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日朗也慢慢替自己斟好了酒，他将酒杯高持，看着慕容战的脸，慢慢的道：“王爷，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做王爷心中的人，但有些人却是绝无可能的，王爷不要忘记了，当日先皇是为什么而死！”
慕容战浑身一震，他忽地看着董日朗波澜不惊的脸，许久，他才慢慢将自己杯里的酒倒满，神色镇静得一如从前，他轻轻碰上董日朗的酒杯，“本王知道。”
“本王早就知道，本王这一辈子，早已经……不会爱人了……董大人放心，本王不会忘记当年父皇为什么而死，本王更不会忘记，他褚家欠我的血债……来日本王会亲手奉上仇人的头颅去祭奠父皇英灵……董大人放心……”
他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杯掷在了地上，酒杯顿时碎成片，慕容战霍然起身，大步离去。他眸中的酒意早已消失，一双黝黑的眼，分外的清明。
董日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锦绣阁”。
自从无双死后，慕容战便就再没去过“锦绣阁”，那高悬的匾额上已经蒙了蛛丝灰尘，乍一看，竟有些萧索的味道。
慕容战站在“锦绣阁”前看了许久，就仿佛那屋子里的人还在，就仿佛那一切，都还在。可是，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即便是他自欺欺人的不去面对，即便他不断的告诉自己，无双没有死……
可这空荡荡，泛着冷清萧瑟的“锦绣阁”明明白白的印证着，无双已经死了！这“锦绣阁”里再也不会有一个无双等着他！
他心中猛地一缩，有什么从他眼中掠过，他捂着心口，那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无情的揪着，他踉跄着推开了“锦绣阁”的大门，木门在暗夜里发出“吱呀”一声诡异的响声，刺鼻的味道袭来，他却没有捂着鼻子挡开。
没有熟悉的味道，没有熟悉的身影，更没有熟悉的那一抹足以化开他心中冷雪的微笑……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慢慢的在屋内走着，目光慢慢的掠过他曾经熟悉的每一处，他甚至清楚精准的记得，无双会站在什么位置为他煮茶，又会在什么位置与他下棋……
棋盘上棋子仍在，黑白分明，那是他与她下的最后一局，一局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局。他站在棋盘前，伫足了许久，然后他捡起一枚已经蒙尘的黑子放在棋盘上，棋盘上厮杀顿时结束，黑子已然败了，白子大胜。
空气中，渐渐也布满了凄色，他抬头环顾着屋内，许久之后他才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月光空照，竟显得他身影特别的单薄萧索。
“无双……这天下，再不会第二个……举世无双……”
褚云兮自醒来之后，便一言不发，这些日两位太医片刻不离她身边的悉心照料她，她醒过来，本来是件极好的事，但她不言不语，也不吃不喝，面色像纸一样白。
年轻太医不免心中着急，老太医却是一派悠闲，挽真让人去厨房熬了清粥过来，褚云兮却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挽真知道褚云兮心中已经对她有了嫌隙，也不好劝她，只是让人去请慕容战，但得到的答案却都只有一个：王爷与董大人宴饮，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
挽真忧心褚云兮的病情，却不敢贸然惹怒慕容战，只得在一旁冷眼看着。
老太医过一个时辰便为褚云兮扎一次银针，以确保她不会因为体力不济而丧生。年轻太医不明就里，想问又不敢随便问。
褚云兮张着眼，目光里没有一丝神采，只是呆呆的看着帐顶，她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痛，即便十指指甲都被生生扣断，现在被包扎得像香肠，她一身的伤更是鲜血淋漓，浑身遍布淤痕……
其实不是不痛的，只是这肉体的痛，怎么比得上心里的千万分之一！
从那一天，他不信她，不问青红皂白便定了她死罪开始，她就仿佛真的已经死了，这些天的折磨和痛苦，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因为她心中的坚持，她心中的执念，在他那一句：“本王也不屑要你爱！本王恨你都来不及，岂会在乎你爱不爱本王！”说出来时，已然全部崩塌。
她曾经说过，要拿这一生一世来偿还她褚家欠他的，可为何，她的心会如此的痛，痛到她无力承担，只想用死去寻求解脱。
如果死了，也许就不会痛了。
可为什么，他偏偏又不称她的心？为什么，他到底要的是什么？自己死了，不正好遂了他的心意吗？可是，他又为什么要站在她面前手他错了，他又为什么要她不准死……
眼中泪不知不觉已经轻轻滚落下来，耳边忽地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你，是在为什么哭泣？”
褚云兮猛然一惊，她慢慢抬头看着声音的来源，是慕容战！他剑眉微皱，脸上的神情是她没有见过的复杂，她想止住眼眶中的泪水，奈何泪水却如珠串，不断的滚落。
