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杨凤青还跪在地上,已经记不清跪了多久了,他整个下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萧彻来时,杨凤青听着那脚步声一喜,以为来的是慕容战。
杨凤青急急忙忙抬头去看,却发现是萧彻,他刹那失望,只觉双腿麻木几乎就要断掉。萧彻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凤青,辛苦你了。”
杨凤青撑着麻木的膝盖,借着萧彻的力气,好不容易挪到一旁的白玉阶前坐下,“皇上呢?他……”
萧彻目光中掠过复杂神色,连一个勉强的笑都已经做不出来:“皇上仁慈,放过了褚云兮,但他和褚云兮只怕是再也没有可能了,凤青,你说我们这样做,到底是错还是对?”
杨凤青沉默的看着萧彻,半晌才道:“我们没有错,如果不是当初褚卫忠叛主求荣,先皇也不会冤死,我等也不会走上这么一条冰冷的复仇之路……乱世为君,就要无情,皇上做不到,我们便要帮皇上做到。”
萧彻微微一震,“所以你料到皇上不会杀褚云兮,便派人一路跟随着褚云兮,伺机下手吗?”
御书房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杨凤青深眸微眯,目光如剑,声音冷冽如冰雪:“是,皇上做不到的,凤青便帮他做到,褚云兮不死,天下百姓便会摇摆不定,这对刚刚初定的赤国来说是颗毒瘤,不得不除!所以褚云兮必须死。”
萧彻忽地一笑:“好,为了皇上,为了天下百姓,这个罪名我担了,将来皇上若是要兴师问罪,萧彻一人的头颅便已经足够。”
杨凤青淡淡一笑,“不!治世不仅需要明君,更需要尽心辅佐皇上的贤臣,凤青这一生已经毁了,所有的罪名便由凤青一个人承担,来日里皇上征战之时,凤青会请缨,我这一生已经罪孽深重,就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取赤国的太平,换取皇上的霸业,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萧彻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俱是沉默,这沉默里,往事如流水从两人眼前流过,许久,萧彻才道:“我会安排好,让皇上见褚云兮最后一面,这样,你我心中也会好受一点,说到底,褚云兮她终究是无辜的。”
杨凤青仰头看着渐渐阴霾的天空,吐出了一个字:“好!”
去“永园”的路并不长,但慕容战却像是用尽了一生去走这条路,胸口的剧痛让他额上冷汗直冒,龙袍被换了下来,他穿着当日在“永园”所穿的常服,一路踉跄的直奔着“永园”而去。
永园,永远,诚如当年他的父皇慕容锦一样,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的。
“永园”还是还是当初的那个“永园”,可慕容战,却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慕容战了。慕容战捂着心口定定看着那块匾额,许久才萧瑟的笑了笑。自己还来做什么呢,只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慕容战四处走了走,到处都是他和褚云兮曾经的影子,那一段快乐的时光,再也不能回来了,慕容战长叹,目光中流露出痛色。
忽地,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叫他顾不得胸口的伤,他飞奔着向那个方向而去,隐隐的期待着什么,却又害怕去面对什么。
很快,慕容战就到了那处地,只见满土开着鲜红欲滴的花,那样鲜艳而奔放,充满着热情,慕容战心中一痛,他望着那满土的花,胸臆中酸涩遍布。这就是她当初神神秘秘的想要送给自己的礼物,这就是她的心意,是他再也不能拥有的爱情。
泪珠忽地滚落,一滴又一滴不断的落在他衣襟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原来他也不是冷血无情,原来他也并不是没有心。慕容战忽地跪地,眼泪无声的滚落,就像灼热的火焰将他炙烤。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慕容战默默的念着这句话,脸上的凄色渐浓,心中涌过一道滚烫的热流,似铁水滚过,那么痛,那么绝望。
山风一道一道吹过,似无数支箭一齐射中了他心窝,可这只是开始,只是失去褚云兮的开始,没有褚云兮的相伴,自己要来这盛世江山,到底又有何用?
三天很快过去,皇榜已经公告天下,褚卫忠之女褚云兮已经在宫中被皇帝慕容战亲自赐死,褚云兮站在那皇榜之前,冷冷看着那上面的字句,心中寒意弥漫,令人不敢直视。
这三天里,褚云兮四处躲避官兵的搜查,端亲王府上走失了一个前来探亲心智不全的亲戚,所以这几天京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城,褚云兮想出去也已经出不去了。
她天天在京城大门口徘徊,伺机逃出城去,可城门紧闭,无论是谁要出城都不可能。这三天,她只能四处躲躲藏藏,不知道为什么士兵的搜查极为严苛,倒不像是替端亲王找亲戚,反而像是在找犯人。
这天褚云兮仍然在街上徘徊,忽地那紧闭了三日的大门轰然打开,褚云兮心中大喜,她缩在人群里观看形势,忽地一队人马阵仗极大的朝城门走来,褚云兮眸中冷冽一掠而过,那仪仗队所举的是黄龙旗!是慕容战!
