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看着他策马而来，当看到城墙上那孱弱摇摇欲坠的身影时，他心一紧，几乎是使尽了全部力气拍马，像风一样向她奔去。
风吹散了流云，天空竟然渐渐亮了，升起今年春天的第一个暖阳。
“褚云兮，你给朕下来！”一掠上几十级台阶，他怒极嘶吼，风声和着他的嘶吼让城下所有人为之一震。
城墙上褚云兮慢慢转过头去，她慢慢伸手想要再一次去勾勒他俊逸的轮廓，“慕容战……慕容战……”
她叫他名字，低沉而苍凉，像是要将他的名字永远铭记，又或者永远怨恨。
“褚云兮，朕叫你下来你听不见吗？你给朕下来！”慕容战额上青筋暴出，一步一步向城墙靠近。
她忽的站起来，毫无血色的脸在冷风中显得尤其的苍白，她向后退了一步，半只脚已经悬空，她蓦的指着慕容战厉声高喊：“慕容战你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立即就跳下去！”
所有人都怔住，普天之下没人敢如此同慕容战讲话，因为如今，慕容战已倾权在手。
慕容战看她脚下已经悬空，惊得连忙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褚云兮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却是深深的绝望。
“慕容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还记得这句话吗？”她凄凉一笑，脑中回想起当日自己教他这句话时的情境。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语文本来超级烂，烂得所有教过她语文的老师都想哭着去跳黄河，但她却记得这句话。
慕容战冰冷的表情终于开始变了，他惊恐的高喊：“朕记得！你下来，朕记得！”
“记得？哈哈……慕容战，你要是记得，又岂会如此对我？慕容战……慕容战……褚家人都死了，不是吗？”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滑落，但她在笑，凄厉绝美妖艳，仍是当初那个洪都第一美女。
慕容战脸色煞变，脸上所有的血色在刹那变成惨白：“你说什么？”
“慕容战，我都知道了，你害得我……你害得我终生不能有子嗣，慕容战，是我瞎了眼才会相信你，才会拿颗真心去爱你，慕容战，你根本就是冷血无情！褚家人全都死了，所以我也该死……”她绝美的脸上，此刻全是怨恨。
“不！朕不准你死！”他惊恐的大喊，心一下子抽紧，像有无数把刀一齐扎在他心口。
“不准？慕容战，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她淡淡的笑着，但那笑没有丁点的温度，冰冷冷犹如寒冬大雪。
“慕容战，此生我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了你，我更不该将一颗真心拿给你践踏……慕容战，这仇恨今生不能要你拿血来偿还，那么若是有来世，我绝对会要你拿血来还……”她望着他，笑着说完这一句，慢慢向后倒去。
后面是几十丈高的城墙，摔下去，必死无疑。
风更大了，她身体轻飘飘的下坠，白衣灌风随风飞舞。
美！美得惊人，让城墙下所有士兵都被他的美惊得呆掉。
“不！”慕容战大吼，目龇皆裂，他徒劳伸手妄想抓住些什么。
但褚云兮的身体只是逆风坠落……坠落……
原来这就是失去，这就是无能为力，这就是爱恨不能，却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慕容战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坠落，终于忍不住心中那憋着的一口血气，“噗嗤”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后有人惊呼：“皇上！皇上！……”
身体轻飘飘的软了下去，那一刻，他闭上眼睛，泪珠从眼眶中无声的滚落，痛，彻骨髓。
城楼之下，一道黑色的人影忽地跃起，将逆风坠落的褚云兮紧紧的接住，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他手腕“咔嚓”一声脱臼，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尤其的刺耳。
有侍卫忽地在城墙上大叫：“有此刺客！不好了，有刺客！……”
慕容战心中猛地一抽，他捂着心口猛地向前两步，城楼下，一个黑色的蒙面人抱着已经昏迷的褚云兮，那人抬着头，目光中满含杀气，正冰冷的看着他。
城楼下侍卫已经将那黑衣人围住，慕容战脸色煞白，猛地冷喝：“谁都不许动！放他们离开！”
萧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慕容战身后，他眸光复杂的看着慕容战，“皇上，褚云兮必须要死！”
慕容战冷然转身看着萧彻，神色冷冽如地狱修罗：“你们做这一场戏，不就是想叫朕死心吗？她已经如了你们的愿，朕现在求你，放她一条生路！”
慕容战说完，撩起衣服竟然就笔直的跪下，萧彻脸色陡然一变，连忙跪地道：“皇上！皇上这是折煞了萧彻，萧彻……答应皇上就是。”
