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十月下旬,虽说是秋天,气温并没有下降多少。此刻已是下午三点的光景,阳光还是很充足。
乔渠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笼罩在光线里。
段明月犹豫着往前挪动着步子,他有种错觉,乔渠的脸似乎变得模糊不清,越靠近越看不清。
他忽然间有些害怕。
王重阳今天忽然理智在线的问了一句,你就不觉得她不一样?除了那张相同的脸。
段明月说有这张脸就够了。
他惦念的就是这种脸,这个人。
王重阳嬉笑,也对,你又了解乔渠多少呢?
他不了解曾经的乔渠,也不了解如今的乔渠。刚开始他以为只要是乔渠就好了的。
乔渠的脸,对着那张脸,他有许多的话想说,他想好好弥补他的错误。只要是乔渠啊。
但是,一切似乎都是他的想象。
他还是会贪心。
这个乔渠不在那样看着自己。没有。
一切又似乎都变了。
可如此,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不是她,不甘心自己找不回她。
更不甘心,就让这个有着一样脸的人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
“呦,隔了大半个城还能巧遇,果然是有缘呢?”乔渠一扭头也看到了微拧着眉头的段明月。薄唇紧抿,拉出一条细长的线。
此刻,迎面而来的他,背后似乎有着一片的白光,就像,带着翅膀的天使。
怎么会是天使呢?
不论是哪一个段明月,似乎都是她的噩梦。
“的确很巧。”段明月故作轻松的挤了挤笑,指着石凳一旁的空位,“我可以坐吗?”
乔渠很快收起诧异点了点头,“当然,这是公共设备,又不是我家的。”段明月虽然看着很温逊,骨子里大多数时候却带些傲气,礼仪在他想保持的时候总能做的最好。
段明月低头看了眼凳子。
白城种了许多梧桐树,眼下已经到了落叶的季节。石凳上零散的落着几片叶子。凳子是白色的,积落的灰尘很轻易的就能看到。
“啊,忘了,你有洁癖。”乔渠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了然的从背后抽出一本杂志丢在一旁,“自己动手。”
杂志是疗养院的专刊。
一阵风吹过,一张照片便落入段明月的眼睑。他翻了下眼皮,乔渠并没有注意到,她似乎一直在打量着什么?
顺着他的光看过去,路上车来车往,对面有些不算高档的小饭店,饭店前的人行道上也偶然几个人走着。他想她也许是在发呆。
照片拍的很不错。
半身照。穿着白色的医生服,胸口的口袋上印着小字,孟观澜。
他见过孟观澜的,就在不久之前,甚至他还跟自己打过招呼。
因为知道乔渠惦记他,段明月明知道孟观澜跟乔渠没有任何关系,且已经结婚生子,但他还是没有好脸色。
在疗养院,谁不知道孟医生。
平易近人,没有丝毫的架子。
医生病人都喜欢他。
是时下人人都称赞的暖男。在圈子里的风评也极好。
跟太太青梅竹马,情深不寿,双胞胎孩子,聪明又可爱。
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段明月之前调查孟观澜的时候就非常的不聚好感。这人,几乎是他的对立面。女人,应该都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吧?
在他跟孟观澜之间,乔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的。
幸好,他已经结婚生子了。
然而,一旦有了比较,就会有不甘心。
这是人之常情,所以,他相信乔渠一定会有。因此,他并不喜欢二人会有交集。就连他自己,都不想碰到这个人。
他,实在是太可怕了。
即便自己对他横眉冷对,他还是非常和煦跟自己微笑,就像没有脾气一样。他不喜欢他,内心却又不得不承认,对这样的人实在是提不起憎恶的心思来。
这让他更加的讨厌他。
他掩饰着内心地波动随意而又自然的将杂志扯了几页下来在凳子上摊开,也许出于心中那丝恶意孟观澜那篇报道也被他拉扯了下来。
又偷看她一眼,果然是自己小人,人家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
“看到对面那家小吃店吗?”二人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乔渠忽然叹了口气,“那个人,可是你曾经爱过的姑娘呢?”
