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去接岑雨的时候，天竟然下起了雨。
没穿雨披，又是迎风，她一边骑着电动车一边骂着这破天气。因了雨太大，看错了路，还骑过了好几个红绿灯。绕了一大圈儿的路，车子都快没电了，才找到岑雨说的那个电话亭。
幸好电话亭四面都有玻璃挡着，岑雨呆在电话亭里，淋不到雨，吹不到风。
乔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她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敲了敲电话亭的玻璃，示意蜷缩在角落的岑雨开门。
岑雨抬起头，见了浑身上下都湿透的乔伊，想扑过来，却又生生忍住了。
乔伊上下打量着岑雨，觉得她比去年胖了很多，再加上穿的衣服宽松得别扭，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肿了。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也是红肿的。
“怎，咳咳，怎么了？”
雨太大，又是秋天，乔伊咳嗽了好几声，觉得脸上开始发烫。
岑雨见了乔伊这样，将她拉进了电话亭。虽说这电话亭狭小且简陋，但至少还能遮风挡雨。乔伊看了看还在雨里的电瓶车，咬了咬牙就让它在那边呆着了。
空间狭小，再加上身上湿漉漉的，乔伊一直躲着，生怕把岑雨的衣服也弄湿。
雨水痕迹冲刷着玻璃，外界的一切都埋在了雨里，看不真切。乔伊止不住地哆嗦，偏过头咳嗽了好几声，岑雨偷偷瞟了几眼，很是内疚。
“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乔伊望着一直低着头的岑雨，很好奇她为什么现在就回来了。她知道岑雨在上大学，一年两个人也只能春节期间碰个面。现在，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呢。
而且，电话中岑雨说得急切，但现在看了她这样子，乔伊倒也不好意思直白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虽然极力避让，可乔伊还是能蹭到岑雨的身子，也能感受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怀孕了。”
岑雨轻轻深呼吸好几口气，并没有隐瞒，说完这句话就不再面对着乔伊，而是偏过头去看打在玻璃窗上的雨。
乔伊不知怎么想的，听完这句话，突然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还哈了好几口气。等手没那么冰凉了，就轻轻放到岑雨隆起的腹部。
岑雨被乔伊的举止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瞪大了眼睛，僵着身子，满脸惊诧。
“在这么小的地方，竟然还有着另外一个生命。”
岑雨盯着乔伊的眼睛，见她满是感慨和欣喜，忽然就沉下脸，毫不客气地拍开乔伊的手，不痛不痒地说了声：“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东西。”
她变脸变得太快，乔伊没跟上节奏，被拍红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
乔伊望着岑雨忽然冰冷下来的面孔，又联系到接电话时听到的求救，大概猜到了岑雨的处境，以及那个还未出生的小婴儿的处境。
“那，他……”
乔伊小心斟酌着字眼儿，她思想比较保守，再加上岑雨还在上学，现在怀孕了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那个男生能尽快表态，能先和岑雨订婚的话，对岑雨的伤害就会小一些。
“他逃了，一直找不到人。我申请了休学，只说自己是病了，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没敢告诉我爸妈，又没有地方去，只能打电话给你。”
岑雨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已经为他打了好几次胎，若是这次也流产，这辈子有可能都不能再怀孕了。”
乔伊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望着岑雨隐忍的表情，说了声“在这儿等着我”，便扭开电话亭的门冲进雨里。
这边不在市中心，再加上现在外面在下雨，路上人不是很多，整个城市都雾蒙蒙的。乔伊骑着小电瓶车冲在雨里，到附近的卖场买了件雨披，又问店主买了两条干毛巾。
回到电话亭的时候，岑雨又蜷缩在里面，乔伊都怕她这样会不会压着肚子。
“这鬼天气，看样子还得下好一会儿，我把钥匙给你，你先回我家。”
乔伊说着就掏出手机，给岑雨叫了一辆出租车，将袋子里的两条干毛巾塞给她。雨太大，就这么一会儿岑雨的半边头发就淋湿了，没淋湿的一边还是乔伊拿手挡着的。
“师傅，劳烦您开快点儿。我朋友生着病，得赶紧回去休息着。”
