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需要点些什么?”服务生带着灿烂的微笑打断他的思绪。
“嗯,给我一个家庭套餐。”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的。
“过年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美国吧。”段白露闷在她的怀里说了一句。
乔渠一愣眼泪就出来了,“好。”
谢谢你白露,让我不再觉得孤单,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连上所有的血脉亲情。
这一个拥抱,乔渠忽然释然了,虽然不是她生的,但这一瞬间她没有抵触的接受了“这是她的孩子”。
“不过你要想好了,如果不要段明月,就不要给他希望。”
乔渠望进他的眼里,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这个孩子看着冷淡,终究是心软。
吃完饭乔渠对段明将白露送回段家独住大发雷霆。段明月一家三口并不跟段夫人一起居住,现在段明月搬到了她家对门,竟然把个孩子丢在家里。
段白露本想说还有管家爷爷,可是看着乔渠护短的样子既新鲜又暖暖的,母亲虽然对他很好,却不像她如此外露。
他看见她生气的模样,两只眼镜瞪的圆圆的,跟段明养的金鱼有点像,但是特别的亮,那是一种貌似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光,脸红扑扑的,一鼓一鼓的也像那条金鱼。鼻尖上有一点点的薄汗,亮晶晶的,看着特别的心旷神怡,他的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张扬护过自己。
段明月自觉理亏本就不想跟她争论,但看她那个样子又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了几句,哪知道她当了真,竟然说,你不要孩子,那就让他跟我过吧。
他这才急了,“我怎么可能不要孩子,你胡说什么呢?”
“我不管,反正孩子跟我,你爱去哪去哪。”说完她一把抱住了走神的段白露,很是傲娇的对段明月抛了一记白眼,“咱们娘两吃香的喝辣的,不带你爸玩。”
段明月心想她一定是气急了才说的那么顺溜,等一会反映过来指不定多懊恼呢,他也不跟她抬杠了,直接说,还是问白露吧。
段白露不吃惊是假的,刚刚一瞬间她竟然那么自然的脱口而出,他感觉奇怪却又不排斥,对着乔渠期待的目光竟然僵硬着点了头。
乔渠很大力的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摸着他的头发说,真乖。
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别人的亲近,之前那个拥抱已经算是他的极限,没想到她竟然还亲了自己,有点懵,眼前只有乔渠明媚的笑脸,虽然陌生可他不由的想靠近。
他想,段明月总算做了一件不算差的事情。
等乔渠回过神的时候,段白露已经在她的客房安家。她躺在浴缸里泡澡,喜滋滋的想终于赢了段明月一回,之前吃瘪的模样真的是太令人欢喜了。
然后脑子慢慢就像电影回放一样,她忽然回忆起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太自然熟,熟到几乎不要脸的程度。
她将脸埋在水里,疯了,自己怎么会说那些话呢?特么自己怎么那么没有节操呢。
孩子跟我,娘两,你凉快去………
特么白露会怎么想,人孩子下午才跟自己缓了一下关系,她就蹭鼻子上脸了?
啊呀,她怎么这样呢,明天还怎么面对白露呢?矫情的忐忑,还是当作不知呢?怎么想她都觉得后者比较好。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当个缩头乌龟的时候,门铃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她匆匆披了件睡袍就走了出去。段白露已经开了门,段明月拿着套衣服站在客厅里。
“白露,去睡觉吧。”乔渠抱臂打量段明月,“这么晚了,有何贵干啊?”
“借用下浴室。”段明月无耻的笑了笑,他儿子已经登堂入室了,他怎么能落后呢?“我那边暂时没水。”
“记得交水费。”乔渠困意十足也没多想,爽快的给他指了指卫生间,“还有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说完昂着头走进卧室“啪”把房门关上了,还有一声清脆的锁门声。
“明天不要太迟过来。”段白露看着傻眼的段明月嘱咐了一句也关门回了房。
他看着紧闭的两扇门,靠着沙发倒了下去,心里纠结半天,究竟是睡她家的沙发呢,还是睡她家的沙发呢?
段明月到底没有在她家留宿,虽然快十月夜里还是非常的热。回到家他在自己卧室里踱步,按耐不住的兴奋让他久久没有睡意,他与她仅仅一墙之隔。
说来也怪,混迹风月十年的自己竟然在她面前手足无措,像一个傻子,看着她就觉得欢喜,而此刻他身上有些她的味道,又觉得格外的满足。
乔渠自然不知道段明月的兴奋早早就睡了,睡到半夜噩梦惊醒,她的窗帘没有拉,夜黑如谁压的她惊喘不定。
她许久没有梦到段明月,没有梦到那个离别。可刚刚太过真实,他依旧没有见自己,只是隔着门对瘫坐在地的自己说,乔渠,你知道什么是恨吗?我每时每刻都在恨着你。
她不知道他的恨从哪里来,医院的过道并不空旷,她却觉得像坟场,生无可恋的悲伤,孩子却在肚子里欢实的踢着她。她顾忌不了孩子,只是哭,哭的已经吸不上气来,护士递给她面纸,她发现满手的鲜红。
然后她又听到里面说,乔渠,我祝你一辈子情无所依,孤老终身。
孤老终身?
