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褚云兮执着，他也执着。没有对与错，只是想就这么纵荣她，让她过得不那么艰难，不那么痛苦。
褚云兮的人生，只剩下报仇，如果连这也做不到，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凤殇心中明白，所以他才会痛苦，江山美人，到底孰轻孰重？他忽地响起当天在凤王府问慕容战的那个问题，如今看来，慕容战得到了江山，却永远的失去了褚云兮。
到底，值得吗？
这一声无声的问句，随着风飘散，凤殇眸中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替本王选个合适的人，找个时间送她入宫吧。”
“王爷，舍得吗？”溪风看着凤殇俊朗的侧脸，问道。
凤殇微微一笑：“舍不得又能如何？不是本王舍不得，就可以不选择这条路，溪风，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很蠢？”
“不会！”溪风轻笑着摇头，“王爷在溪风心中，永远都是最值得敬重和追随的人。”
凤殇笑了笑，那笑容满是疲倦落寞，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溪风这才想起了来意，连忙道：“皇上差人来问话，问王爷什么时候进宫，赤国的事，皇上想亲自听听王爷的意思。”
凤殇自然明白溪风所讲，当初自己以归还褚云兮为条件，让慕容战答应十年不进犯大凉，凤殇现在想想，自己当初也许是做错了，是他错误的选择，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早该知道，慕容战心中最看重的赤国的江山，纵然他心中对褚云兮也有爱，可这爱怎敌得过赤国的江山，怎么敌得过慕容家的血仇？
“本王明日就进宫面见皇上，顺便提议选秀的事，你去联络一下宗室府的几位老皇叔，明天递几本折子上去。”凤殇想了想，说道。
溪风猛地抬头看着凤殇，“王爷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凤殇只是淡淡一笑，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天边已经坠落的乌金，溪风知道他不会再说，只好转身离去。
赤国，皇宫。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这是皇宫里再正常不过的一天，却又是极不正常的一天。新帝慕容战自登基之后，一直勤心政事，朝堂之事，无论大小都由他亲自处理，他就像一个不会停下来的陀螺，不停的转，不停的转，朝政渐渐重振起来，赤国也渐渐恢复到了昔日繁荣，今年风调雨顺，加上慕容战免除三年的赋税，赤国国内一片欣欣向荣。
好消息频频传来，帝国在逐渐强大，可这位年轻睿智的帝王，却渐渐灰白了双鬓，他脸上总是冰冷沉涩的表情，似乎天大的喜讯都不能让他展演一笑。
新帝即位已有半年多，但后宫却一直空置，连一个妃嫔都没有，从前王府里的家眷全都给予丰厚的赏赐，遣散回家，偌大的皇宫冷冷清清，连一丁点喜庆的气息都没有。
朝臣纷纷上奏天子，后宫虚悬，恐对国运不利，纷纷奏请慕容战选秀，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但慕容战以当前时局纷乱，朝政艰难为由，将所有折子按着不批。
所以，这夜不过是所有夜中再正常不过的一夜，这重重宫阙，昼短夜长，冰冷刺骨，如果不是不停的批阅奏折，这漫长的夜，又该如何度过？
杨凤青端着一碗燕窝粥走了进来，他把脚步声放得极轻，但在这死寂的御书房中回荡，还是显得格外的刺耳。
慕容战正皱眉看着手中的折子，杨凤青将漆盘放在一旁，慢慢道：“皇上，夜深了，龙体重要，还是先歇歇，明天再批吧。”
慕容战头也不抬的淡淡道：“国事繁重，耽搁不得，朕不累。”
杨凤青摇了摇头，将燕窝粥端到他面前：“晚膳皇上不曾吃什么，吃碗燕窝粥补补吧。”
慕容战仍旧没有抬头，长眉一皱，有些不耐烦的道：“朕知道了。”
杨凤青固执的道：“皇上，先吃了粥再看吧，国事永远都不会有完的时候。”
没错，国事永远都不会有完的时候，只要有权力，只要有人，就永远会有争夺，会有残杀，没完没了，永不停息。
而上位者要保得手中的权力，要坐稳这把血腥的龙椅，就得有自己的手段，没有哪一个帝王手上没有鲜血人命，没有哪一个帝王手上没有无辜枉死，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悲哀。世人都是棋子，不是被上位者玩弄，就是被命运玩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爱恨纠葛，才有这么多的你争我夺。
慕容战额上青筋一跳，他“啪”的一声将粥碗扫落在地，冷冷道：“朕要做什么事，难道还要你来提点不成？”
他终于发怒了，这四个多月来，他的脸上除了冰冷，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表情，震怒。
杨凤青镇静的看着慕容战，缓缓跪下：“皇上，奴才只是关心皇上龙体，您已经消瘦了许多，再这样下去，恐会对龙体不利。”
他不说臣，不说凤青，他自称奴才，这个称呼让慕容战心中一痛，他飞快的看了一眼杨凤青，他不卑不亢的跪着，脸上没有一丝的愧色，这就是杨凤青，心中有着自己的坚持，无论是谁都不会让他改变分毫。
慕容战脸上满是阴郁，冷冷道：“你放心，朕不会那么早死。”
杨凤青沉默了片刻，才道：“皇上，也许等四国归一了，皇上可以和她重新开始，那时候凤青不会再阻止你。”
慕容战脸色猛地一沉，怒喝道：“够了！朕不想再听，你给朕滚下去！”