慕容战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俯身轻柔的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也温柔得让褚云兮不敢置信：“别哭，别哭……”
做梦了吗？褚云兮不可置信的想，如果不是做梦，慕容战又岂会如此温柔的对她？她心中猛地一痛，原来，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与慕容战之间，其实根本就没有可能！他们之间隔着灭国之恨，隔着亡族之痛，所以，他们之间，根本就是绝无可能！
她倏然扭头，倔强的不去看慕容战，慕容战手顿了顿，脸上是自嘲的笑：“也是，本王如此对你，你……厌恶本王，也是应该的……”
褚云兮一惊，想要解释，却只是紧紧的咬住了唇，不发一语，慕容战静静看了她许久，最终才慢慢的道：“如果你厌恶本王，或者恨本王都可以，但不要死，听见了吗？不要死……”
慕容战神色极为复杂的看了褚云兮一眼，转身慢慢离去。他的脚步被放大无数倍落在褚云兮的耳朵里，像是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痛，却说不出口。
“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是褚云兮……”她哭着说道，眼眶中眼泪不断的滚落而下，脸上是深深的凄色。
慕容战闻言浑身一震，她不恨他？如果说褚卫忠欠他的，他要拿褚家人的命来偿还，那么他对她的伤害，足以让她恨他千百遍，毕竟她是无辜的。可他只要一想到慕容一族及赤国江山，他就不可遏止的将那一腔怨恨愤怒强加在褚云兮身上，父债子还是天经地义！
可是，她说，她不恨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甚至有些无耻，他心中明明知道，褚卫忠所造下的孽，其实和褚云兮没有丝毫关系，可他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褚家人在他面前逍遥快活，他要夺回失去的一切，江山帝位，慕容家的一切一切，那么褚卫忠将会是这条路上第一个祭奠的人！褚家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长袖中他拳头已经捏得发白，他忽地回头，定定看着褚云兮苍白却同样倾世的绝美脸庞，“可是我恨，褚云兮，我会恨！”
褚云兮眼瞳猛地一缩，她静静看着慕容战，看了许久，她苍白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是，是我妄想了……王爷走吧，既然王爷心中恨我，又何必管我的死活？”
她说完，颓然的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慕容战一眼。
慕容战忽地低头看着自己地上单薄萧索的影子，脑中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褚云兮以为他已经走了，但他却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到褚云兮身边，沙哑着声音道：“不，本王突然改变了注意，本王不会要你去死……也许这个世界上，除了仇恨之外，本王和你……也会有另一种结果……”
褚云兮眼中的灰败渐渐转为疑惑，她的确不懂慕容战，尤其是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懂他，她眼中疑惑深深映在他的眼里，他忽地失望的笑了起来：“你不信本王说的话？”
褚云兮连忙摇头，苍白的脸上飘过一抹红晕，她这一摇头，牵动身上的伤口，痛得她冷汗直冒，她咬牙道：“不，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慕容战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许久才慢慢道：“过一阵子，等你身上伤好些了，适宜搬动了，本王带你去别院住些日子，那里安静，适合养伤。”
褚云兮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战，他这算是在关心她吗？可经历了这么多，她还可以相信他吗？她和他都忘不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爱或者不爱，还有血债，还有出卖背叛……她虽然并不是那个真正的褚云兮，但她现在已经与这具身体无法分割开了，她已经做好了拿命去偿还褚家欠慕容战的，但为什么偏偏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褚云兮沉默了许久，而慕容战却并没有离去，他似乎是在等她的答案，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应该拒绝，可拒绝的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也许慕容战说得对，他们之间，也许会有另一种结果，既然连死都不怕了，又何惧再一次去信他？
她忽地勾起薄唇，轻轻一笑：“好。”
慕容战垂下眼，避开她的笑脸，“这几日你让下人们打点打点行李，等几日我们就走，谁都不带。”
褚云兮一怔，他言下之意，就是去别院的只是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