“哪一个?”段明月心里一愣,瞬刻间便明白了,她说的是另外一个自己。拢拢了心思也眯着眼往对面看去。
马路不是很宽,大约五米的距离,加上两边的人行道,不会超过七米,又隔着茂盛的树干,段明月没有看出任何人来。
“就是那个,啊。”她忽然转头对他一笑,“段明月,你想要什么呢?”
不待他回答,又扭过头继续看对面,“纠正我们之间的错误?你看,不管什么时候的我们,总不会终成眷属。我们,都在不适合的时机等待着爱情。又在不适合的时机送走了爱情,也许,天注定,我们,都得不到幸福。”
“所以,你来了。”段明月隐隐觉得乔渠今天的话会令他有所不快。就像国庆前那一天的样子,他知道现在总觉得那是在梦里。第二天,她不见了,带着段白露不告而别额。
之后,就是这样的疏离。
如果那个时候她来跟自己说今天的话,也许他会冲动,会暴怒,自从乔渠死后,只要跟乔渠相关,他总会疯狂。
然而,今天,经过这么多天的沉寂。在段白露的问话后,他发现心里有些东西似乎变了,但是他不确定这到底对不对?
白露从香港回来后特地给自己来了一通电话,你一直都是那么自私,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自己。将她拉到这个世界,试图将她变成曾经的她,你不觉得自己残忍吗?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我妈妈?
他毫不犹豫的说不会。
挂完电话,他去看了乔渠。
因为他的要求,乔渠的墓地很隐蔽。他看着墓碑上的她,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熟悉的眉眼。他清楚的看出了两人的不同,几乎在第一时间呢。
乔渠的眉比她给更英俊许多,眼角上扬,带着克制不了的笑。
笑容也不一样。曾经的乔渠是内敛的,而现在的乔渠是放肆的,张扬的。
他觉得自己的确是所谓的“渣男”,明明知道不一样,还放任着自己,还比较着两个人。他是多么的卑鄙,还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曾经的乔渠是如今的模样,也许他们不是这个样子?
“我本有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段明月低低的吟了一句,声音有些低沉,“不应该是命定吗?”
“很久以前我相信这是命。”她的声音里也带着失落,“可后来,我不相信命。所以。段明月,我们就这样算了吧。就跟歌词里一样,一切随风而去吧。”
段明月明明想反驳,话却咽在嗓子里。
段夫人说,明月,你不能再冲动,遇事要沉稳。
崔行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个命。
乔姑妈说,段明月,话出口前别人转三圈,你得转十圈。
乔姑妈还说,你可想好了,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意的。
他都知道,他并不傻,只是在情感上迟钝且执拗。他明白大家的意思,若是再走了一个乔渠,他不会再如意的。
再也没有宏曾法师,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的巧合让他撞到。
“我,不甘心。”说话间,段明月将自己的手心掐的生疼,明明就在眼前,永远的咫尺天涯,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那又如何呢?”乔渠望着他笑,他的眼睛里烧着一股火,“你看,虽然你心里火气十足,可还是仍了下来。为什么?”
那是因为怕伤害你。
“因为人都会变啊。”她叹了口气,“我们都不是小孩子,小孩子都知道破镜难重圆,更何况我们,算什么镜子呢。”
段明月直直的望着她,他为什么变呢?
那是因为想变好一点,再好一点,能够配上她。
“一开始吧。”她忽然嗤笑起来,她还想报复他来着,报复什么呢?不过是我爱你你不爱我而已,怎么能以此为由报复呢。“段明月,我,你,这里的乔渠,我那里的段明月,都欠着各自世界的债,没有人能代替谁偿还,也没有谁替谁报复。”
我想偿还、弥补,你就来,所以并没有不对,对不对?
