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找了个小镇子安置下来,房屋虽然不大,独立的小院子,却是清静的很。院子里一排葡萄架,架子上肥硕的绿叶早已是春风得意。院子的一角是用木头条打隔出来的花篱笆,四周的墙角下栽着两排小花,衬着墙壁的单调显得格外突出,看来房主人也是一位闲逸之士。
他们没有回丹渟,如今的丹渟已不再安稳。芊茵想避过扶桑,避过苏傲,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要避过谁。本来一家人安安稳稳的生活,却忽然卷进了大清地图的漩涡,一下子陷在困宥里,逃脱不出。
程天又恢复了些日子,舒展舒展身体,已然完好如初。
程天看芊茵情绪总是低落,时常就劝慰她,芊茵站在葡萄架下,扶着一条新抽蕊的细藤,嫩绿的细藤曲曲弯弯,毛毛的带着青春焕发的气息,她苦笑了一下道:“陪着我这个落魄之人流离失所,可是苦了你了。”
他看她一脸无可奈何的苦涩,如秋日里沾了霜的绿叶,无精打采到让人怜惜不已,他认真的道:“芊茵,再苦再难的流离失所总强过于对着空寂寂的屋子等待你们的滋味,而且别忘了我是你的侍卫,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芊茵更正他道:“你从来就不是我的侍卫,你也说过那是在大清朝,现在早已经改朝换代。”
程天看着她的侧脸,无尽的淡漠,是忧伤抑或是对世事都看透的失望,他道:“我爹去世的早,我早已把林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荣辱与共自然都有我的参与。”
芊茵自嘲的一笑:“荣辱与共?哪里有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不过,还好有你,我才能随心所欲的忧心忡忡,不然适逢乱世,父母罹难,朝不虑夕,我恐怕连忧心忡忡的资格都没有。”
他心中一阵心疼,她曾经是多么的灵动自信,如今小心翼翼的拉开距离,心里酸酸的,客气得陌生了许多。仿佛心上了一把锁,锈迹斑斑,任谁也不能启动。
他伸手把一支垂下来的藤蔓挂回高处,他想这触手可及的幸福就像藤蔓,需要扶它一把,小心呵护,只要有阳光和水滴滋润生长,总会恢复青春活力。
冉州的大帅府里,苏夫人一身锦缎的朱红色旗袍雍容华贵,头上的一支镶嵌着蓝宝石的珠钗更是锦上添花。旁边坐着大小姐苏瑞萱,瑞萱继承了母亲的高雅端庄,盘着时下最时兴的发髻,雪白的颈上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绕了两圈。
苏瑞萱是苏家的长女,被苏宗列许配给了神州五虎里的老四陆仕宪的独子陆千钧。当时生生的拆散了瑞萱和青梅竹马的恋人于校稚,瑞萱大家闺秀,唯父命是从,隐下了那段青春美好的恋情。
三小姐苏瑞雪刚下学回来,一进门便丢开了书包,笑嘻嘻的噌到苏夫人的身边,拿起果盘里的水晶葡萄一粒一粒的摘着吃了起来。
苏夫人犹有不满的道:“瑞林这都回了冉州了,一天也看不见个人影,好像是对这个家越来越排斥,真是操心。”
瑞萱正搅着一杯咖啡,洛阳唐三彩的雕花杯面釉色明艳瑰丽,浓浓的咖啡滋味醇厚,瑞萱把一杯咖啡推到母亲的面前,笑道:“妈,瑞林十几岁就上战场经过历练,如今你反倒不放心了。”
苏夫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放下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这一阵子总是跟你爹唱反调,前几天因为给他升职又闹了个不愉快。本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却说能不能给百姓造福,不在于权利的大小,若是权利大了得意忘形,岂不是一方祸害,气得你爹当场就要动鞭子。”
瑞雪嘴里含着葡萄粒,凑上前来含糊不清的道:“嗯,哥最近好像看谁都不顺眼呢。”
瑞萱拍了一下瑞雪道:“你别跟着起哄,妈,要体谅瑞林的军务繁忙,在丹渟的时候都是两面跑,如今回来的这几个月爹把所有的军务都交给了他,许是累的。”
苏夫人意味深长的道:“你爹还打算明年给他和玉恬完婚呢,总是这个样子不是委屈了人家。”
容玉恬是五虎里老五容江山的女儿,从小和苏傲指腹为婚。容江山只有这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他也给女儿找了全天下最大的依靠,苏宗列身为五虎之首,膝下只有苏傲一子,将来的天下自然都是苏傲的。
苏夫人思索了一下道:“瑞林回来你劝劝他,他会听你的,别老由着自己的性子。”
瑞萱点头答应:“妈,你放心我会劝他的。”
林芊茵和程天在小镇住了几个月,正是漫山遍野枫叶红透的季节,一树火红的叶子在秋天里摇曳生姿。微风轻送,便是那满眼如火如荼的惊艳。
程天在镇上的商行里找了份工作,芊茵则跟着隔壁的王婶做一些丝绸手绢,扇面刺绣的手工艺品来出售。芊茵心思灵巧,总是能别出心裁的设计出各种花样图案,而这些别致的样式,也给王婶的小铺子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客源。
走在路上,王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林姑娘,自从你来了,我的小铺子可是红火了很多呢!”
