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渠并不好善乐施,让她假装原来的乔渠继续生活下去这完全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又不得不可怜原来的乔渠,原来不管在哪个空间,不管自己是好是坏,都是那么卑微的爱着段明月。
在乔渠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的时候她就霸着段明月,在她还不知什么是爱的时候已经深深喜欢上他,在她想着白头到老的憧憬里他死了,死在她的初恋还没等到回应的青春里。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段明月的光可是一丁点都没照进乔渠的生命里,无论在哪里。
我住进了一个世界,一个只有段明月的世界,难过过,自责过,也曾努力尝试放弃过,可到最后当生命流逝的时候,我亦不曾后悔曾那么爱过他。
只有努力爱过,才会知道所谓结局。
爱有千百样亦有千万难,我唯一的遗憾就是遇到他,从此与斑斓别过。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依旧盼着遇到他,只盼我能爱他少一点,如此他才能多看我一眼。
“只盼你能多看我一眼。”
乔渠涩着眼睛歪头,窗外似乎起风了,天又黑了。
那一年她的世界塌了,她恨不得跟他去,那个时候她也没后悔过,不曾后悔那么早遇上他,不曾后悔自己笨拙的爱上他,他就是一到彩虹,惊艳了她所有的年华。
丢了他,她不过是个平凡人,不懂何为一往情深不知所起,不懂原来爱情可以那么伤。
就像孟观澜,她叹了口气,若不是遇见他,她也不知道爱还可以是那个样子,细水长流而不是蛮横抢夺。
她抢了,乔渠也抢了,虽然结果那么伤,可她们都不曾后悔,爱便是爱了,哪来那么多借口来逃避。
当年她也曾许下誓言,若是再遇段明月,她依旧不会放弃爱他,只是不再卑微,只愿懂得舍弃。
放弃比爱更艰难,她会继续悄悄的爱,看着他与他爱的人喜结连理,看着他携着她人老去,看着他长寿,看着他幸福,这便是她乔渠对段明月重生的爱,不占有不嫉妒,也许难过也许不舍,可只要他活着,她愿意放弃所有,哪怕必须放弃爱他。
也许我成不了与你并肩的树,可我能成为一座山,看着你,就那么看着你,为你稳住那一方你立身的土。
她后来似乎真的忘了,忘了那份非他不嫁,忘了那份刻在骨头上的偏爱,然后山转水流,她再次遇到他,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不再是她刻在心底的朱砂,可他依旧还是叫乔渠死心塌地的段明月。
乔渠爱段明月,这难道就是命?纠缠不休,休而复始。
若是她真的回不去,是不是又要开始这个循环?
她,不想也不愿。
她用尽十年才走出来了段明月的世界。
耳边忽然想起道士的话,“你真的放下段明月了吗?或者说,你一直强调你爱上了孟观澜,对不起他的深情,是知道自己一直在伤他所以过意不去想弥补他,还只是一个借口,堵住自己奔向明月的心?”
她两条都想否认,她想说她爱上了孟观澜,她想说段明月永生在18岁的记忆里,然后被自己连皮带血的拔掉了。
最后她哆嗦着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若是段明月还活着,这些年她想过太多次,只要他活着,她就放他一条生路,放自己一条生路。可他死了,死在那冷冷的病床上,一脸安详,临终前他甚至不愿见自己,只叫段阿姨转述,忘了他吧。
那些以为被时间淡忘的记忆,怎么这几天又忽然鲜活起来了呢?自他知道自己偷偷怀了孩子,他便不曾再见自己,她却舍不得。
他不给她看,她便偷偷的看,他发觉之后嘱咐了医生护士,她只能爬窗去看,顶着肚子趴在窗口看他跟墙一般白的脸,她整宿整宿的不敢闭眼,就怕他再也起不来。
再后来病重的时候,医生看她可怜,总是在他昏迷的时候放她进去,她就死死的看着呼吸机,生怕一个眨眼他与她不告而别。
其实他走的那天,她一直就在门外啃着玉米,连啃三个玉米还是觉得饿,胃就像空了的袋子怎么也填不饱。她害怕,惊慌,手指发抖的翻着零食袋,护士看不过去给她泡了牛奶,她一边喝一边吐,一边吐一边喝,她想吃面。
小的时候,在段明月还未厌恶她的时候,他总喜欢给自己做面,卧两个鸡蛋黄,放两根没有切开的葱。
护士小姐说,你不要哭了,哭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哭的。
她想笑,可是泪怎么也止不住,然后她听到他说,让她忘了我吧。
她怎么能忘呢,他那么好的人,即便后来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即便疏远自己的时候,自己说饿了的时候,他还是会给自己做碗面,记得她不吃蛋白也不吃葱。
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不爱自己,那个他喜欢的姑娘一听他生病就急急分手,她喜欢了那么多年他却不肯分一点给她。
她恨,恨他的残忍,恨他始终不肯给自己一个理由。
段阿姨说,阿渠,你跟明月,只怪有缘无份。
若是没有缘份,十八年,为何叫她一出生便遇到了他,为何又叫自己爱上他?