褚云兮冷冷看着那仪仗,指甲狠狠的嵌进肉里,尖利的指甲划破皮肉,但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痛,她木然的看着那仪仗慢慢走到京城的城门口,仪仗队在城门口停了下来,百姓纷纷聚在这里,指指点点,都不知道为何这紧闭了三天的京城大门为何突然打开,更不知道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远远的一匹白色的骏马正朝城门疾驰而来,百姓们很快就认出来了,那是端亲王萧彻,如今赤国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百姓纷纷跪地请安,萧彻却只是神情肃穆的拍马疾驰而过,骏马在城门前忽地停了下来,人群之中褚云兮正咬牙默默看着萧彻,萧彻扭头看了她一眼,眸中神情依旧的冷冽肃穆。
萧彻高坐马上,冷然道:“本王在此迎接皇上回京,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百姓一听是要迎接慕容战回京,纷纷跪地不起,要等着迎接慕容战,萧彻想了想,最终点了头,允许百姓在此迎接,但为以防万一,萧彻临时下令增派一千人马前来护驾。
百姓们在原地静静等候,不知是谁,忽地在人群中大叫道:“天啦!褚云兮!褚云兮!是褚云兮那个妖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声音的来源,一片天光之下,褚云兮一脸冰冷的看着那呼叫的人,褚云兮见被人认出来,索性也不再掩饰身份,她木然的站起身,目光冰冷定定的看着萧彻,萧彻淡淡的看着她:“褚云兮已经死了,大家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她就是褚云兮,我们不会认错的,王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杀了这个妖女!”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道。
褚云兮只觉得想笑,她又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妖女?简直是好笑!
萧彻目光阴冷的看着褚云兮,许久才道:“大家认错了,褚云兮已经被皇上亲手赐死,这个人不是褚云兮。”
百姓中又有人说:“她就是褚云兮!我认识她,她就是褚云兮!”
萧彻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身后有人说道:“她的确是褚云兮,咱家可以证明,当日在皇宫是皇上心慈手软放了她一条性命。”
萧彻回头,不知何时杨凤青已经从软轿中下来,目光阴郁的看着褚云兮,褚云兮顿时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要她死的戏!想通这点,褚云兮忽地仰头狂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包含怨恨,让人心中生寒。
“好!你们无非就是要我死吗?好!我今天就死给你们看,成全你们的忠心!”褚云兮说罢,忽地从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出来,她一身白衣随风飞扬,竟有种超凡出尘的感觉。
萧彻握了握拳,下令:“弓箭手,准备!”
褚云兮脸上是冰冷刺骨的笑,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须要弓箭手,何须要一千兵马?她一步一步走向城楼,要死,她也要找一处干净的地方死去,免得被这些人污了自己的眼睛。
萧彻和杨凤青纷纷看着褚云兮窈窕纤细的背影一步一步踏上城楼,心中皆是微微一震,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可惜她偏偏是褚卫忠的女儿。风中恍惚不知是谁的一声轻轻叹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褚云兮,她慢慢爬上城楼,那轻风吹得她白衣飞扬,恍惚她是从天降临的仙女。
冷风猎猎,从城墙上呼啸刮过,明明已是三月,但这风却冷得让人打颤。城墙之上迎风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脚下是几十丈高的城墙,城墙下是黑压压一片的士兵,所有箭都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
陡然,那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她有些吃力的爬上了城墙,风吹得她白衣翻飞,她傲立城墙,恍若仙子。
风越来越大,像是要将一切都吹散。她抬头望天,腹内绞痛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于是她捂住苍白的唇,咳得弯下了腰。
白衣随风飞扬,像是要从城墙上跌落下去。
远远的,有一队人急匆匆赶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人她认得,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那是她的夫君,她曾发誓爱一辈子的男人——慕容战,赤国凤王,如今的赤国新帝。
此刻他俊美冰冷的脸上带着震怒,除去震怒,就是冰冷,她无数次见到这样的慕容战,冷冰冰仿佛不为任何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