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士兵阿力带着姑娘们出去兜风。
说是兜风，其实是实验室里的一处天井。
天井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但非常深，四周墙面非常平滑，没有任何能够攀登而上的着力点。
地上铺着鲜花、绿草、还有人造的溪流。溪流中养着五颜六色的鲤鱼。它们逆着水流保持游泳的姿势，仿佛将溪流染上了虹色。节气到时，花开香溢，各种颜色的小花朵便会招蜂引蝶，将这座天井妆点成世外桃源。
这一切的美好不过是为了让实验母体们更好的成长。
雅看着嬉嬉闹闹的姑娘们，她却默默地坐在墙角。上个月，她来了月经。或许是早年家境贫寒、营养不良身体欠佳的原因，她的月经比一般女孩来得晚。但雅却真心希望来得晚些——长大成年，意味着自己离进入产房的日子更近一步。
李殷、小A和小Z，笑着示意李殷过来和大家一起玩抓人游戏。雅微笑地拒绝。她看向天空，温热的阳光仿佛也只是从一个伪装成太阳的灯泡里散发出的假货。
数字房里那些形骸消瘦的女人，总是闯入她的梦中。这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人生没有希望，每一天，都是毁灭的倒计时。
“你……身体不舒服吗？”
雅惊讶地抬头，是个长相清秀的士兵，甚至带着点婴儿肥。他的眼神不敢看自己，耳垂红彤彤的，好像发烧似的。
“你干嘛？”
雅很警惕，她对乌洛波洛斯实验室的士兵们没有任何好感。特别是在她刚来的那天，门外的士兵粗暴地用水流冲刷姑娘们并以此取乐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每每回想起来，都让雅觉得恶心。
“如果我说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你会觉得我在说谎吗？”阿力挠着后脑勺说。他的脸上明显流露出男生和女生说话时特有的青涩。
“哈。”雅轻蔑地笑了笑，“朋友，我来这里之前，我看过村里的电视，那些男人追女人，女人追男人的连续剧……呵呵呵，你这套东西太老套了，你几岁？小毛孩。”
士兵阿力显得手足无措，一时语塞。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水彩笔，笔身是红色的，前段套着塑料帽头，它的样式很老，却很干净，显得很新。
“你想干什么？送我这？”
雅其实有些害怕士兵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她仍然会在这些实验室的雇佣军面前表现得粗鲁无礼，这会让她显得不那么害怕这些士兵。
所以，雅一边说着很冲的甚至是脏话，一边夺过士兵阿力手上的水彩笔，刚想继续嘲讽阿力，却发现，这支笔似曾相识。
“这是？”此刻，一道久远的记忆从雅的脑海中浮现，她再看着阿力的脸庞，这个男青年的脸与儿时邻家男孩的脸渐渐重叠。
“你是，我们南村的，那个谁，阿、阿、阿阿阿……”
“阿力啦~”
阿力看着清雅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之前脸上的羞涩也一并消散。
“居然是你！你小子！”雅站起身来，她回想起小时候，住在她隔壁的男孩，他比她大一岁，却经常哭着鼻子来找自己，不是被大孩子欺负了，就是被蛇虫鼠蚁吓到了，亦或是家里没饭吃了肚子饿了。雅每次都会扇他头顶，告诉他男孩子别哭哭啼啼。
雅举起手，刚想同小时候那样赏阿力一脑门子，顿时犹豫了。她收起笑容，环顾四周，满脸忐忑。
“没事啦，我请了监控室那里的兄弟一条烟。他们把这里的监控掐了。”阿力弯下腰，伸出脑袋，指了指自己头顶，贱兮兮地示意雅来打他。
“好呀你！”清雅笑了，一巴掌扇在了阿力的脑袋上。阿力摸了摸自己头顶心，却笑得很幸福。
“这支笔你还留着呐。”
“对，我离开咱村的时候，你送给我的。不过现在写不出了。”阿力小心地收起水彩笔，“不过我一直留着。”
“叔叔阿姨都还好吗？”清雅问。
“不，他们都死了，我们住的地方爆发了霍乱。”阿力说，“但我觉得，一看到你，又多了个亲人似的嘞。”
再次和雅搭上话，阿力便发誓，一定要帮助雅逃出乌洛波洛斯实验室。
他并非和雅在此偶遇。阿力长大后，便四处打听雅的消息。当他再次回到儿时记忆的村里后，才发现雅已经被她的父母卖给了一个老头。
他又千辛万苦地寻到老头那儿，却晚了一步，雅已流转到人贩子的手里了
就在雅被卖进乌洛波洛斯实验室的那天。人贩子带着雅在一个村子中进行了交易。阿力快马加鞭赶到当地，却没能见到雅，就在一小时前，买家已经带走了雅。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不断地追，却总是迟来一步。