萧彻说着，将慕容战扶了起来，慕容战胸前那斑驳血迹看上去尤其的凄凉，他踉跄着走到城墙前，看着城楼下侍卫渐渐退开一条路来，远处忽地奔驰来两匹白色的骏马，那黑衣人抱着褚云兮轻轻一跃便坐上了其中一匹，而后那黑衣人用尽力气拍马，两匹马在冷冽的风中渐渐的疾驰远去。
慕容战看着那身影渐渐消失，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城头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消失，所有的一切爱恨纠葛也在刹那终结，是该庆幸，还是该嘲笑这可笑的命运？
萧彻心中猛地一惊，他上前抱住晕倒的慕容战，狂吼道：“来人！送皇上回宫！”
冷冽的风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来，身体就像被破开了无数个洞，吹得身体里都是寒意，但他心中的寒意更甚。
永远的失去她了！这个声音不断的在脑中对自己说，永远的失去了，永远。
没有了她，要来这至高无上的冰冷皇位又有什么意思？纵然站在这天下至尊的位置，可来来回回的还不都是孤独？他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可这一切的结果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他又有什么理由去问为什么？
胸臆中满是苦涩痛苦，原来到头来，他连问一句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等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你会知道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值得吗？
值得吗？
冷风渐渐将这问句吹散，他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原来即便在梦里，也是这般的生不由己，这般的无能为力。
夜总是来得特别的快，冰冷寒凉，让人心中恍惚生出绝望。
皇宫，养心殿，慕容战登基之后的寝殿。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御医静静的守在一旁，伺候的宫人都在养心殿外静静的立着，萧彻紧皱着眉头，终于等得不耐，上前声音极轻的问道：“皇上为何还没醒？”
御医心中也是焦急，皇帝不醒，他的人头可就危险了，那御医连忙道：“回端亲王的话，皇上是急火攻心，加上之前的伤势未愈，也许会昏睡得久一点。”
萧彻脸色掠过狐疑：“那皇上什么时候会醒？”
御医小心斟酌着词句，声音有点发抖的道：“这个……老臣不敢说……一切都要看皇上……”
萧彻闻言沉默，许久才道：“你先下去煎药，本王和杨总管在这里守着便是。”
那御医自然是巴不得，立即道：“是，王爷，老臣告退。”
等御医退了下去，萧彻和杨凤青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同时看向床上昏迷的慕容战，许久，萧彻才道：“凤青，我们……错了吗？”
杨凤青哑然开口：“没有，我们没有错，成大事总要有牺牲，将来皇上会明白你我今天所做，都是为了赤国的江山，为了天下万民。”
萧彻也疑惑了，身为臣子，他们都没有错，慕容战爱上褚云兮，也没有错，错的是什么？命运翻云覆雨的手，为什么总是这般无情？
萧彻长长叹了一口气，门外这时有宫人来报：“王爷，云关八百里加急战报。”
萧彻神色一凛，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慕容战，和杨凤青道：“国事重要，我先去处理战报的事，你就留在这里守着皇上吧。”
杨凤青点了点头，“好，国事为重，有我在这里守着，你放心吧。”
萧彻想了想，道：“褚卫忠身边的那个细作，你打算怎么处理？”
杨凤青眸中杀气一掠而过：“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吧。”
萧彻看了杨凤青一眼，这才转身，脚步匆忙的离去。
等萧彻已经走远，杨凤青看着慕容战苍白的脸，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皇上，请你原谅凤青，凤青做这一切也都只是为了你，为了慕容家的江山……这一路走来，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太沉重的代价，所以，这条路容不下儿女情长，如果不能无情，又怎么配得起这帝王之尊，又怎么面对将来的征战厮杀……皇上，为了赤国江山，为了天下万民，凤青愿意做这个罪人，将来四国归一，凤青会向你谢罪……对不起……”
对不起，这江山天下太过沉重，所以他只能逼迫他走这一条路，只有无情，才没有弱点，只有无情，才配得起这帝王之尊，自古如此。
那夜风里夹杂着谁的一声叹息，渐渐吹远，慕容战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杨凤青，不是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只是这剜心一样的痛，在这冰冷的长夜里，又该如何去平息呢？
§§下部 大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