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真闻言垂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说,马车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马车轮滚滚前进的声音,褚云兮定定看着挽真,似在等她的答案,又似怔忪发呆。
挽真沉默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是。”
褚云兮忽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凉,如寒夜中的鬼哭,她明明笑着,眼泪却从她眼中滚落,挽真死死捏着手,指甲都已经嵌进了肉里,她默默看着褚云兮笑,心中一时涌过许多复杂的滋味。
褚云兮慢慢止住了笑,她看着挽真,似是从未见过她一般,“我总以为,你心中还有一点是非善恶,却没想到,原来我错了,错把欺骗当了真心。”
挽真心中一突,面上神色淡然,微微一笑:“奴婢本来就没有真心,也从来没有说过要拿出真心。”
“好!是我褚云兮蠢笨,竟然还盼着不该盼的东西,挽真,当初我是真心想放你走……罢了,既然你我已经如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只问你,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对他?”褚云兮勉强平定心绪,问道。
挽真抬头看着褚云兮,半晌才道:“何苦呢?纵然知道了你也不能改变结果,何必徒增烦劳。”
褚云兮闻言,心中咯噔一声,有什么东西摔碎了一地,她忽地一把抓住挽真的手,似疯癫一般问道:“是不是没有生路了?是不是你们不害死他不会罢休?是不是……是不是……”
挽真不肯直说,其实已经表明了,褚卫忠要慕容战死!其实她该早就明白的,当初褚卫忠叛主求荣,慕容战恨他,他何尝不会是同样恨着慕容战的!更何况,慕容战刚刚打了胜仗,贺兰御怕他功高震主,眼下顺势,贺兰御岂会轻易放过慕容战?
褚云兮越想心中越冷,抓着挽真的手忽地就没有了力气,她眼中尽是凄惶,让人不忍睹视,挽真微微一叹,最终吐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褚云兮失声问道,心中已经涌过惊涛骇浪。
“王妃难道真的那么天真的以为,王爷会放过侯爷吗?亡国之恨,灭族之痛,王爷早就对侯爷恨之入骨,此次栖霞关一役,王爷之所以肯出战,是因为皇上答应王爷,若王爷凯旋回朝,便以侯爷的人头为祭。王妃,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永远不能两全的。您应该知道,您没得选择。”
是啊,她没得选,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进退两难,她没得选择啊。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呢?仇恨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可她心中又明白,慕容战那么骄傲的人,又岂会放着血仇不报?
原来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不该重生在这个时空,不该去延续这个叫褚云兮的女人的生命,也就不用一路走来,痛苦不堪。
原来一切都是错,她一颗心,又该如何安放呢?她颓然的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心中更是苦涩难言。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滚滚前进,明明是坦途,她却仿佛是走进了地狱。她曾说过,他若是死了,她不会独活。
她心中渐渐松脱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也能和慕容战生死不离。
大内,天牢。
四周漆黑,只有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老鼠蟑螂肆无忌惮的跑着,地上血迹斑驳,而那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慕容战却是泰然靠着墙壁坐着。
所谓三部会审,其实不过就是贺兰御要一份他认罪画押的认罪书,那认罪书上每一条罪名,都足够他抄家灭族,只不过他族早已经被灭了!
刚刚经过严刑逼供,慕容战浑身是血迹,身上斑斑驳驳的都是伤口,他喘息着无声的冷笑,贺兰御终于等不及下手了,他死死的捏着拳头,眸中满含杀气。
远处,清晰的脚步声渐渐的传来,慕容战静静听着那脚步声,慢慢闭上眼睛。
有人将牢门的钥匙打开,一道嘲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滋味好受吗?慕容战。”
慕容战冷笑一声,连睁眼都懒得,他并不说话,来人似受了极大的侮辱,上前一把拽住慕容战破烂的衣襟,怒道:“说话啊!本太子问你,慕容战,说话!”
慕容战慢慢睁眼,见太子贺兰傲一脸震怒的看着自己,他冷冷道:“太子殿下屈尊降贵,也不怕沾了天牢的晦气吗?慕容战一介囚犯,当不起太子殿下如此厚爱。”
贺兰傲目光灼灼,却是冷笑一声:“慕容战,你已经是一介囚犯,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本太子说话?”
慕容战哈哈一笑:“那太子殿下又何必费心来和一介囚犯说话?太子殿下若是来看慕容战的笑话,那么你可以走了。”
他说着,轻咳起来,唇角溢出丝丝血线,连日来的酷刑,已经让他身上都是伤,要不是他有一身武功撑着,他已经死了。
触目的血,让贺兰傲眼瞳猛地一缩,震怒道:“慕容战,你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向本太子低头?只要你说一句话,本太子会有办法救你。”
慕容战闻言,狂笑起来,喉间血腥涌起,他忽地“噗嗤”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鲜血喷在贺兰傲脸上,一片粘腻,贺兰傲手紧了紧,“是谁打的你?本太子要他狗命!”
