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含翠,千古依然,水墨丹青,疏影横斜。这大自然赋予的恩赐美到极致,山峦重叠交错隐约在缥缈云雾间,晚霞映得大半个山体红彤彤的一片,甚为壮观。夕阳射在车窗上一抹圆晕,迷迷蒙蒙,不被染指的扩散开去。车子直接开进了苏家的另一处行辕。
暮色降临,庭院里微微暗了下来,红彤彤的晚霞也被云彩悄悄的遣送回去,风沙沙地打着院子里的一棵垂柳,婀娜多姿的柳条扭动柔软的腰肢翩跹起舞。
程天的前胸包裹着纱布,沉沉的睡着,眉头时而皱了一下,想来睡得并不安稳。屋子里简洁干净,芊茵在沙发上坐下,手托着腮等待他醒来。下了车芊茵便直接来看程天了,困意混沌间,听得有人轻轻换她的名字。
芊茵睁开眼,程天如释重负的望着她,她走过去坐在他床边道:“可见是年岁大了,身手也越发笨拙了。这次就念你是初犯,姑且饶过,下次如果再让人胆战心惊的惦念着,定不饶你。”
程天轻轻一笑道:“是,下次我也不敢再这么糊涂了,把你一个人放在危险的境地还浑然不知。”
芊茵顿了顿道:“你的伤有问题吗?我想明天早上离开。”
程天怔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初道:“当然没问题,保护你已属不力,再拖后退我岂不是要自责死了。”
正说着门吱嘎一声,落英托着药盘走进来,芊茵见是给程天换药,便侧站一旁,程天支撑着胳膊坐起来,似乎有些吃力,看来他的伤并不像苏傲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程天的上半身缠着纱布,换药布要除去衣衫。此时已是夜深,透过窗户有一弯新月挂在天空,白白的,亮亮的,好似一个白玉盘子,晶莹剔透,不染尘瑕。
落英伸手去解程天衣衫上的纽扣,程天神态微窘忙道:“我来吧。”落英抬眼凝视了一下程天,端容的脸似屏风上的玉兰花,清雅素净,不带一丝杂质。落英对程天的话充耳不闻,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拆纱布、上药、缠纱布一气呵成,芊茵在旁协助。纱布圈圈绕绕,落英缠得很仔细,只是在程天轻咳的同时停顿了一下,眼里放了柔光,生怕弄疼了他,犹怜不舍。之后又服侍程天吃了药,方转头对芊茵说:“芊茵,我有话跟你说。”
夜凉如水,满天星斗眨巴着眼睛,行辕的花园里,芊茵和落英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园子里的花朵被月光洒了一层水银,更加幽美,魅惑。
落英道:“你的父母遇害是大帅下的命令,苏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可是他没办法去指证自己的父亲,芊茵你能理解吗?”
