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猜错了,段明月并没有喝酒。他赶完设计稿睡下不到一个小时便被一脸沉重的儿子拖到了医院,他自然不敢问为什么,他以前怕乔渠,现在,恩,她的儿子也挺可怕的。
王重阳从停车场走来便看到段家司机霸气的将车停在入口处,套在食指上的钥匙转了又转,在娱乐场所销声匿迹三个月的段明月凌晨带着谣传不合的儿子出现在医院,果然没有白跑一趟。
走进大厅刚想着是追上去打招呼还是偷偷尾随,眼角一扫就扫到匆匆而来的崔行接上了段明月父子二人。也顾不得多想急忙小跑过去,“崔行,崔行。”
崔行扭头望着来人顿时觉得头大,“你来干什么?”
“我觉得一定有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正在发生。”王重阳神色莫测的对段明月挑了挑下巴,“是不是啊明月?”
“我不知道。”段明月此刻依旧一头雾水,“白露说来见一个人。”
“王叔叔,你鞋子搭配错了。”段白露不是很喜欢王重阳,语言夸张,举止轻浮,“崔叔叔,我们过去吧。”
段明月拍了拍明显受到打击的王重阳,大家都知道自己有一个极其挑剔的儿子,他自己当然也无时不刻的被自己的儿子挑剔着。
“你儿子继承你的唯一一点或许就是犀利的审美。”王重阳压着身子跟他耳语,他相当怀念以前的段明月,对酒当歌毫无禁忌,现在倒好变成了儿子奴,而且儿子还不领情。“乔渠要是这么厉害,你也……”
前面走路毫无声息的段白露忽然回过头扫了一眼,吓的他打了嗝,顺带的吞下了牢骚。捂嘴慢蹭蹭的落在段明月之后三步才呼了一口气,太丢人了。
想他王重阳虽说不务正业,好歹也是受人追捧的浪荡富公子,竟然被一个九岁的孩子给鄙视了,鄙视也就算了,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特么被吓到了。
幸亏乔渠不是段白露这个样子,否则他绝对有理由相信当年段明月定不会娶乔渠,不论任何原因。
跟在段白露身后的段明月在心底悄悄抹了一把汗,虽说他从未能给白露做过好的榜样,可乔家书香门第,待人侍物温和有加,他家父从军家母从商却也是性格爽朗,他的儿子怎么会养成这种阴沉的性子呢?
他真心怀念乔渠还在的时候,至少白露多少会带着一点笑坐在她身边,虽说不爱搭理他,好歹还是偶然父慈子孝。
哪像现在,他醒悟的是有点晚,也心甘情愿地被儿子管着,可这小子好歹有该有点为人子的样子啊,他老爹也没如此管过自己。
崔行倒是没有留意到这一出,凭他对段白露的了解,王重阳是入不了这小子的法眼的。停在病房门口思绪顿了顿,“就是这一间。”
“谁住里面?”段明月总算有机会问了出来,他看着门莫名的眼角抽了又抽,瑟瑟的看了眼绷着脸的白露,在他强烈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搭上了门把手。他很不安,他觉得这扇门一旦打开,他已经变化过的人生又将发生一次天翻地覆的改变。
段明月的预感非常的正确,这扇门打开的时候屋里洗手间的门也打开了。
长达五秒的安静,他看到从洗手间出来的人眨了两次眼,他也知道自己眨了两次眼。
“嫂子好。”晚了几步的王重阳探过身子,看到病房里的人下意识打了招呼,扭头看了看绷着脸的各位不由奇怪,“你们怎么了,集体便秘啊?”
“那什么。”崔行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个二缺货,拉了拉他的袖子,“乔渠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乔渠已经死了啊。”二缺自然是没有明白崔行的意思,咋呼呼地叫嚷起来,“我的智商是不如你,可你不要总把我当成傻子。”
“你才死了呢。”乔渠又一次眨了眼,醒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会一跤进了医院呢?
解决完燃眉之急还没来得及叫乔雨就被进来的人给吓到了,虽然最后一个看着正常实则很二的男人不认识,白大褂有点眼熟,小不点有点眼熟,眨眼的男人很多点眼熟。
那不是已经死了的段明月吗?
原来老了的段明月可以这么帅,帅成这样还特么不要脸地装忧郁,真的是想人神共愤吗?