她站了起来,又望着对面的路,并没留意段明月的脸上苍白。“你不欠我的,我也不需要你补偿。我们,其实只是长的像曾经的陌生人。”
怎么能是陌生人呢?每一个人陌生人,我都能找到你的影子。到处都是你,怎么又会是陌生人。
“以后,我们就当个路人吧。”
怎么可以呢,他殒命折寿,千求万跪,怎么只能是这样一个结果。
是不是无论怎么做,都永世不得相见。
就想那曼陀罗,永远都是分离。
要是失败了呢?
上追碧落,下追黄泉,他也要找到。
若她不是她,你不是你,你要怎么办?
那就当菩萨施的咒。
你要知道,要是失败了,可没有再转世了。
这世上又有几人相信来生呢。
也是个可怜人。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就那么的残忍。给了他偷天换日的机会,却……
是他贪心了吗?
赔上了大师的命,赔上了自己的今生来生,不过是糊涂的一个路人。
段明月颤颤巍巍的努力站起来,膻腥却味涌上心头。
“噗”,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看见了白光。
光里有个人影,越来越淡,也成了白白的光。
“啊呀,有人摔倒了。”
惊叫声伴随着摔到声让乔渠迅速的转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呢?
他的脸色很白。嘴角的鲜血溢了下来,在秋日的白衬衫上星星点点。
为什么呢?
那张湿漉漉的脸。
乔渠“噗通”坐在了地上。手心里都是汗,冰冷冷的。
她想去探探她的鼻息,想去摸摸他的咽喉。
她记得,那一日,他走的样子。
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白的渗人。也瘦的厉害,眼窝深陷。因着化疗的原因,头发也渐渐的稀少,就连眉毛,都变的淡淡的。
段阿姨觉得太难看了,她细细的给他扑了粉,,描了眉,又给他选了一顶漂亮的假发,最后还给他换了套崭新的衣服。
亲自送他去了火炉。
那天,其实挺冷的,然而她并没有哭。
电视屏里播着画像,噗一下,什么都没了……
刚惊讶的路人早就围了过来,“姑娘你别哭啊,赶紧送医院啊?”
“估计被吓到了。”乔渠听到有人在说话,“这不就是疗养院吗,赶紧叫医生。”
四下的人都热心的帮忙起来。乔渠近乎麻木的跟在后面。
那张窄窄的急救床,那些随着车子奔跑起来的医生,那飞起来的白袍衣角,是多么的熟悉和刺眼。
就连那些消毒水的味道,都熟悉到几乎感觉不到。
“姑娘姑娘,别哭了。赶紧的。”
乔渠站在慌乱的人群中央,有人推她,也又人拍她。
这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啊。
孟观澜正从旁边路边,看了眼怪异的乔渠,问询了一旁的护士了解了下情况,挤过那几个热心的人,地给她一方手帕。
乔渠从那块青蓝相接的方手帕上,挪到了那张温和又关怀的脸上,近乎盲目又机械的吐了一句,“孟观澜。”
“你认识我?”孟观澜的确觉得她非常奇怪。刚刚在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并不喜欢多管闲事,可莫名的,她的悲伤令他挪不开步,甚至想靠近。
他想起了他的小女儿,性格很倔强,每当哭起来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流泪却不出声音,他想兴许自己又是父亲泛滥了,对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
他低头看了看外褂上胸口,那里并没有绣上名字,他很是善意的笑了笑,“我们见过?”
见过啊,怎么没见过。
他对面的姑娘睁大着眼睛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扬手在她眼睛挥了挥,“你是谁?”
你是谁?
她是谁?
她自然是乔渠,他的病人,他的女朋友,他以后的爱人。
“来,擦一擦吧。”
“哎呀,姑娘你怎么还楞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路人大妈急忙跑回来,拉着乔渠的手就跑,“赶紧赶紧,等着你呢。”
乔渠被拉着小跑,身子却装上他的手,她一回头,那方手帕飞起来,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蹲了下去,她被拉过了拐角。
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这是她刚刚才跟段明月说的,这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看,总有一条线,拉着他们。
她的世界是没有段明月与孟观澜共存的,连梦里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