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战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他走了,去完成他未竞的梦想,我们应该替他开心。”
萧彻心中结结实实的一痛,他捂住自己的脸,半晌才问道:“皇上,有没有恨过我们?我想,他心中一定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一个问题,他和杨凤青一直都不敢去问,可现在他却问了,只为给杨凤青一个答案,即便他已经不能亲耳听到。
是他们一手设计,让慕容战杀掉褚云兮,虽然最终褚云兮活着,可她的心中对慕容战却只有恨意,这样的生离,痛彻骨髓。
慕容战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举目望着四方,这是他的天下,是他的江山社稷,是他的责任,成大事,总要有牺牲,这一点他早就清楚明白,可心还是会痛,夜夜承受煎熬,所以这大半年来,他只能依靠处理政事来缓解心中对褚云兮的思念,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是,他没有恨过,他们三人曾经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为自己夺回慕容家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哪怕最终安排设计褚云兮的死,也只是为了自己。他心中不是不明白,可他也只是一个凡人,有他的七情六欲,爱恨执着。
如今,褚云兮远在大凉,杨凤青又远赴云关,这条帝王之路,真的就只能是孤单寂寞吗?
慕容战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艰涩低沉:“没有,朕始终记得,我们三人是兄弟,朕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朕好。可是萧彻,朕也只是一个人,朕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朕身为一国之君,可笑的是,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朕是恨自己,恨自己软弱无定,不敢说爱,更不敢许她将来。”
这就是无奈,明明怕爱上,却又已经将真心相许,想爱,却又不敢爱。
萧彻看着那条通往云关的路,心中晦涩难言,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可只是一转瞬,他又亲自将那念头掐灭,杨凤青一心想要他留在庙堂,做个万人景仰的王爷,他又怎能忤逆他?
十数年岁月刹那在风中消散,萧彻看着那条路,忽地轻轻一笑:“萧彻明白,想爱却不敢爱,不能爱,到底有多么痛苦。”
天边风云涌动,天光将世界照亮,这世间,总是会有光明,无论黑夜多么漫长,光明总会到来。
大凉,皇宫。
御书房内,香雾缭绕,雅致倒多过肃穆。皇帝凤淮喜好文雅,所以这御书房倒不像别国批阅奏折处理政事的地方,更像一处寻常的书房。
凤淮正倚在软榻上看书,因为他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御书房里便多置了这一张十分柔软舒适的软榻。软榻前的小几上,搁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
昨夜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人忘记了关窗,冷风吹了进来,凤淮受了凉,今早便咳嗽不止,御医一早过来把了脉,好在并无大碍,开了几帖药,便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凤淮自幼讨厌闻到药味,喝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凌迟,可偏偏他那个弟弟对这事极其看重,自己稍有懈怠,便被凤殇念叨不停。
药汁的热气渐渐消散,一旁伺候的宫人小声道:“皇上,药快凉了,皇上还是趁热喝了吧。”
凤淮长眉一挑,声音儒雅而又温和的道:“朕知道,小三子,这次你可不许向胄王打朕的小报告,否则,朕……”凤淮说着,那书抵着额头,想了想,笑道:“否则,朕罚你三天三夜不许睡觉。”
叫小三子的宫人顿时愁眉苦脸道:“皇上这不是叫小三子为难吗?要是让胄王知道,小三子……小三子就活不成了……”
凤淮见小三子脸上发白,无奈的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门外这时响起宫人的禀报声:“启禀皇上,胄王求见。”
凤淮连忙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倒进嘴里,药汁十分苦涩,他眉头越皱越紧,等药汁喝完,小三子连忙递了蜜饯上前:“药苦,这是王爷特意吩咐小三子为皇上准备的。”
凤淮心头一暖,捡了颗蜜饯放进嘴里,果然不那么苦了,他正待要说话,凤殇已经不请自来,见凤淮嘴角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的药汁残汁,无奈的摇了摇头:“皇上,良药苦口,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又总是不吃药,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
凤淮连忙赔笑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今后朕一定不会推了,这样好了吧?”
凤殇无奈道:“皇上,臣弟这都是为你好。”
凤淮温和的一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凤淮,你坐,我们兄弟大半年不见,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就饶过朕这一次好不好?”
