常呼吸。
奇了怪了,自己明明吊在空中。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领带勒住的区域,皮肤很硬,他再用力摁了下,那块皮肤就像坚固的鳞甲。
嘎吱嘎吱。
吊扇再也承受不住人的重量。
砰。
牛翼摔落。
吊扇砸到他额头上,但他什么事儿也没有。
他毫发无伤地站起身,刚才吊扇砸在头上的区域,也出现了如鳞甲般的皮肤。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镜子前,脖子和额头上的坚硬的皮肤,呈肉色偏褐色。他再摸一摸,能够感到非常细微的触觉。
渐渐地,鳞甲皮肤褪了下去,牛翼的身体恢复了正常。
这一通刺激,忽然让他感觉身体变轻,身体也行动自如。
惊叹之余,牛翼的手机响了。
“喂,啊,是清雅护士啊,您有什么吗?”牛翼接起电话,原来是首都医院的清雅护士。
“啊?一个朋友?我不清楚,行,我这就来。”
牛翼挂了电话,看着房间里一团糟,现在也来不及收拾了。他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便赶往首都医院。
与此同时,首都医院,杨玄从一连串的噩梦中惊醒。刚才有一个穿越了二十年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并将他拽出梦魇。杨玄在首都医院住院,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他,也同时得到了另一个噩耗,他患有血癌晚期。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追寻着那道熟悉的声音。他在那儿?找到他,我要找到他!杨玄在住院部的病楼里,从10楼一层层往下找。但这声回响,却如飘摇在眼前的青烟,杨玄始终抓不住,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