还有旁边那个小伙子,活脱小时候的自己,酷的简直万人空巷啊。
不对,不对!段明月死了,十年前就死了,这货绝不可能是段明月。
乔渠闭眼摇了下脑袋再次睁眼,一二三四,一个都不少。“妈呀,我这是见鬼了吗?”
那分明就是段明月!
难道她一跤把自己摔死了?难道真的有阴间吗?不能够吧!
毛骨悚然的吸了口跑进厕所,关门声“砰”打断了还在愤慨的王重阳,“嫂子她怎么了?”
“我老婆两个月前就死了。”段明月麻木的眨巴着眼睛,“崔行,我刚刚看到了什么?是我神经错乱还是我看到了鬼啊?”
“啊,我是见鬼了吗?”这是终于反应过来的王重阳。
“啊,我变成鬼了吗?”这是大脑还未恢复的乔渠。
“她不是我妈妈。”这是思绪正常的段白露。
段白露的惊讶在来的路上已经平复,仅仅十秒他已经观察出结果,这不是乔渠,她身上没有乔渠的气韵,看自己没有柔情,看段明月也没有爱恨交加,最重要的是乔渠的教养不会叫她做出落跑尖叫这种无礼的事情。
乔渠急的在卫生间跺脚,她怎么可能死了呢?如果真死了真有阴间,不应该跟电视里一样找阎王报道吗?可是,她摊开自己的双收抵上墙,要是死了不是能穿物吗?
焦躁的挠了一把头发,镜子里的人两眼发直,这特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穿越?怎么可能?穿越要么魂穿要么体穿,可她醒来的时候扫过了眼桌上的钟,八月十八日日,七月十六。
妈妈咪呀,她拍着自己的脑袋咬着嘴唇不停的踱步。昨天,她的确是在七月十五的晚上喝的稀里糊涂的,可也不至于见鬼了吧!
重生?更不可能了!
哪有人重生在第二天的啊,怎么也得回到过去大开金手指才对吗。
如果她死了,门外的段明月还有办法解释,毕竟没有人知道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可她没死啊,地上印着她清晰的影子,她左它左,她右它右,她转圈圈它也转圈圈。
“啊。”又一次巴拉了下头发,谁能告诉她特么特么特么的究竟怎么一回事?
段明月见崔行摇头又听到惊恐的尖叫忽然眼睛一亮,兴奋的抓起崔行的胳膊,就差摇起来,“阿行,你说是不是她回来看我了?”
崔行一脸僵硬。
回来看他,回来……
想打人的崔行已放弃与暴走的王重阳以及单纯的令人发指的段明月对话,现在唯一理智的可能只有段白露。他自己此刻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王重阳的谬论,“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和你们家关系不浅,更准确点说,她很有可能就是乔渠。”
这不可能!
段白露和王重阳在崔行的话落下之后大脑第一时间做出的回答。
只有段明月欢喜的叫着,“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乔渠呢。啊呀,阿行你不要拦着我啊。”
忍无可忍的崔行只能求助段白露,段明月这蠢货倔起来,额,他不愿意去回忆那些惨烈的往事。
段白露阴阴的扫了段明月一眼,“坐过去等。”
段明月可怜兮兮的求助崔行,很好,当他不存在,又看王重阳,那货还没来得及看他,白露吗?他还是不看微妙。讪讪然的丢了崔行的胳膊,摸着脖子上的阴冷默默的找了张椅子做了下来,敏锐的感觉到白露收回了眼睛,顿时企盼的盯着那扇门。
段白露已无暇分心去看段明月。此刻正绷着脸掩饰自己的故作镇定,他的世界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接受死而复生借尸还魂之类的戏码,更郁闷的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眼前的状况。
“女士,我可以很确定你不是鬼,我们也不是鬼。”崔行见白露没有动作,几步走到卫生间门口敲门,内心终于欣慰地松了口气,白露脸上真的有赤裸裸的迷茫,哎,早熟真心不大好,不好到他觉得他怕一个九岁的孩子实在是个笑话。“我想,我们大家需要好好的聊一聊。”
门内乔渠闻言果断的狠狠掐了下胳膊,疼,真的很疼。如此强烈的疼痛感,说明她不是在做梦。
深呼一口气雄赳赳地开了门,开玩笑,她乔渠天不怕地不怕,曾经也是霸占一方的大姐大,山来将挡水开土淹,看她不揭开这群骗子的面纱。
“离我远点。”乔渠戒备的扫过每一个人,凶神恶煞的指挥众人移动位置,“你去那边。你那边。还有你,那边那边,还有你,说得就是你,坐下。”环顾一圈后非常不满意段明月的不为所动,“段明月你耳朵聋了,没听见我叫你坐下啊。”
“哦!”段明月眨巴着眼睛又坐下了,乔渠的话他从来不敢反驳。
“你给我好好坐着。”乔渠仅仅白了他一眼,这个当下她深深的明白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段明月喜欢端庄安静的女孩,前十八年她独独在他面前收敛了暴躁喜怒无常的性子,现在想想那些温柔足足可以溺死无数个夏天的蚊子。