孩子依旧不消停,顶着她的胃,她明明很饿也没吃什么东西,却吐了出来,依旧是红色,染红了衣裳。
她摸了摸额头,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呢?心里隐约知道大概因为段明月,他看自己的眼睛太炙热,她不熟悉,这不该是段明月对自己的情感,他应该冷着脸跟自己说,我可以爱上任何人除了你。
不真实,除了因为不甘心做一个替身,这是她排斥段明月的主要原因,她怕这只是一个梦,然后梦醒了变成曾经的她们,可她又忍不住想报复,为何他怎么也瞧不上自己,所以她又纵容着段明月的亲近,想让他体验自己的痛。
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凉水,冰的她浑身发抖,她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心里住进了一个恶魔,那样的痛不让他尝一尝实在负了她的惦念。
十年她自杀,不是爱的刻骨,而是听说因果循环,她一定要好好的回报他这一世的无情。
她有一颗蛀牙,凉水灌着牙齿抽着筋的疼,到底让她如愿了。
路过白露的房间,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推了门进去。
怕惊醒他只开了小灯。昏黄的灯下她都能看清他的绒毛,此刻安静的睡在她的家里。
她坐在桌边看着睡的香甜的人,连睡觉都一板一眼的。雉子无辜,早熟还有一个相行的词,敏感。
乔渠的日记她看的很仔细,那样多愁善感的女子只能将对段明月的爱恨转移到他身上,小小年纪需要父母关爱的年纪,父亲不疼,母亲给予的却不是母爱,他奢望着她的爱,不论多失望,只能扳着脸隐藏自己的期盼。
伸手捋了他额前凌乱的发,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手腕上,为了那个孩子她又怎么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段明月呢。他既然非要自己承接他的感情,那么怪不得她将那些旧账懒在他头上了。
段白露隐约感觉有人在看头,迷糊间睁开眼睛,见是乔渠露出鲜有的微笑,喃了一句“妈妈”。
乔渠鼻子一抽“嗯”了一声,眼里尽是爱怜,替他拉好被子,“睡吧。”
他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乔渠又待了一刻钟才关了灯出去。
十年里尽管家人很少提及那个孩子,怕她难过,她一直在众人假装忘记了。可一个母亲,就算失去了记忆,还是忘不了那份痛。
回到房间却是睡不着了,房间里已经有了热气,脑子倒是清楚,摸了电话沉思很久终于拨了出去。
那边的声音隔着大洋,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沉肃,压着惊喜或是诧异,试探着喊了一声,“姐?”
“是我。”他一开口乔渠就不曾有陌生,“白露给了我电话。”
“嗯。”那边是努力压抑的低喘,不一会又喊了一声,“姐。”
“是我,乔雨。”她很是欣慰,他们不会抛弃她,最无私的爱大概只有亲情了。
“姐。”这一声不是第一次的疑惑,也不是第二次的紧张,而是撕心的呐喊。
“嗯,我听到了。”乔渠对着窗户笑了。
“姐,我想你。”这便开始哭泣。
“我也想你,想咱爸咱妈。”乔渠呵呵傻笑。
“我能回来看看你吗?”
“不要着急。元旦的时候我跟白露一起来看你们。”
“不要带段明月过来。虽然他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情。你……也不要原谅他。”
“嗯。”她自然是应了,乔渠为了段明月,一个自杀未遂赔了孩子,一个英年早逝陪了青春,这笔帐怎么也清不了了。
在乔雨絮叨的惦念中终于挂了电话,大大的玻璃上印着一张笑脸,还有三个月,她将见到他们。
一觉好眠。
段白露起来的时候乔渠已经做好了早餐,最是普通的早饭,熬的粘稠的稀饭,一份可口的咸菜,嫩嫩的水煮蛋,现在餐桌前对他笑的弯了眉毛,“睡得好吗?”
