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定的货物很快就送到了，小姑娘帮着乔伊将超市恢复原样，而后对乔伊提出了辞职。
小姑娘说的时候，乔伊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差不多跟着她做了三年，在这边混得马马虎虎。虽然乔伊给她的待遇比起其他超市的营业员好，但扣除了租房和伙食，也只能说这些钱够生存。
“乔伊姐，我要回去了。”
乔伊掐着手指，考虑着小姑娘的事儿。小姑娘以为她没留意到自己说的话，便重复了一遍。
“你等等。”
乔伊见小姑娘转身要走，又想到她身上满是伤痕，于心不忍，便开了抽屉，抽出一叠钞票给她。
“拿着吧，这是结算的工资。”
小姑娘捂着包，坚定地摇了摇头。乔伊从不拖欠工钱，甚至有时候还会多给她一两百，让她买点好吃的，买件衣服。这个月的工资早就发了，剩下做的这几天，她也不在乎，而且也不值乔伊给的那么多。
“不用了，乔伊姐，我要回家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乔伊的呼吸一下子就停滞了。她还记得小姑娘曾经跟她说过，因了不想和同村的老光棍结婚才偷偷跑出来打工的。现在她一直在重复着“回家”，她除了那个小山沟，还能回到哪里去呢？她在外三四年的抗争，算是白费了。
“乔伊姐，这几年一直受你的照顾。我要回家了，你也找一个更勤快聪明点儿的员工吧。”
乔伊咬着嘴唇，中指都被拇指掐疼了，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觉得太肉麻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乔伊姐，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小姑娘认真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背着那干瘪的小包离开了，一如她刚来到这儿的模样。曾满怀希望地出来闯荡，而今又一脸沮丧，无比失望地离开。
一直想着逃离，却不知有些东西已经深入脊髓，无法改变，直至死亡。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根本无法改变的。
乔伊失神地望着刚休整完的超市，总觉得哪里空荡荡的。
因了魏柏妈闹事儿，本来就没什么生意的超市，现在来买东西的人就更少了。不时有几个熟人走过，看向乔伊的眼神却是厌恶得很，仿佛这超市里肮脏不堪，走近一步都会被沾染。
这些人在乎什么呢？他们少的不过是无聊生活中的一个攻击对象，少一个得以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打着道德的旗号发泄出来的人。
真相？他们才不在乎，不过是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儿罢了。这种事情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靠它来凸显自己多高尚的道德。
群众一直是盲目的，疯狂的，易被操控的。
接连收了好几个白眼儿，乔伊心里也搓火，徒劳地踢了踢凳子，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沾满污渍的，受损的专业书摊在收银台上，边儿上还放了一本笔记本。
专业书与高中的课本还真不一样，有时候简短的一句话，涉及的内容却非常多。很多原理乔伊都不懂，她得做好多注释。
这些书意义非常，乔伊舍不得扔，网上全套买下来也挺贵，只好拿了笔记自己慢慢抄。抄得手腕酸疼，也只能安慰自己抄一遍还能帮助加深印象。
最近事儿太多，她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看看书，却发现之前看的，有很多都忘了。乔尔特地买的课程，也只看了一两次，课后作业也没跟着老师做。
乔伊捏着笔，很久都没法集中精力。她摸了摸手机，犹豫了会儿便给沈白打了个电话。
前些日子跟沈白打电话没人接，往后超市的事儿忙活了几天，没能有时间找他。从上一次通电话到现在，已经隔了快半个多月了。乔伊再怎么迟钝，也能感觉到不对劲儿。
铃声响了很久沈白才接了电话，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喂”，也不是“我好想你”，而是“我现在很忙”。
乔伊自知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性格，既然沈白这么说了，她也就爽快地挂了电话。只不过，挂了电话后，直接将手机关机，摔在了收银台上。
看着那脏兮兮的专业书，乔伊更加烦躁，抓了几下头发，拿着账本去仓库点货了。
仓库里还有些囤积的烟酒，而且囤得时间久了。这次超市损失也很严重，这几个月赚的钱算是全赔水里去了。也不止她一个人，上一次因了烟酒数目又弄错，乔伊便亲自去了厂家那边一趟，其间还听到几个开店的老板在聊天，说实体店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乔伊精打细算了一番，超市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话，都不足以供她和乔尔生活一年的。
妈的，这操蛋的生活！
想得窝火，乔伊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老天爷好像是在故意跟她作对一样，每次都是眼看着生活重新燃起希望的时候，猝不及防被狠狠泼一盆冰水。