慕容战捂着心口,霎时停了笑,冷冷道:“太子殿下不必在此猫哭老鼠,慕容战一条命不值钱,太子殿下若是以为从此可以对慕容战予取予求,那么太子殿下你错了,慕容战宁可死,也不要太子殿下救。慕容战的骨头,即便是打折完了,也不会跟太子殿下!”
“你!!”贺兰傲脸色一变,几乎要一把将慕容战掐死,“慕容战,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太子殿下,不是慕容战。”慕容战默然的道,唇角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仿佛贺兰傲所做的一切,就像一场跳梁小丑演的戏。
“慕容战,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相信本太子对你是真心?”贺兰傲看着慕容战冷漠的脸,忍不住问道,心中一时涌过千百种滋味,为什么他就不肯相信他对他是真心?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就不肯相信?
慕容战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冷笑道:“真心?太子殿下不觉得可笑吗?男人对男人也会有真心?慕容战是男人,不需要任何人的真心。”
“那褚云兮呢?”贺兰傲反问,眸中杀气一掠而过,他心中无数次的想杀掉褚云兮,也派人动过手,但褚云兮命大,掉进湖里也淹不死,往后褚卫忠便命挽真时刻注意褚云兮安全,所以褚云兮才会活到今天。慕容战说不需要任何人的真心,可为什么他却三番两次纵容褚云兮?贺兰傲心中早已经憋了一口浊气,要不是看在现在褚卫忠对他还有用,他不会顾及任何人,会要了褚云兮的命。
慕容战心中一震,面上却是冷笑:“那是慕容战的事,与太子殿下无关。”
贺兰傲冷笑连连:“与本太子无关?哈哈,好!慕容战,既然与本太子无关,那么本太子杀了她,也与你无关!”
贺兰傲说罢,猛地松开手,慕容战重重的跌在地上,贺兰傲冷然转身离去,慕容战死死捏着拳头,看着贺兰傲离去的背影,冷冷道:“你要是敢动她,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贺兰傲身形猛地一顿,他冷冷回头,眸中几欲喷火:“好!既然得不到你的心,生生死死相互纠缠也好!”言毕,他头也不回的冷然离去。
慕容战捂着心口猛地咳嗽起来,鲜血簇簇从他嘴角溢出,这天牢里暗无天日,不知昼夜,他慢慢止住了咳嗽,从褴褛的衣衫里掏出一枚暗哨,他眸中涌动阴郁,慢慢将暗哨放到嘴边,将那暗哨吹响。
忠正候府。
马车在忠正候府大门前停住,早已有人在府门前等候,马夫连忙下车和等候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点了点头,上前道:“恭迎王妃回府。”
马车内褚云兮一惊,心中明白自己根本无法逃脱,她强自镇定下来,慢慢起身走出了马车,刚才说话的是一个年纪四十左右的男人,此刻正垂首恭敬的站在一旁。
褚云兮下了马车,问道:“侯……我爹在哪里?”
那人连忙回道:“侯爷正与几位大人在书房议事,吩咐奴才来迎接王妃到偏厅等候,侯爷马上就过来。”
褚云兮抬头看了一眼忠正候府大门上悬挂的匾额,淡淡道:“好,我就在偏厅等候。”
那人见褚云兮没有为难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妃请。”
褚云兮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下了马车的挽真,径直朝侯府里走了进去。挽真站在她身后看她窈窕的身影渐渐走远,这才默默进了侯府。
褚云兮是第一次到忠正候府,自然是找不到路,幸好之前她用失忆掩饰过一切,侯府里的人也都知道,那人便在前头引路,等到了偏厅,那人吩咐人上来倒了茶水,端了些糕点,这才垂首站在一旁。
果然不一会儿,褚卫忠来了,褚云兮是第二次见褚卫忠,她脑中回荡着马车上挽真的话,心中顿时索然,褚卫忠已经走到偏厅,脸上带着笑意,“云儿,你回来了。”
褚云兮勉强一笑:“嗯。”
褚卫忠明知她是为何回来,却是绝口不提,上前道:“难得你回来一趟,老李,吩咐下去,晚上为云儿接风。”
那叫老李的正是之前迎接褚云兮的人,闻言立即恭敬的领命而去,褚云兮见老李走远,偏厅里只剩下她与褚卫忠两人,忽地跪地道:“父亲,云儿此次回来,是有事求父亲,还望父亲成全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