芊茵穿了一身麻布衣裳,面容清秀,她笑笑:“王婶福星高照,自然生意红火。”
王婶算计着:“照这个情形啊,我打算来年春天把铺子再扩大一倍,我可不是吹,你王婶的绣工在这镇子上那也是数得着的,我们俩合作,一定成功。”
街口的尽头远远的停着一辆汽车,黑亮亮的,旁边有卫戍在相互交谈,远远地看不清楚。小镇相对比较封闭,与外界联系少之又少,他们当初选择这里也正是因为小镇的闭塞清幽。她想躲过一切不相干的人和事,却不想她的想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她终究脱离不开苏傲的监视。
芊茵的心不知不觉间沉重了起来,跟着王婶的脚步也迈得生硬而紧张。王婶浑然不觉,自顾自的喋喋不休:“林姑娘,晚上你和程天都到我们家来吃饭,我让你王叔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芊茵囫囵的应着,把那辆汽车丢在了视线之外,隐没在街口的尽头。
小院子里飘着花香果香,串串葡萄已经成熟,紫棠色的葡萄粒粒饱满,上面盖着绿绿的叶子,沉甸甸的垂下来。夕阳下,一抹残霞光灿灿的落在串串葡萄上耀眼夺目。
程天在葡萄架下用木条钉了长椅,芊茵坐在长椅上怔怔的望着葡萄架神出天际,连程天回来了她也没有发觉。程天看她这些日子已经重新生活,彻地的遗忘了过去,笑容也不再牵强,心里边不知欣慰多少,今天见她又是一副恍惚的样子,他的心莫名的也跟着慌了一下。
他轻轻的走过来,手扶在她的肩头,低柔的唤了声;“芊茵。”
她的身子就是一颤,仿佛一下子受到了惊扰,眼神里怯怯的目光看过来,无声无息间就把他的心揪得死死的,他有点急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她含着下唇,内心的不安在脸上明显的表现出来,许久,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程天,我想离开这里。”
程天点点头,他对她的话向来都是唯命是从,他在长椅上坐了下来,道:“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在这儿不开心吗?”
她摇摇头,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拼命想要忘却的记忆,然而却是那样的清晰,成了梦魇挥都挥不去,“他的人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我们。”
她口中的他,程天自然知道,程天低眸沉思良久,方道:“没用的,普天之下我们能去哪里,他想找到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低下头,默认了他的预言,拳头紧紧的攥着,一阵荒凉涌上心头。程天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映在残霞里无助的像风中的浮萍,他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的心声,“芊茵,嫁给我。”
她抬起眼眸定定的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读不出内心的想法,接受还是排斥,程天接着道:“只有嫁给我才能彻底摆脱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那么洁白无瑕,连跟你说这样的话,我都觉得是亵渎了你,可这是我内心的想法,从十几岁就坚定的信念。”
洁白无瑕?她觉得这个字眼好亲切,努力的想了想,似乎苏傲也曾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同样的话语,苏傲说的霸气十足,程天说的小心翼翼。
她这样落魄,他还把她捧在手心里,如神圣一般不可侵犯,她心里乱极了,这难道不是她一直想要的最安稳的幸福吗?她一抬头就撞上他急切的眸子,他不敢打扰她,只是静静的在等,她终于在晚霞即将消退的时刻点了头。
千音阁,以芊茵的名字命名的,远离闹市,独立的二层别墅,周围是苏傲决定带芊茵回冉州之前特意移植过来的梧桐树。时值初秋,梧桐早已在千音阁根深蒂固,一样的碧绿,一样的勃勃生机,园子里的亭台轩榭,一众丫头侍卫,万事俱备,只欠一颗跟随他,让他魂牵梦绕的心。
苏傲站在书房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份文件,侍卫长柯双齐站在一旁,道:“扶桑军最近可是嚣张的很,动不动就寻衅滋事,老百姓见到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恐避之不及。”
苏傲道:“这个还不简单,以眼还眼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挫挫他们的锐气,也好叫他们知道这不是在扶桑。”苏傲签了文件递给了他,柯双齐答应着并说道:“苏少,大小姐打电话过来,让你晚上回帅府吃饭。”苏傲嗯了一声。
柯双齐拿着文件走出去,走到门口正碰上匆匆赶回来的高渐平。
高渐平有点气喘吁吁,走进来垂着双手站在原地,看苏傲正拿着茶杯在喝茶,抬头看了看苏傲犹豫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复杂纠结。
苏傲自顾自的喝茶,淡淡的道:“有事?”
高渐平憋了半响,不知道怎么描述能沉静的平淡无奇的叙述出来,暴风雨要来,怎么也挡不住,他顿了顿道:“林小姐三天后和程天在小镇上举行婚礼。”
苏傲端着茶杯,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仿佛晴空万里突然间阴云密布,心中倏地升起无名的怒火,沉闷着声音道:“没听清,再说一遍。”
割肉不怕,还要来回的磨,高渐平被逼着重复那几个压力山大的字,唯有小心翼翼的边说边斜着眼的观察,“林小姐三天后和程天……“
啪的一声,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墙壁上,苏傲暴怒着双眼,眉头紧紧的锁着,自内而外的愤怒让他无处发泄,心里像燃烧了一团火,烧得他满欲爆裂,他从嘴里狠狠的挤出几个字道:“她居然敢一意孤行。”高渐平小声的叫了声“苏少”
苏傲大跨步的往外走,脸色异常阴鸷,走到门口“咣”的一脚踹开门,门板响亮的一声打在墙上,又被弹了回来,高渐平不敢多说一句话,紧跟在后面。柯双齐在楼下听见巨大的响动,十分惊诧,见苏傲自楼上下来,刚刚还和风细雨的脸怎么顷刻间横眉怒目。
苏傲箭步如风,怒气冲冲的走了下来,柯双齐轻声问了句,“苏少要去哪,用不用车?”
他的眼眸深处射出毁灭一切的冰冷,那决绝的目光寒意凛凛,他只狠狠的丢下两个字,“杀人。”便已经出了厅门,只留下一股寒风盘旋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