阿力得知，人贩子将雅卖给了一个神秘的组织。
在这附近的丛林里，有一个神秘的洞穴，附近村落的村民会警告自己的女儿们，远离丛林。神秘洞穴中的怪人们会专门抓走女孩。
如果你看见丛林中有印着衔尾蛇的物件，比如一张纸团，或者一个遗落的勋章之类的，那可得小心了，或许你已经进入了乌洛波洛斯实验室的地盘。
实验室受到当地武装力量的保护，他们研究着某种生物科技。
阿力不断打探这个组织的消息，终于在中间人的引荐下，成功找到了服务于乌洛波洛斯实验室的雇佣军。经过层层筛选，他加入了这个组织，成为了实验室的卫兵。
阿力本想告诉雅自己为了找到她是如何千辛万苦进入实验室的，但最终，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希望雅认为这一切只是命运的巧合，他不愿意让雅觉得她亏欠了他。如果自己的逃跑计划失败，雅在乌洛波洛实验室活不过20岁。
她不能再背负更多的东西了。阿力心想。
从这天起，阿力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和雅约会，两个年轻人渐渐彼此相恋。绝大部分人，能做的事情是很有限的。拯救世界的英雄远在天边。而人可以努力拯救自己，亦可以努力拯救眼前看得见的人。
直到逃亡的那天雨夜，阿力永远沉睡在冰冷恶臭的污水管道中，也和他的恋人生死分离。
2
李殷躺在裹尸袋里，在漆黑一片中，内心反倒因此平静。李殷回想了很多事，自己的人生是那么单薄。她现在活下去的动力几乎都集中在“复仇”上，但这复仇却又是“母体李殷”遗传给自己的恨意——这一切有意义吗？那自己存在的意义又在哪儿？
一股深邃而庞大的空虚感包裹起了李殷。
在这趟路途中，李殷只记得，自己有两次较重的颠簸感，这应该是由两次转运行为所造成的。
当她开始闻到一股雨林所散发出的潮湿的泥土味时，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接近乌洛波洛斯实验室了。
卡车刹车声。
腾空，落下，运输，转移。
不久，她感觉自己周围非常安静，某种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没过多少时间，她便觉得寒冷。李殷果断地打开裹尸袋，发现周围是铁皮墙，她意识到有人将自己放置在陈尸间的冷柜中。
李殷悄悄地转动自己的身体，将头挪到原来脚的位置，轻轻往外用力，将冷柜的门向外推了下，李殷通过门缝看见，这间屋子没人。
她悄悄地走出冷冻柜。
房间不大，中间有张手术床，床上盖着长长的白布，并沓在了地上。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音。
李殷迅速躲到床下。
进来一个人，感觉是个男性。传来纸张翻阅的哗啦声，他应该在核实什么数据。随后，男人放下手上的本子，准备去冷冻柜里那儿找他要的东西。
李殷悄无声息地从手术床下猫出，果然，眼前这个人是个男性，稍胖，秃头，人不高，穿着白大褂，他还带着一只巨大的炸鸡腿，还没吃，裹着一张餐巾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男人丝毫没有发现李殷跟在他的身后。
当这个男人拉开刚才放置李殷的冷冻柜时，他愣了一秒钟，随后嘴里喊了句：“不好！”，因为他看见，裹尸袋空空如也，并在其中留下了一张成年男性的脸皮。
男人慌乱地转过身，便看见李殷瞅着自己。
还没等他呼叫，只见李殷捂住了男人的嘴，细剑扎进了他的心脏。男人发出呃的一声，像打了个饱嗝，便瘫倒在地，临死前，眼神中充满了迷惑。
墙壁上有个摄像头。
像只长条形状的黑眼睛，冰冷地看着房间中发生的一切。
李殷对着摄像头笑了笑。
突然，警鸣声大作。
白色的照明灯瞬间变成了渗人的红色，好似不断在向周遭泼血。
李殷拿走了男人的工作牌，又拿起刚才男人带进来的炸鸡腿后，三两口吃完；接着走到房间的水兜旁，打开水龙头，喝口水，冲把脸，舒服了。
既然舒服了，就开始战斗吧。
李殷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杀到哪里去，后续只是希望自己在战斗中，像团烈火，直至燃烧殆尽。
听从本能吧。
冲出房门，已经有十来名士兵拿着铁棍和盾牌将李殷围住。
李殷意识到，自己是也是异能体，实验室低估了她的能力，或许重新对她产生了兴趣，他们希望自己活着，所以下令士兵要活捉吧。
一阵激烈的交锋。
随着士兵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后。
李殷很快击杀了队伍前排的几个家伙。
随后，她趁乱且战且退，找到了合适的时机，撒开腿就跑。士兵死命追着她。
整个实验室都在呜呜地发出警报，一部分的士兵开始提枪，实验室不再抱有活捉李殷的想法了。
