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战说罢,捏了白子在手中,想了想,将白子落下,贺兰御捏了黑子,慢慢落下,两人无声的下着棋,如同这政局,如同这国家。渐渐的白子竟摆脱了困势,占了上风,贺兰御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最终白子反攻,杀得黑子片甲不留!
好厉害的杀招!潜藏极深,在最重要的时刻起势,扭转了局势!
慕容战看着棋局,淡淡道:“皇上输了。”
贺兰御脸色铁青,他定定看着棋盘上的棋子,眸中阴郁一掠而过,他在心中冷笑,原来这才是他慕容战真正的本事!这么多年,他倒是看错他了!
贺兰御扔了手中的黑子,冷笑连连:“没错,朕是输了。不过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局棋而已。”
慕容战起身跪地一拜:“皇上说得是,不过是一局棋局而已。”
贺兰御见他伏底,不由心中掠过一种痛快,“摄政王不要当真,平身吧。”
慕容战却不起来,他盯着地上的青石砖,一字一字道:“棋局不能当真,那么当日皇上答应过臣的事呢?如今臣已经得胜还朝,皇上允诺给臣的,是否也该兑现了?”
贺兰御端了盏茶,抿了一口在口中,淡淡道:“朕当日答应过摄政王何事?怎么朕竟不记得了。”
慕容战浑身一震,长袖中拳头已经捏得青白,他咬了咬牙,极力平静着自己的心绪,平静道:“当日皇上答应臣,若臣凯旋回来,便将忠正侯的人头许给臣,臣今日便是来向皇上要忠正侯褚卫忠的人头的!”
贺兰御却是哈哈一笑,“摄政王未免天真,朕岂会答应摄政王这种事?且不说忠正侯乃一朝重臣,就说朕一国之君,岂会与臣子缔结什么盟约?摄政王是不是打仗打久了,脑子糊涂了?”
贺兰御矢口否认,慕容战忽地抬头看着贺兰御,他脸上神色波澜未动,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贺兰御,贺兰御心中一凛,竟被慕容战看得有些想躲,他起身走到龙椅上坐下,他双手抚摸着龙头,似安定下心中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再说,就算朕真的答应过凤王什么,但杀人也是要证据的,王爷拿不出证据就要朕杀人,朕岂不是成了昏君了?”
慕容战忽地低声轻笑:“是,是臣糊涂记错了,也是臣太天真了,才会如此愚蠢的相信不该相信的东西,争取不该争取的东西。”
贺兰御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他看着慕容战哈哈大笑:“摄政王一路辛劳,记错了也无关紧要,不过朕倒想问问摄政王,朕明明叫你班师回朝,为何你却抗旨,不带一兵一卒回京呢?”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冰冷,抗旨,他要他担着这抗旨的罪名,用这个罪名去抵褚卫忠一颗人头!
慕容战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他淡淡道:“非是臣不愿班师回朝,实在是没有兵卒供臣带回朝来。栖霞关、云关刚夺回来,若不派重兵把守,倘若西贡、南楚卷土重来,王师于京,栖霞关、云关等于拱手相送,臣如此辛苦才将栖霞关、云关夺回来,绝对不会再轻易让出!我赤国万里江山,臣誓死守护!”
夜间的风比白日里更冷冽,呼啸而来,似刀割面。
上林苑里却是一排暖意融融,歌舞不绝。贺兰御坐在上位,眼中已经带了几分醉意,底下朝臣纷纷向慕容战敬酒,一场酒下来,慕容战已经醉得七七八八,一双眼却分外的清明。
贺兰御也觉意兴阑珊,自己先回了宫,朝臣大多喝得腮帮子通红,却尽是意犹未尽,贺兰傲一个人冷冷独酌,他醉里清明,一双眼灼灼看着慕容战,不觉眸中阴郁一闪而过。
他忽地踉跄起身,端了一杯酒水,走到慕容战身边,他邪魅一笑:“摄政王?哈哈,来,本太子敬你一杯!”
贺兰傲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慕容战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端了桌上的酒,淡淡道:“谢太子殿下。”
贺兰傲忽地冷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极其荒唐的笑话,“谢?本太子可当不起摄政王的谢,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摄政王的名字?哈哈……”他笑声癫狂,慕容战淡淡的看着他,并不答话,一旁的朝臣听得分明,纷纷噤声。
贺兰傲冷笑连连,慢慢扫过朝臣,踉跄着走出了上林苑,朝臣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继续宴饮,还是就此作罢。
慕容战眼眸半眯,平静的看着贺兰傲离去,朝臣中有人出声缓和了气氛,上林苑一时又热闹了起来,慕容战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搁下了杯子,也慢慢向上林苑外走去。
他方才走出上林苑几步远,忽地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力气之大,竟让慕容战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他剑眉一皱,随即看清楚他身后赫然站着的是醉醺醺的太子贺兰傲。
慕容战额上青筋隐隐跳动,咬牙一字一顿道:“请太子殿下松手!”