锁上仓库大门的时候，乔伊夹到了自己的手指，痛得发麻，条件反射地含在嘴里又跟吃了辣椒一样火辣辣的。
人要是开始倒霉，不倒霉头顶还真是不爽快！妈的！
给手指慢慢吹着气，乔伊回了超市。刚才任性地将手机关了机，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上一次就是因为没及时接到电话才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
如果她早早赶过去了，肯定拼了命也会维护着超市，那些人也不见得会把她打死。
乔伊捂着胸口，从早上开始就觉得心慌，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姑娘要离开的征兆。可小姑娘离开已经很久了，这种心慌非但没减轻，反而加剧了。
甩了账本，她赶紧将手机开了机。手机不停震动的时候，她还有些欣喜，以为是沈白回电话了。结果，点开看了却是一个陌生电话，而且看着像是外面的公共电话的号码。
一开始还以为是谁打错了，可翻了记录，就她去点货算账的近一小时内，这电话已经打了五六次了。
怀着试一试的心情，乔伊打了过去，结果，响了两声，还真有人接了。
“喂，您好。”
电话那边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嘈杂的背景声，乔伊见那人不开口，又犹豫地问了句：“请问，刚才的电话是你打过来的吗？”
电话那头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气，乔伊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电话那边的人正在捂着嘴哭。
“您好？”
“女王，救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及称呼，再加上口气这么急切，乔伊心更加慌了。
项禾和唐佳倪已经有两天没有开店了，他们在盘算着结婚的事儿。
结婚的事儿是唐佳倪先提出来的，项禾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默了好久，久到唐佳倪都以为他不爱自己了。
结果，项禾沉默了许久，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很穷，还是半个残疾，要是以后养活不了你该怎么办？”
唐佳倪望着他一脸严肃又满是担忧的神情，没忍住笑了出来，而后上前紧紧拥住他，欢喜地蹦跳了好久。
“傻瓜，没钱我们可以一起赚，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项禾的爸妈也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虽然对自家儿子与唐佳倪交往的事儿没多大的意见，可结婚终究不是儿戏，很多事情不处理好，就是一辈子的麻烦。
尽管项禾爸妈没明说，唐佳倪也知道他们潜台词是担心她家庭背景的事儿。
当初跟着沈白离开，她是带着自己的户口纸离开的。很久以前，她就把属于自己存在的证明从家里的户口本上抽了出来。到了那边，托了沈白爸妈的关系，办了新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户口本上，只有唐佳倪一个人。
唐佳倪并没有告诉项禾爸妈钱燕的事儿，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愿意因为她，再次毁了自己的幸福。
前几次唐佳倪态度敷衍，项禾爸妈也没多计较，只以为她是个苦命孩子。可这次项禾跟他们说，有了结婚的念头。那么，有些东西弄得明白一些总归没有坏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唐佳倪一再敷衍，才引了项禾爸妈的疑心。
问了几次关于家庭的问题后，唐佳倪只是拿了户口本给项禾爸妈看。可项禾爸妈看她也不像是外地人，问她是不是父母双亡，唐佳倪又不说话，私下问项禾，项禾也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项禾也问过唐佳倪，为什么不说实话，他爸妈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兴许听了她的身世，还能更怜爱关照她一些。
唐佳倪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她心底害怕钱燕再次摧毁自己的幸福。
钱燕虽然不认她这个女儿，但是不一定不认钱。再加上她那副德行，那张破嘴，跟她扯上一点儿关系唐佳倪都觉得掉价。
“那你为什么还说要和我结婚？”
项禾想不通，木头木脑地问了句，呆了好久看到唐佳倪脸色煞白，才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上去抱着她，小声安慰着。
“我是说，既然我们以后要一起生活，有些事情就应该坦白，大家一起去面对。你不要一个人扛着，我们是一家人。”
唐佳倪感受着项禾身上传来的体温，一遍一遍想着他说的话，忽而忧伤忽而甜蜜。项禾总是笨头笨脑，像是永远都摆脱不了曾经用辣条表白的傻劲儿，可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嗯。”唐佳倪埋在项禾的胸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再次萌芽的人生。
“别怕，以后，哪怕天塌下来，我都替你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