月光下的她单薄的更加楚楚可人,她静静的听着,静静的分析,一双眼眸无助的空濛,最后轻描淡写的道:“是谁还不都一样,难道我能坦然的面对杀我父母的仇人吗?还是苏大帅能够接受我带着仇恨进苏家的大门。”
落英道:“事情总会有转机,只要你不放弃。”
芊茵抬起头望着月色姣姣,天生万物都有它的运行规律,就像月亮绕着地球,地球绕着太阳,谁也不能改变。她,一个没落的格格,大清都不在了,她应该是连过普通的生活都该庆幸的人,却妄图飞上了梧桐树,然而却是她无法承受之重。芊茵想是她改变了规律,才会经历这些痛苦磨难。
芊茵道:“他脱离不了的轨迹,我逾越不过的鸿沟,谁也无法改变。我的生活一直是平平淡淡的,从没想过要惊天动地,这一年里经历的人心太过复杂,我不想费尽心思的去猜测身边人的任何用意,我只想过普通人的自由自在。”
落英轻轻的叹了一下,道:“苏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的。”
芊茵俯下身,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嫣红的千瓣芍药重重叠叠的在月光下更显得娇艳无比,“其实就像这朵花,摘与不摘它最终的结果都是枯萎凋零,我只不过是在它最绚烂夺目的时侯提前毁了它,让人顿生遗憾而已。苏傲是树,冬去春来周而复始,生命力旺盛。而我是花,只开一季,刹那芳华。我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没有长长久久的缘分。”
落英笑了笑,她知道攻得下万军之城暖不回已凉的心,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便多说。”
芊茵道:“落英,我很庆幸认识了你,不但多次救过我,更是我值得信赖的朋友。”落英笑笑,笑容笃定真诚。
月亮清澈透明,无声无息的梳理着平日里的喧嚣,如水的淡然与静谧纯粹了夜晚的幽美。园子里远处近处朦胧一片的姹紫嫣红溢出浓浓的花香,直把人醉在花丛间流连忘返。
落英已经回了屋子里,芊茵在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好一会方才踏着月色起身回屋。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在夜晚格外的清脆。青石板路连着游廊,穿过游廊就是回到楼里的门。
苏傲站在游廊的尽头,昏暗的灯光照不出他心里的落寞,芊茵止住了脚步,停滞不前,苏傲一步一步沉重的走过来,眼眸越发的深沉,“一定要走吗?”
芊茵淡淡的,似乎对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云淡风轻到仿佛他从来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没有留下的理由。”
他的眼中尽是迷离的伤感,她的冷漠让他无法平静,他悲凄的道:“我不是理由?”
芊茵一脸的漠然,不想再跟他多做纠缠,抬脚越过他往屋子里走去,他拉住她的手,心痛的喊了声“芊茵”她回过头甩开他的手,冷冷的道:“你是离开的理由,不是留下的理由。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你已拥有世人都倾慕的权位与家世,你还想要得更多,贪得无厌的代价只能自己承受。”
他的眼睛里滑过丝丝痛楚,“那么你呢?”
“我也是,我不自量力,本来国破家亡,我早已不是凤凰,却妄想着飞上枝头,如今两败俱伤,我也不能怨天尤人。”清冷的月光下,她的冷淡疏离直让他心如刀绞,夜风吹凉她的发丝,身子隐隐发抖,是夜风的凉,抑或是心里的凉。
苏傲重重的一拳落在廊柱上,无济于事的懊悔绷紧了他的脸,“扶桑人找不到你不会善罢甘休, 只有我才能够保护你。”
冷冷的鄙夷自心底而起,芊茵愚弄般的嘲笑在嘴角生成装腔作势的腔调,“保护?自从你来到丹渟,我们家就没有过一天的安宁日子,我爹被你保护得遍体鳞伤,母亲抑郁成疾,最后还是在你们的淫威下丢了性命。而我被你保护得千疮百孔,四面楚歌,就是因为你们当权者的霸权主义,我们全家都被你保护得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竟不知苏少的保护原来是这样的别具一格。”
姿态从来没这么放低过,她就像指间的幸福可以轻易的流走, “还记得你第一次住进梧桐别院,也是想走,可也没走。”
芊茵愤怒至极,烦躁的心绪满溢而出:“那个时候你是义薄云天,救人于危难的君子。就算你把我留在梧桐别院,我仍是对你心存感激,可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随后强压下波涛不定的情绪,再也不想跟他纠缠不休,向后退了两步,行了个礼道:“苏少见谅,请恕民女言语有失,如有冒犯多有得罪,民女告退。”
陌生到让人支离破碎,她把他已经隔开了那样远,明月千里仍有尽头,情丝无限遥遥无期。明明手上还残留着她的余香,却再也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冰冷的如寒风穿透,直把人绝了念想。
龙凤檀的雕漆游廊画风古朴,每个横槛上都是雕龙画凤,神态各异。苏傲定定的望着芊茵离去的纤影,月光下仿佛隔了一层薄纱,渐渐地不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