不管他是不是段明月,她已经完全不需要揣着端着那个做作的自己,“别以为你装成段明月的样子,我就不敢凶你。”
段明月跟王重阳一样嘴巴张成大大的“O”,这不是他们认识的乔渠啊。
段明月是看着乔渠长大的,他了解她的性子,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行不带声。说话绝对是柔声细语。
两年前自己被妻弟抓奸在床,事后知情的乔渠一如常态的跟自己说话。半年前他闹着要离婚的时候,她也没大声说过一句话。
认识二十八年,结婚十年,他们绝对是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从未红过脸吵过架。
其实他是没想过娶乔渠的,从小到大他一直挺怕乔渠的,可谁叫那一年他喝多了爬了人小姑娘的床,最后珠胎暗结。
他老爹老娘都说娶了乔渠他们也就可以放心了,所以他没有异议的早婚了,反正他也没有喜欢的人。
可没想到他会遇到白晴,跟他想象中的太太完全一样,温柔漂亮,心思细腻又浪漫,他跟她有说不完的话。他在乔渠面前可什么都不敢说的,他想期待的他的爱情终于还是来了,尽管来的那么晚。
真爱总是轰轰烈烈,受尽万般磨难。他难得的倔强,各种闹腾死活要离婚,几近众叛亲离的他最后只能去求乔渠。
他还记得那一天的花房里,乔渠错手剪掉一支玫瑰,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笑,“我知道了。”
他以为她是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红着脸硬是鼓着勇气对上她漆黑的眼睛,“你不肯?”
“我怎么会不肯呢?”她这才收起他怕了多年的浅笑,用着他从未见过的落寞与苍凉说了一句“谁叫我对你一往情深呢”。
他惊呆了,他从来不曾将爱情放在二人身上。他跟她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不应该啊,她一直不曾正眼看过自己啊,这个也瞧不上,那里也嫌弃的。
他惊的岔了气咳嗽了两声,乔渠爱段明月这件事吓人,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那找个时间办手续吧。”
然后他近乎狼狈的逃离现场,丝毫没有为她同意离婚而喜悦。心突突跳,他为自己的心跳加速极度慌张,为她的表白,更是为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晶莹剔透,圆润的划过脸颊,淹没在花丛里。
他从来都知道乔渠很美,优雅的古典美。
他不喜欢这种不能亵渎的美,可那一刻,他破天荒的觉得乔渠的美惊心动魄,而他竟残忍地让她哭了。
无所不能的乔渠怎么会哭呢?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她的决绝,当晚她割脉自杀。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跌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那个从容淡定的女子怎么会那么傻?若是她不同意离婚,只要她说他一定同意。
她为何要那么狠心,在她在他心底划下一道痕之后离他而去。
而他为之着魔的白晴冷笑着说“你太太可真是舍不得你,死活要做你乔家的鬼”,他忽然诧异自己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丑陋的女人,他还混蛋的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离婚。
他迅速的跟白晴分手回去办理乔渠的丧礼。
岳父岳母早对他没了好脸色,丝毫不允许他插手丧礼。小舅子愤怒的揍断他一个肋骨,“你以为你真的不爱我姐吗?”
痛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分不清是骨头疼还是心疼,他听见小舅子鄙夷的蹲在地上冷笑,“你难道没有发现跟你有纠结的女人都很像我姐吗?”
陌生的泪流了出来,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呼吸的痛远远不及心的绞痛。
不开窍的自己按着她的骨寻了那么多的皮,原来,她才是他的肋骨,不痛才不觉得存在,不断才不觉得痛。
“你不是乔渠!”他失望又难过的叫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是乔渠?你为什么要扮称我的乔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