“嗯,很好。”他不觉也笑了起来,他昨天似乎见到了母亲,睡得格外的好。
“白露啊。”这又是她跟母亲的区别,母亲重礼仪,在饭桌坚持奉行“食不言”的政策,时间长了他便觉得习惯。可她不一样,手里忙着,嘴巴里塞着食物还能抽出空来说话,“马上国庆了,你有什么打算。”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欢快的说了起来,“我还要加班不能陪你,可是你一个人在家我又不放心,没人说话多无聊啊,总不能不停的睡觉看电视吧。作业什么的自然要放一放的,放假就该有放假的乐趣。”
“你要让我做一个贪玩的孩子?”段白露挑眉,脸上有些疑惑。从昨天就发现,她似乎特别在意他的童年,她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孩子,一个重心在玩耍的孩子。
“当然。”她竟然还点头,“你这个年龄不好好玩,难道等到以后?”
“我的童年已经过去了。”她亮亮的眼睛让他不自觉的低下头,他的童年是什么呢?大约是怕母亲烦他,压着好奇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老沉的一点都不可爱。”乔渠翻了翻眼睛又想起那本日记,这孩子特别乖巧,四五岁的年纪捧着书可以做上一天,后面又是新添了一句,大约是几年后加上去了,他那么小怎么可能认得那些字呢,偏偏还能一动不动的坐着,她除了一段失败的婚姻,还没有做好一个母亲,尽管他从未嫌弃过自己。有时候看着他渴望又隐忍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太残忍,因着可怜却又不知道如何待他,她本就是清冷的性子,所以就不咸不淡的保持着之前的模式,他们安静的彼此陪着彼此,她还是亏欠了他。乔渠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我今天便去请假,等你后天放假我们先飞去香港,去趟迪尼斯。”
“我不是女孩子。”段白露并没有提醒她美国也有迪尼斯,元旦去美国再去也不是不可以。嘴上抗拒着心里却隐隐雀跃,班上有好多同学去过了,他虽然羡慕却不敢对乔渠提,他的母亲根本就不愿意离开这个城市,离开段明月。
“那陪我去好不好?”她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他的餐盘里,也不等他同意又说了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骑马,高尔夫就不去了,那个太无趣了。等到了元旦我们去美国,那时候去滑雪,我们还可以找个晴朗的日子沿着1号公路一直开下去,那么长的路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开睡着了。还得带你一起去黄石公园,那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我总是想去可又怕地球真的从那里爆炸了,有你一起我也就不怕了。要不我们索性在美国多待一段时间,去趟大裂谷。”
他听着她不停的眉飞色舞,觉得很奇妙,心跳很快,以前对母亲他只希望她常对自己笑,不曾想她给了自己另外一个世界,不同于清冷和绝望的孤独,而是全新的欢快的世界,她说,我想你一起,我们一起。
也许他的世界从此也翻开了新的篇章,美好的不忍拒绝她,“课不能缺的。”
“哎,要学那么好干什么。”她咕哝一句又释怀,“不急,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没有说话,低头一口口的喝着粥,一碗下去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自然的又添了半碗,“粥不压饿多吃点但也不能太多,我准备了些小食,课间的时候吃一点,也可以跟你的朋友一起吃。”
“嗯。”他点头,以前这些好像都是保姆做的,母亲极少关心这些细节,有一年过年外婆做了他喜欢的红薯羹,外婆准备给他添一碗,他看了眼乔渠便拒绝了,他知道她不是怪他贪嘴,而是觉得他没有礼仪,食七分饱他却没有过控制自己。
“段白露。”乔渠忽然坐正了身子,见他对上自己的眼睛才严肃的说到,“我说那些不是为了讨好你,也不是想代替你的母亲。虽然我们在生理学上是母子,我没有义务哄着你,你也没有必要跟着我。我没有生你可你留着我的血,我就把你当做了我的儿子。可我不要你把我当成母亲,这对你原来的母亲不公平,她生了你也留着一样的血,无论我对你多好你这一生都必须记着她。”
“我知道。”他不傻,他能分清真心。
“你明白我也就放心。”她又笑了起来,伸出手放在他的眼前,晃的他有点眼花,“来,握个手,我们正式建立邦交,朋友的。”
他并没有过犹豫,他永远不会忘了他的母亲,那个寂寞的人,如果连他都忘了,谁还记得他来过,也许大家都记得,但总有淡忘的一天。
“好了,吃饱了,我们就该去学校了。”她松开他的小手,额,手心有点小热呢。
“不等段明月?”段白露昨天嘱咐了他不要迟到,没想到他还是爽约了。
“为什么要等他?”乔渠很坦然,手上已经将餐盒拎在手里,“虽然我暂时没有车,不过你要相信我,做公交也有一番味道。”
他跟在她身后出了餐厅。
“走,今天我带你体检下真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