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人很快散尽,慕容战仍旧跪伏在地上,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目光冰冷的看着那把金灿灿的龙椅:总有一天,我会统统都拿回来的!贺兰御,总有一天,我会拿你荷兰家的人头去祭奠我父皇在天之灵!
他眼中冷冽杀气一掠而过,忽地一道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慕容战猛然转头看着那道目光,只见贺兰傲站在他身后,正冷冷的看着他。
慕容战倏然起身,面上已是神色自若,他没有看一眼贺兰傲,与贺兰傲擦身而过,贺兰傲见慕容战如此无视自己,脸色猛地一沉,震怒道:“慕容战,你当本太子是什么?”
慕容战顿住身形,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道:“太子殿下又想怎样?”
贺兰傲猛然一步走到慕容战跟前,直视慕容战的眼睛,阴鸷的眼中充满着震怒:“本太子想怎么样?!慕容战,本太子已经清清楚楚说过,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遂了本太子的心愿,要么等着有朝一日,你跪着求本太子成为本太子的人!”
慕容战长袖中拳头已捏得发青,他面上却波澜未动,他忽地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若是有这个本事,臣等着那一日,不过到时候,臣就算是死,也不会成为太子殿下的禁脔!”
贺兰傲气得咬牙切齿:“你……”
慕容战说完,竟然大步而去,贺兰傲脸色铁青,一脚踹在金銮殿的大门上,他微眯眼看着慕容战傲然挺立的背影,冷笑道:“慕容战,就算你是天生的傲骨,本太子也要亲手为你一一折断!”
早上朝堂慕容战被罚的事早已在京城洪都传了个遍,人人都在猜测这位赤国皇帝,在等待了十几年之后,究竟会如何对待前朝皇帝的遗子,如今的赤国战神凤王。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但大多只是无名小卒茶余饭后的谈资,洪都的一应官员,全都讳莫如深。
凤王府。书房。
赵管家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旁,他不时悄悄抬头打量慕容战的脸色,慕容战脸上神色自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照样悉心的看他的兵书。
但终究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比如即使他这个身在王府里的管家都听闻了街上的纷纷议论,又比如王妃褚云兮至今仍旧未醒,而慕容战夜夜宿在自己的勤心阁……
门外忽地响起小厮的声音:“启禀王爷,董太保求见。”
慕容战慢慢放下手中兵书,抿了一口茶,这才淡淡的道:“请董大人进来。”
书房门被悠然推开,董日朗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赵管家见他腿脚不便,连忙上前搀扶,慕容战见董日朗白发苍苍,连走路都已经脚下虚软,不由得心中感慨,曾经叱咤风云的董日朗,已然老矣!
这天下间,没有不会老的人,也没有不会变的情。
董日朗走到慕容战面前,正要行礼,慕容战已经先他一步将董日朗扶起:“董大人不必多礼,算起来,本王还要称董大人一声师父。”
董日朗一震,一双浑浊的老眼注视着慕容战,他眼中一瞬间掠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感慨、愧疚、欣慰……
董日朗曾经是帝师,后来慕容战做了太子,慕容锦便让董日朗继续授业于慕容战,赤国开国以来,董日朗是第一个连续当了两任太子太傅的官员,这一份殊荣,让他至今念念不忘。如果不是贺兰御造反夺得了帝位,如今,他已经是赤国两位皇帝的老师!
他心中对慕容家的忠心,只怕连慕容战都猜不到,只是眼下权宜之计,他不得不对贺兰御俯首称臣。
不甘心!不只是他慕容战不甘心,还有董日朗,还有前朝那一批忠心于慕容家的老臣,这是慕容战来日里夺回帝位一个不可或缺的筹码!
他要赢,光明正大的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董日朗老眼含泪,哽咽道:“王爷,这十几年来,委屈王爷了……”
委屈?当然是委屈,可又何止是委屈!
慕容战目光中了然,他扶了董日朗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董大人,这十几年来,本王也是身不由已,希望董大人体谅本王。”
这十几年来,他不曾到过董日朗的府上去拜见过他一次,就连平日里朝堂上,都不能叫他一声恩师,因为要避嫌,更是怕引起贺兰御的无端忌讳!
董日朗自然明白他所指,颤抖着端了那杯茶一口饮下:“王爷言重了,是老臣等无能,才让王爷……”
慕容战忽地握住他的手,董日朗一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错了话,忙住了口,慕容战看了一眼赵管家:“难得董大人今日来王府,本王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赵管家,吩咐下去准备晚宴,董大人在本王这里用过饭再回去。另外,本王要与董大人叙叙旧,没有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半步!”