又杀掉了几个缠着她的士兵后，李殷顺手夺下了一名士兵所携带的手枪。李殷计划开始寻找可能是头领的房间。
这时，她又来到一个实验室。
李殷的心中，莫名得产生了一股恐惧的感觉。
实验室的门上有个小小的方块玻璃。
透过这个玻璃，能看见其中的架子上摆放着大量的玻璃器皿。
李殷用刚才那个死掉的胖科学家的工作牌，扫了门禁，开了门。
如同在大脑中有了某种感应似的，她穿过由货架与货架之间形成的走廊。往房间最深处走去。
周围的货架上是人的肢体，手臂、内脏、头颅。这些肿胀的躯体被放在泡着福尔马林的玻璃容器中。李殷随着自己内心的感应，穿过这些死气沉沉的肢体，终于看到了她。
母体李殷。
也是自己的妈妈。
她的头也放置在一个玻璃器皿中，在这间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沉睡。
“我们总算见上一面了，直到看到你，我才有一种感觉，我仍然是我，你仍然是你，我并非你的转世，或许你把记忆遗传给了我，但我还是我。再见了，妈妈。”李殷抚摸了玻璃瓶，她走到门口，打翻房间中易燃的东西，用从士兵身上搜刮出来的打火机，将这间房间付之一炬。
走的时候，不忘朝着房间中一顿扫射。
玻璃器皿像是一枚枚鸡蛋，碎裂，炸开，残肢断臂落了一地。
李殷在破坏中释放着自己的烦闷。随后，又想起了什么。
没过多久，李殷便来到数字房。
房间后的女人们看见门外有个怪人，纷纷走上前。
这些标着数字的房间中，不同的数字代表着不同孕期的女人，而女人们仍然因为孕育着异能体而骨瘦嶙峋。
“嘿，美人们。”李殷冲着房间中吼了一嗓子。
这些女人很惊讶，好奇房间外的这个带着股疯劲的女人是来干嘛的。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其中有个孕妇颤颤巍巍地问道。
“我不是来救你们的，但我可以帮你们解脱，就现在，一下子，只要疼一下，就解脱啦，怎么样？”李殷做了一个敞开胸怀的姿势。
【住手！这些实验体非常宝贵，住手！】
突然，走廊的喇叭里传出警告。
其实，当李殷暴露了自己后，她所有的举动，监控背后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似乎连摄像头背后的人，都忍不住像只猫一样，玩弄着手上的猎物。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李殷能成功或者离开实验室。
但面对喇叭里的警告，李殷不为所动。房间中的孕妇更加期待着眼前的女人下一步的行动。
李殷再次看向数字房，此时此刻，所有的孕妇，竟然都张开双臂，露出释然的微笑。她们似乎在等待李殷给她们带来解脱——死亡。
李殷举起枪。
【住手！我命令你住手！】
“我可不归你管。”
李颖将枪顶在自己胸口的左下方。然后先看着数字房里的孕妇说：“宝贝们，黄泉路上一起走。”
在实验室雇佣军士兵们抵达之前。李殷果断地扣动了扳机。“切，便宜了清雅。”
砰！李殷倒下，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其实，之前，李殷在前往岩蛇群岛的游轮上，威胁杨玄众人说她身体里埋着一颗炸弹是事实。心脏停止跳动，炸弹也会跟着起爆。
威力惊人。
乌洛波洛斯实验室从内部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李殷和实验体们也随之灰飞烟灭。
谁也不知道后来乌洛波洛斯实验室之后怎样了。但乌洛波洛实验室的人体实验行动似乎中止了一段时间。
3
爬上望蛇崖，站在高山之巅向下俯视，可以看到青蛇潭的全貌。
牛翼的皮肤病蔓延到了全身，他的表面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皮肤，如轮胎似的将他紧紧裹住。这种疾病影响了他的正常行动，甚至破坏了他的触觉。
清雅推着轮椅，终于将牛翼带到了望蛇崖的悬崖边上。
山风徐徐，牛翼的身体已经无法感应到舒爽的山风。还好他的脸上仍然有一些健康的皮肤，他贪婪地感应着山风抚摸自己的感觉，如同享受爱人轻抚着自己的脸庞。
清雅问牛翼，真的决定这样做吗？
牛翼笑了，没有回答，但他此时的坚定，却尽在这不言中。
清雅抿了抿嘴，环顾了四周，多么美好的风景啊，蛇佬族的传说里，望蛇崖是灵魂安息的地方。
清雅拍了拍牛翼的肩膀，随后走下山去。
青蛇潭上的蛇头岛，依然骄傲地抬着它的蛇头，牛翼看见了一条巨大的蛇，一圈一圈地盘踞在那潭湖水中。好像他的人生一圈一圈地，最终又回到了起点。
牛翼用尽自己的力气，挪动起自己剩下的那只手，勉强地推着自己的轮椅。
轮子滚了一圈，又是一圈。
轮椅往前进了一米。
直到，牛翼完全消失在了望蛇崖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