他从不曾对自己这样震怒，即便是当初自己亲手设计了褚云兮跳城的事，杨凤青眼中神采微微一黯：“皇上，明天奴才就要启程去云关了，奴才今天来，是向皇上辞行的。”
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自己心中的理想，醉卧疆场，用自己的鲜血去守护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死而后已！
“此去云关，奴才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今后请皇上好好保重，奴才……”杨凤青哽咽着说道，却终究因为包含太多的情绪，让他心头酸涩，再也说不下去。
慕容战眼中掠过一丝愧色，他放下手中的折子，定定看着杨凤青，许久，他才叹道：“朕知道你心怀天下，志向远大，可是凤青，人生不是只有权力谋算，朕已经失去了太多，朕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朕不阻拦你去云关，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灼热的眼泪从杨凤青眼中滚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先前那么艰难的路，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所有的心酸失望，都在这一刻消失，原来，不过是为了这一句话，便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杨凤青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的道：“凤青……一定会活着回来……皇上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等凤青为你打下这天下归一，那时候，皇上你原谅凤青的罪过吧，皇上与她……再重头再来……”
“这就是你去云关的目的吗？”慕容战心中一窒，问道。
杨凤青凄然一笑：“凤青已经错了一步，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是凤青太偏执，才会铸下大错，凤青能弥补的，便是为皇上早日平定天下。皇上，请以江山社稷为重，但凤青也不会再阻拦你去追求自己所爱……是凤青悔悟得太晚，仇恨只会让人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真心，是凤青太执着了……”
可是往事已经成空，再回首，又能如何？只留下痛苦而已。
慕容战心中顿时酸涩难当，恨已经在延续，褚云兮那么恨自己，无论现在自己怎么去挽留，都已经不可能了……
慕容战寂寥的一笑：“凤青，有些事，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朕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可朕也只是一个凡人，朕不奢望还能与她重头再来，朕只希望她不要走上朕走过的路，朕只希望她能快乐的活着。”
“皇上……”杨凤青低低唤了一声，却无言以对。
“去和萧彻道个别吧。”龙椅上，慕容战揉着肿胀的太阳穴，疲倦的说道。
杨凤青又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凤青不在皇上身边，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
慕容战看着杨凤青，“好，你也要保重自己。”
杨凤青这才慢慢起身，拜了一拜，方才转身慢慢走出御书房，慕容战看着杨凤青慢慢走远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杨府。
慕容战登基之后，为嘉奖有功之臣，不论其身份地位如何，全都给予厚重的封赏。杨凤青是大内总管，按照赤国的律例，是不能在宫外建府的，但慕容战登基之后，封杨凤青为内阁学士，并特别下旨，命工部为杨凤青开造府邸。
当初追随慕容战的一干人，能用的全都留在朝堂上辅佐他，而有些自愿请辞的，慕容战也都一一照准。太保董日朗因为年事过高，如今已经中风卧床不起，人事不省，慕容战加封董日朗为英王，其子孙世袭王位。皇太后聂影，自慕容战挥兵入京之后，便向慕容战请辞，自此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七十二暗卫的前三名，无双早逝，茗秋被送回无虞山，聂影请辞，萧彻和杨凤青在朝堂辅佐，有功之臣，慕容战都尊重他们的意见，是走是留，都由其自己决定。
杨凤青从皇宫回到杨府，已经是子时过了，书房内，有一人不断的踱步等着杨凤青，似是十分焦急。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那人心头一颤，猛地看向门口，见是杨凤青，松了一口气，道：“杨大人总算回来了！”
杨凤青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他似笑非笑是看着那人，淡淡道：“挽真姑娘倒真是心急，杨某来晚了，实在抱歉。”
这在书房里等着的，竟然是多日未曾露面的挽真！当初禇家满门抄斩，褚云兮能从深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这从中安排牵线的，都是她挽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