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察觉到什么，那轻放在他衣角处的双手，悄然紧握。
他也并未有开口的意思，唯有平稳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深夜里，勾起一丝声息。
“什么时候走？”
文舒容哑然开口，随即划开了一抹苦涩的轻笑，抬眸，望进了他那深邃的眼眸里，“又会到何时，才能迟迟归来？”
宽厚的大手在她的话音落下时，半似眷恋，又好似安慰一般，抚了抚她的青丝，“你无须再等我。”
他的声音不似往常，喑哑低沉的嗓音让文舒容一怔，而那慢慢在暗眸里荡漾开来的温柔，亦让文舒容不知所措。
“你曾问我，若是有朝一日，在戎马一生的英雄和归隐山林的平民之间，非得选其中之一的生活，我该如何选择？”
文舒容听着，手缓缓垂下的同时，亦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你的选择，依旧如此吗？”
“……”
他沉默了须臾，望着文舒容的眉目间亦是一丝纠结，夹带着几分晦暗，“我会离开，或许哪怕是在得知了我父亲的安然无恙之后，也不会立即回来！如今战况在即，我亦不会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文舒容忽而冷笑，转眸间那眼底亦染上了几分凛冽，“这一点我倒做的极好！世人的安危于我何干？这朝代的更替又与我何干？与我相关的，向来都只是你一人！”
“顾明晨，你依旧如此这般的自以为是！这动荡时局，早已是木已成舟，岂是仅凭你便能改变的定局？！”文舒容眉头轻皱，语速加快不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唇角轻勾起一抹轻嘲，“何苦？何必？你偏是放不下所谓的英雄重担吗？！”
“是。”
她的话音未落，顾明晨那笃定的声音宛如一记耳光般狠狠抽打着她的心，一下、一下，逐渐麻木。
文舒容静静端详着顾明晨那万分坚定的神情，望进那深邃得令人难以捉摸的黑眸里，忽而轻笑了起来，“改朝换代是这世间的常态，谁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帝者智，则世人拥；帝者庸，则世人弃，那千千万万的子与民，又何须你来护？”
“他们会退步，懂取舍，谁是皇，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文舒容嘴角轻挑，继而笑了一笑，“既是如此，你何必再为了他们，而弃了我？”
“……”
文舒容的声音冷冷清清，柔弱之极般的轻声反问，却不再带有任何情感。
是的，她自是懂啊，懂眼前这男人的一切，懂他的每一步决定，懂他……定不会丢下她！
可，她依旧不甘，不甘于……为次！
他事事想的周全，又高瞻远瞩，他能为任何不相干的人着想，可为何……不愿事先考虑她？许是她对这曾用流言蜚语害她丧命的世人早已漠然，许是……她终究不懂，改朝换代带来的，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即便是她想到的后果，也不愿在他的面前妥协，不愿……他又丢下她一人，只为所谓的大义！
顾明晨的眸子微闪，深邃的眼瞳中一丝犹豫微滞，随着倒映在其中的文舒容的身影，慢慢泯灭。
“舒容，你可愿，等我归来？”
他忽然开口，意外的哑然似乎染上了一丝不确定，就如文若澜所说，他开始动摇了。
落在顾明晨眼底的是文舒容笑意愈发浓烈的模样，她笑眼弯弯，红唇轻启，一字一顿，在诉说着她的答案，“那为何，不愿带我走？”
文舒容的轻问，令的顾明晨微怔，待到他想要追问时，那头的文舒容却径直转过身，朝着里间缓步走去。
顾明晨看不到文舒容的神色，只能透过她满是笑意的话语中，听出嘲讽和失落，“我说过，即便我不会什么内力武功，我也不会拖累任何人，包括你。”
“我也说过，我最不喜等人，更何况这回此去无期，那我又该等你多久？两年？还是二十年？”
文舒容的音调似乎忽然变的欢快，而那抹苦涩却被她暗藏于喉间，不动声色，“罢了，我也不愿随你舟车劳顿赶赴战场，更不愿身涉乱世做什么世人英雄！你便去吧。”
话说到此处为止，那后半句想要让顾明晨放心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她不愿等他，却又岂会不等他？可她很闹心，她更是不管这话传到他的耳中是否会变了味！
她既已愿放他离开，这苦水和不愿，她还要藏在心里不说？她自是做不到。
只见文舒容无声苦笑了笑后，转回身，坐于床榻边，上下打量了那头的顾明晨很久之后，这才打笑着缓解了两人之间久峙不下的局面，“对了，你如何离开，归来那日你便是如何，我可不想再如初见那般日夜照料着你。”
“还有……”文舒容说话间抬眸，望进了顾明晨那黝黑的双眸里，那抹担忧和不舍被一丝笑意轻掩而下，“若是我听闻景雲大将军命丧战场的消息，我隔日便立嫁他人，我可不愿守活寡。”
顾明晨闻言，只是哑然一笑，格外低沉暗哑的嗓音亦拂去了许多情绪，如她一般，他将所有明了深藏心间，只是轻道一句，“难道，除了我，你还有觊觎的夫君人选？”
相视一笑，所有的话都默契得无需多言。
那晚，他离开时的月色极美，如一缕轻纱笼罩着整座城池。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为那一人一马照亮着离去的路，而在这恍如白日的夜中，她竟回想不起那时他的神情，是否是如她般的伤情，满是不舍。
她只是望着那随风摇曳的发尾和衣角，暗暗说服着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的思绪游神了很久，若不是祁璟将她唤醒，她定像极了那种魂不守舍的丧夫寡妇，整日呆呆的，恍如傀儡一般。
殊不知，在外人眼里，她亦是如此。
“我只是还不习惯。”
这是文舒容的借口，却也是事实。
顾明晨连夜离开的场景，在文舒容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她分明将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了，却不知为何，昨夜异常的夜色，却令她十分沉重。
祁璟问道：“为何要放他离去？”
文舒容嘴硬，只是嘲讽般笑道：“这时局我早已掌控，他不是最爱做什么英雄吗？那便让他……再做一回！”
这是很蹩脚的理由，文舒容自然也知道。她只是，没有非得让顾明晨留下来的理由，更尊重他的决定。
不就是想要换回太平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