贺兰傲眸中几分醉意,他死死的抓住慕容战的手,薄唇一勾,扯出一抹轻佻的笑意:“本太子不松,你又能耐我何?”
“你……”慕容战冷冷吐出一字,剑眉紧皱,他忽地催动内力,生生将贺兰傲震开几丈远,贺兰傲顿时酒醒了大半,不由震怒道:“你敢对本太子不敬?”
慕容战拳头捏得死紧,闻言冷笑:“不敬?太子殿下抓着臣的手,臣情急之下迫于无奈只好请太子殿下放手,臣不敢对太子殿下无礼,更谈不上不敬。”
贺兰傲气得脸色铁青,怒道:“慕容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刚才臣已经喝得够多的酒,不想再喝了,太子殿下要喝酒,臣不陪了。”慕容战冷冷说道,言毕他转身便走。
贺兰傲在他身后冷笑连连,他看着慕容战的身影,咬牙道:“慕容战,总有一天本太子会叫你心悦臣服的来求本太子的!不管你有多少根傲骨,本太子都要一一为你折断!”
贺兰傲言语涓狂,慕容战却头也不回,他忽地一拳砸向宫柱,眸中俱是冰冷怒意。往事如流水从他眼前掠过,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一眼!凭什么!当初慕容战是太子,也就罢了,凭什么现在他是太子了,他还是不屑自己?
他心中升起汹涌怒意,冷冷看着慕容战离去的方向,拳头捏得青白,“啪”的一声竟将上好的楠木做的宫柱一掌劈断。
“太子殿下何必为个不领情的人动怒呢?”不知何时,褚卫忠已经走到他身后,正一脸笑意的说道。
贺兰傲猛地回头冷冷一笑:“本太子的事,不需要你来插嘴!”
褚卫忠谄媚一笑,上前道:“是老臣多嘴,只不过太子殿下难道还看不出来,摄政王的傲骨不是一两天就能折断的,他这样的人,只有彻底打断他筋骨,他才能真心臣服太子殿下的。”
贺兰傲脸色一沉,震怒道:“本太子说过,这是本太子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还有,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你要是敢再动他一根汗毛,本太子绝不饶你!”
褚卫忠犀利的眼中冷意一闪而过,“老臣不敢,先前老臣想杀他,只是因为他要老臣的独女死,更何况,老臣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他,怎么敢再动歪念,太子殿下放心,老臣一定助殿下得偿所愿。”
贺兰傲冷哼一声,拂袖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他说罢,冷然离去,褚卫忠看着他背影没入暗夜,如狼一眼的目光晦暗阴沉,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来,他在心中冷冷道:哼,贺兰傲,既然是你送上来门来,就不要怪老夫无情了!就凭你这点本事,还真的想做皇帝?痴人说梦!
凤王府,褚云兮的住处。
夜已经深了,褚云兮却辗转难眠,慕容战现在在做什么,她脑中反反复复掠过这个想法,最终叹息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窗外冷冷的夜发呆。
屋内空空荡荡,难免看着有些心伤,终归她还是一个人单影寥落。
这京中风云诡谲,异动连她这个不太关注时事政治的人都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也许,这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只是慕容战,他会平安吗?
她其实别无所求,即便不能与他长久,却还是希望他此生,平安喜乐。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她心中最简单却也是最难达成的心愿,她知道慕容战是那注定要飞天的凤凰,而自己,终究只是凡人,只能仰望,却不能拥有。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中也似夜一样沉重黑暗,夜无声,却是这样真实的存在。
忽地,她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似有些微微的叹息:“这么冷,你站在窗前做什么,小心着凉。”
她心中一震,猛地回头,见慕容战一身玄色狐裘,身上还带着寒气,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身后。
她微微一笑:“睡不着,想起来看看有不有星星。”
慕容战脸上神情未动,只是看着她的脸淡淡的道:“这寒冬时节,怎么会有星星?你连撒谎都不会,又怎么骗得了我。”
慕容战说罢,解下狐裘,走到软榻前坐下,“你在担心。”
他一语道破,这就是慕容战,从来都不会拐弯抹角,也从来这样不管别人心中所想,他说罢,静静的看着她,似在等她回答。
褚云兮不敢去看他的脸,怕只要一看,便忍不住泪流,她垂头看着地上的青石砖,半晌才涩然道:“我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我什么都不能阻止,连……连多看你一眼都是奢侈。”
慕容战默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褚云兮,尘世间有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不做,老天都会逼我去做。为报血仇,这条路我没得选,栖霞关我谢你救我一命,我不愿欠人东西,来日里我会还你这份恩情,至于其他,慕容战谢你厚爱,但你我……终归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