凤殇见他这般,便不再说,他在椅子上坐下,见凤淮脸白得像团纸,不禁心中又是一痛,虽说自己已经尽量不让凤淮处理政事,尽量不让他劳神,可他的身体,还是一日一日的衰败了下去。
凤殇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带着和煦的笑意:“臣弟这次去赤国收获颇丰,赤国新帝慕容战已经答应臣弟,十年之内不进犯我大凉,两国和平共处。”
慕容战志在天下,凤殇心中自然是明白,如果不能阻止他一统天下,那么至少他为大凉万民争取到十年的安宁。十年之后,如果只能兵戎相见,那么他亦会为了大凉,征战疆场,誓死守护大凉。
凤淮微微一笑:“朕听说,慕容战是为了一个女人才答应与我大凉签的这协议,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凤殇脸色一沉:“是谁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
凤淮见他沉了脸色,笑道:“七弟也不必着恼,朕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美丽的女人,能让堂堂一国之君慕容战做出如此大的让步,朕倒真想一睹庐山真面目。”
想见?凤淮想见褚云兮!
凤殇心中猛地一震,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紧张:“皇上真的想见她吗?”
“是,”凤淮捂着冰凉的薄唇轻轻咳嗽了几声:“朕想见一见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叫慕容战也心甘情愿为她折腰。”
凤殇看了凤淮一眼,见他脸上满是希冀,强压住心头的酸涩,不由微微一笑:“她如今就在臣弟府上,皇上若是想见,改日臣弟带她进宫来便是。”
凤淮心头猛地一跳,惊喜道:“她真的在七弟府上?”
凤殇握了握拳,却是笑道:“是,她千真万确是在臣弟府中。”
凤淮一击掌,笑道:“好!不过七弟你不要吓着她,朕改日亲自去七弟府上瞧瞧,七弟可不要先说穿朕的身份。”
凤殇知道凤淮向来不喜欢自己的身份,便顺了他的意思:“好,臣弟不说便是。”
凤淮不禁喜上眉梢,病态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两抹红晕,凤殇静静的看着他,心中有什么被猛地一揪,他垂下眼帘,将自己的萧瑟落寞隐藏了起来。
门外这时响起宫人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长袖中,凤殇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原来无论经历多少,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他在面对她时,仍然还有着当初年少懵懂的情怀,凤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目光慢慢对着御书房门口。
门外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她一身凤服,纤细白皙的手扶着宫人,正缓缓走进来。皇后苏瑾,容貌倾城,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凉第一才女!
凤淮已经走了过去,他握了苏瑾略微冰凉的手,温和的笑道:“皇后怎么过来了?”
苏瑾淡淡一笑,目光却落在已经起身站在一旁的凤殇身上,“臣妾听闻皇上昨夜受了凉,便过来看看。”
凤淮拉了苏瑾在一旁坐下,闻言,紧了紧她的手:“朕知道你关心朕,但你现在怀有身孕,不宜劳神,别累着自己了。”
凤殇心中猛地一震,他抬头看着苏瑾,见苏瑾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美眸中隐隐有着希冀,更多的却是嘲讽,凤殇咬了咬牙,问道:“皇后娘娘有孕了吗?”
凤淮一拍脑门,笑道:“你看朕这记性,光顾着问政事,倒忘记告诉七弟这个好消息了,皇后已经有两个月身孕,朕就要做父亲了!”
苏瑾沉默的看着凤殇,凤殇脸上微微一白,却又笑道:“臣弟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苏瑾忽地冷笑一声:“胄王是该恭喜本宫,本宫能有今天,都是胄王一手成就的,不是吗?”
凤殇心头一颤,一时无言以对,凤淮并没有听出苏瑾话中的异样,笑道:“是啊,说来朕也要感谢七弟,要不是七弟,朕又岂会认识梓潼。”
苏瑾和凤殇纷纷垂下了头,苏瑾脸色十分难看,凤淮以为她是累了,便关切道:“朕已经没事了,皇后也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回宫去歇着吧,免得动了胎气。”
苏瑾看了一眼凤殇,“臣妾一个人回宫有些害怕,想来胄王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就请胄王送本宫一程可好?”
凤淮点了点头:“也是,你现在行动不便,那些粗人朕也不放心,七弟,你就跑一趟,替朕送皇后回宫。”
千万个“不”字已经到了嘴边,但他却只是轻声说道:“是,皇上。”
苏瑾伸手扶了一旁的宫人,缓缓走了出去,凤殇朝凤淮施了一礼,缓缓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日光将苏瑾纤细的身影拉得老长,虽说她已有两月身孕,可身材却丝毫没有走样。
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只是人的心有尽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