她年纪小不信命,却还是去庙里给他求平安。那个解签的大师怎么说的,红梅花开,否极泰来。
她欣喜若狂,买了许多的红梅,可是花未开他却走了。
她那么急切的跟着去,不过想问一问他是不是解脱了,是不是奔着没有她的地方去了?
“叮。”
刺耳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别墅里,乔渠一伸手,手背上全是泪。
她的那些恨啊,她怎么能忘了呢?即便给自己做治疗的孟观澜也不知道,她已经学会掩饰自己,那么深的爱早已如蛆附骨,她只要想起就会疼。
电话不停的响,她挪了挪发木的身子,为什么够不到电话呢?为什么?为什么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拿不到呢?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你要那么残忍,非要揭开我的伤疤,为何要我再痛一次,为什么?为什么?
“啊。”乔渠想叫,嗓子里却干的发涩,就这样吧,她看着自己倒在毛毯上,就这样吧,睡一觉,睡一觉起来,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不过一场梦。
梦醒了,她还能活在那个她自己营造的世界里,跟爱她的人结婚,跟那个人养个孩子,然后白发苍苍,再也不会记得曾经那么痛的爱过一个叫段明月的人。
世界将黑,她看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怎么那么像段明月呢?那一张一合的嘴巴又说些什么伤人的话呢?
段明月,你不要焦虑,你也不要慌张,我啊,太累了,我这次真的真的如你所愿,忘了你。
段明月是接了王重阳的电话才过来的。
那时他刚跟崔行通过电话,崔行说乔家认不认乔渠得看白露的意思。
他知道白露的主意极大,若是不想跟她有牵扯,赶她走也不是不可能。但她能去哪里?
乔渠死了,忽然出现的她将一无所有,寸步难行。
“明月,你真的想好了吗?”崔行再次拎起话题,“为了你自己,为了白露,为了她,你想好了吗?”
他怎么可能想不好。
前两天还信誓旦旦,可回到家里看到乔渠的遗照,他心痛,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他爱的,从来都是她,永远板着脸对自己说,明月,你为何总是不学好。
是,不学好。
他性子……怪,除了画画,他都磕磕碰碰,怎么也学不会。老娘曾怀疑他独自生活过不了一个月,愣是没有让他出国留学。以前有老娘,后来有乔渠,他只需要好好画画。
而她,则是另一个反面,永远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懂事,乖巧可人。
那个时候他特别烦她,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管着自己,每次朋友们看到总说,明月,你家小妻子来了。
从小他就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青春期叛逆时,他冲她发了一顿火。那还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她发脾气。
那一年,应该是她十二三的时候,比白露大不了多少。
那一日,他还记得那个落着夕阳的小巷子,同学们三五成群靠在墙上抽烟,怂恿着他赶走她。
那天他说了什么呢?