赵管家跟在慕容战身边多年,自然知道慕容战的意思,他连忙领是,躬身退了下去。他很快将书房四周的人都支开,慕容战走到门口四下望了望,这才回到董日朗身旁坐下。
董日朗见慕容战已然放下戒备,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递给慕容战,慕容战接过那宣纸,快速看了一眼,脸上渐渐露出喜色,直等将宣纸上内容看完,这才按捺住心中汹涌,问道:“韩永秋果真肯为我所用?”
董日朗有些恍惚,慕容战的神情、眉眼,都像极了先帝慕容锦,他像是见到了先帝,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从容答道:“韩将军当年得老夫提携,才能做到今天的左武大将军,更何况,殿下仁德,韩将军自然肯为殿下所用。”
慕容战又再看了一遍那宣纸上的内容,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火折子吹燃,很快将那宣纸点燃烧毁,他行事向来小心,直到手中宣纸已经燃到今天这才将它丢弃,看着那快要燃尽的火红凌空坠落,他重重说了一句:“辛苦恩师了。”
董日朗一笑:“殿下言重,老臣身为臣子,自然当为殿下做马前卒,只愿殿下能在老臣有生之年,登临帝位,统一天下,老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慕容战定定看着董日朗的脸,许久,他声音坚定道:“我答应你,两年之内,让这赤国重新回到我慕容家的手中!”
董日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看着慕容战,问道:“王爷可有了完全的安排?”
慕容战紧紧握着茶杯,看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淡淡的道:“我不信命,也不信这个世界上能有人做到真正的算无遗策,我只要知道,我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董日朗先是一怔,随即是了然一笑:“若是先皇泉下有知,他一定会感到欣慰的,殿下,老臣……”
慕容战忽地打断了他的话:“恩师不必多说,我心中知道,已经足矣。”
董日朗心中长松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赞赏,他慢慢道:“老臣谢殿下。”
晚宴因为慕容战的特别吩咐而显得尤其丰盛,佳肴美酒,席间两人相谈甚欢,而所谈非涉及国事,都是些文人骚客的吟诗作对。
慕容战眼中已蒙了层醉意,董日朗一双老眼却愈发的清晰,董日朗举了杯正要说话,忽地赵管家在门外惊喜道:“王爷,王妃醒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走了进来,慕容战手中的酒杯一歪,酒水洒了些在桌上,他双眼微眯,许久才道:“本王知道了。”
赵管家见他如此冷淡,还想再说什么,慕容战却挥了挥手:“本王与董大人难得叙旧,你不用在此伺候了。”
赵管家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只得领命,躬身退了下去。
等赵管家一走,慕容战端了酒杯向董日朗道:“刚才董大人说到哪里了?”
董日朗人虽老,但却并不糊涂,他看了一眼慕容战,颤抖着举起酒壶,“王爷刚才酒洒了。”
他言毕,将酒壶半斜,醇酒很快将慕容战酒杯填满,慕容战将酒杯高持,面上是淡淡的笑容:“刚才本王洒了酒,这杯本王自罚。”
他说完,将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气在他心中翻涌,却怎样都压制不下,那刚才被赵管家那句话所带出来的……欣喜。
“王爷,王妃醒了!”
他连自己都有些诧异,为什么此刻,在听到褚云兮醒过来时,他心中竟会生出这样的欣喜。
他微微喘息着,双目中所有的冷意都退却,里面仿佛蕴涵着无穷的光华,还有一丝连他都未曾发现的惆怅。
董日朗老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身为慕容家最后一条血脉,这赤国江山正统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条血脉,他身上肩负着的是整个国家的复兴,所以他不能任性,更不能过平常人想过的生活,而最不可能的,便是这一生,他注定孤独,他注定要与情爱绝缘!
因为复仇复国的路,容不下儿女私情,因为帝王心中,亦不能有儿女私情!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仇人的女儿!这个天下所有女人都能得到慕容战的宠幸,但褚云兮不能!
当初慕容战那么风光无限的将褚云兮取回来,却又在新婚之夜羞辱于她,之后更是不管不问,这样的消息,早已不是新闻。作为支持慕容战的董日朗,他又岂会不知这个中缘由,只是后来,探来的消息渐渐的不一样了,可他又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这十几年来,慕容战一直在他遵循着那条复国的路慢慢前进,他在欣慰的同时,也同情他,可是这条路,不能回头!
只是,他会觉得累吗?他会觉得孤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