十五六岁的叛逆少年对着倔强的小姑娘恳求,乔渠,你放了我吧。
姑娘咬着嘴,用着他不能理解的目光看他,同情、可怜,也许是难过伤心,“快下雨了。”
他的眼其实酸了一下,身后的起哄激起他的自尊瞬间淹没那股子涩,几乎抓狂的怒吼,“乔渠你死了那条心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更不可能娶你的。”
她定定的望着自己,那一眼,幽怨深长,他似乎看到她的眼角带着五光十色的珠子,后来他总是想不起来那天她有没有流泪,还是只是那天夕阳太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其实那天怎么会有夕阳,她说下雨了,她说给他送伞。
“我走了,伞给你。”
朋友上来勾着脖子吹口哨调侃,他却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可年轻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他伤了一颗向着他的心。
那之后她依旧如平常般跟自己打招呼,却不再跟着自己。
很多次他总是不经意的回头,希望她现在那里,可是总是失望。
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何失望,直到几年之后她的成人礼上,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裙子,衬的她粉粉的,像一个可爱的娃娃。
刺眼的不和谐是她对着身边的男孩笑,男孩他知道,是她们班的同学,跟他一样,出身书香,品学兼优。
他嫉妒,也许是嫉妒她身边男生的优秀,也许是嫉妒那个男生走进她的世界,所以他不管不顾的闯进他曾鄙夷的她的世界,愣是搅出一个联姻来。
他又怎么不知自己喜欢她呢?父亲的藤条抽在身上他一点都不觉得疼,哪怕是最后被父亲一脚踢到在地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傻笑。
她要嫁给他,带着他的孩子嫁给他。
可是后来呢,后来他看见那个男孩来家里看她,他听见她说,之蘅,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可你不一样,你还有我们远大的梦。
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凉气从脚底直往上跑。这半年他做了一个美丽的梦,他嘴里念着名字都觉得欢喜的人是恨着他的,恨他毁了她的未来,恨他毁了她与那个之蘅的梦。
幸好自己只觉欢喜不是爱,幸好他还能悬崖勒马,幸好她也不爱他,可他想不明白她为何不提离婚。
他是不能提的,这段婚姻是他硬求来,若是提了,父亲有言在先会一枪毙了自己,那么她呢?
他看不懂,那双记忆里带着光的眼已经变得迷离,他不敢面对只能逃,逃的远远。只有逃离才能忘了那双眼睛,只要她提出离婚,那么他一定放她飞翔。
然后他便真的忘了家里的乔渠,忘了那个心底曾渴望的梦。
她不爱他,他又何必犯贱的念着她,所以他说服了自己,长达九年的时光他编造了另外一个梦,他从不曾喜欢过她。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那样一个无动于衷的女子呢,年少的时候他曾对着满墙的金光许誓,他不会喜欢乔渠亦他不会娶乔渠的。
两年前他遇到了白晴,他是他所有女人中最不像乔渠的,唯独声音几乎跟乔渠一模一样,他近乎为之疯狂,他喜欢听她一遍遍的喊着自己“明月哥哥”,不管是娇柔的含在唇齿间,还是是床第间的哭诉求饶,还是吵架时的张扬跋扈,他都爱及了那副嗓音。
然后他奋不顾身却禁不起她那一滴泪,那一句一往情深。
他逃了,他不是怕她爱上一无是处的自己,他怕她一直就等着他回头。
那年那日后他骗了自己九年,骗着全天下他对她完全不曾有过非分之想。
梦醒的代价太大,大到失去了她。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自暴自弃,恨自己的不争取,恨自己的放纵。
恨,恨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来了她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然后尽一切所能钝着她的心。
老爹说的一点不错,他就是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不,是连做都不敢的懦夫。
爱,就要争取,哪怕一败涂地。
他没做到,乔渠也没做到。
耗尽十年她选择了离开,这是一盘两败俱伤的死棋。
所以他也恨乔渠,为何不肯告诉自己,为何不肯再说一声,段明月,你怎么不学好。
他还想问一问,为何那么恨也不肯来问问自己,只要她有一丁点的显露,他一定将她牢牢看在眼里护在心里。
他就是想问一问,乔渠,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因为对乔渠有太多话要说,有太多话想问,因为这最伤人的错过,所以他巴巴的接受了新来的乔渠,他想上天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这一次,看着乔渠的遗照,他没能骗得了自己。
白露说每一个人都生来独特,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一样的血脉,一样的脸他们都不会混淆,而他爱情所向往的是独一无二无人无可取代的乔渠,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眼下的乔渠,活生生的乔渠,他又舍不得当她走,他掩面而泣,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