对出租车司机细心地叮嘱完，乔伊又帮岑雨系好安全带，关了车门，胡乱套着雨披往家的方向骑着小电驴。
出租车师傅还挺负责的，岑雨到了乔伊家，开了电热水器烧好了水乔伊才到家。
虽说穿着雨披，除了胸前那一片没打湿，其他地方全湿透了。衣服挂在身上，沉甸甸的，没走一步都能“咯吱”踩出一脚的水。
岑雨见了乔伊这副落汤鸡的样子，赶紧帮她放热水。乔伊见她开着乔尔对门洗漱间的热水器，便找了换洗衣服到那边洗澡。其实还是一直在自己那个小小的卫生间洗澡，虽然不方便，但也习惯了。
“你先倒些热茶喝，别着凉了。”
乔伊进了洗漱间，一边洗着澡，一边考虑岑雨的问题。
家里只是普通的两室一厅，她那个房间太小，而且很闷，不通风。乔尔的房间位置极佳，阳光好，通风又好。可是，若让岑雨睡那个屋，乔尔回来该怎么办？明天下午四点乔尔就到家，到时怎么安排？
再者，岑雨现在怀孕了，一切都得小心，饮食方面还得注意着。
乔伊想得头晕，甩了甩脑袋，身子都没擦干就穿着睡衣出去。
岑雨捧着热茶，蜷缩在沙发上，袜子脱了，光脚露在外面。乔伊见了她又是这副模样，拉着她站起来，让她去洗个热水澡。
给岑雨准备完衣服，乔伊上网查了一下适合孕妇吃的东西，开了冰箱才后知后觉里面空空如也。
无奈，她只好用电饭煲熬着小米粥，里面加了些粗粮，又煮了几个鸡蛋，将盒子豆腐热了一下，准备弄个拌豆腐。
忙完菜，乔伊看了看时间，顿时慌了。岑雨已经进了卫生间好久了，刚才搜索的时候看到上面说孕妇不宜在浴室呆太久，再加上自己又是刚洗完澡出来，里面氧气不足对岑雨有伤害。
放下手里端着的豆腐，乔伊赶忙洗了手，拍了拍浴室的门。问了好几声里面都人应，她只好直接打开门，水蒸气扑面而来，湿漉漉的。见了岑雨又蜷缩在浴缸里一动不动，她立马生气了。
毫不客气地将岑雨扶着从浴室里站出来，让她擦身子，看着她穿上出面的睡衣乔伊才领着她出浴室。
给岑雨换上自己刚买的拖鞋，乔伊给岑雨盛了一碗小米粥，还帮她剥了一个水煮蛋，才给自己盛粥。
才下午四点多，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屋外尽是风雨声。乔伊打了几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小口热粥，水蒸气扑在脸上暖暖的。
岑雨挑了几筷子就不吃了，无聊地拨弄着光滑的水煮蛋，神情呆滞。
乔伊留意到她不时无意识地摸着肚子，反应过来又厌恶地拿开手，过会儿放空了又开始抚摸，周而复始。乔伊看得心疼，她能感觉到岑雨的纠结心情，但是作为旁人，实在无可奈何。
在电话亭里，岑雨的意思应该是不会再把这个孩子打掉，可是真留了这个孩子，她以后的人生肯定会就此改变。不，在遇到那个渣男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已经改变了。
为何生活要如此艰辛？
乔伊默默地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等着岑雨回过神将她的那一份晚饭吃完。剩下的粥和鸡蛋保温在电饭煲里，怕她晚上饿了要吃东西。
收拾完碗筷，乔伊将自己房间的床铺重新铺了一下，换上干净舒爽的垫子，换了一床轻巧的鸭绒被。
“今天你就跟我睡吧，晚上有什么事儿我也可以照应着。”
岑雨也不客气，点点了头，掀开被子就着一侧躺下了。乔伊见她背对着自己，很是无奈。
按理说，岑雨在这种时候找她，她必然是岑雨唯一的依靠。可现在人接回来了，她却什么也不肯说。想起岑雨总是蜷缩着身体的样子，乔伊猜想岑雨心里应该不喜欢这个孩子。
小心地掀开另一侧的被子躺下，静下心来听着窗外的雨声，乔伊睡意全无。
“你，要留下这个孩子吗？”
见岑雨还不肯说话，怕她憋出毛病或是动其他的念头，乔伊便先问了。岑雨僵着脊背，好一会儿才翻过身，面对着乔伊迟疑地点了点头。
“要是再去打掉的话，我这辈子都不当妈妈了。若以后都不能怀孕，我的人生就不是……完整的了。”
乔伊望着岑雨一脸痛苦的样子，又是愤怒又是哀伤。若是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在伤害着岑雨，她铁定跟他拼命。可惜，出了事儿，这个渣男跑得比谁都快。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有了孩子，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复杂。”
乔伊尽量让自己说得委婉，避免刺激到岑雨。她还有一年半就毕业，可现在休了学。如果生了孩子，以后的学业和事业不会被影响是不可能的。
岑雨也是一脸痛苦，睁大着眼睛恐惧地看着乔伊，像是在乔伊眼中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一样。
乔伊于心不忍，立马侧过身子轻轻拥住她，小声安慰道：“没关系，还有我。”
当时家里出了变故，一直安慰着乔伊，只要有空就会来看乔伊的，只有岑雨。岑雨高中毕业，如愿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也考上了理想中的心理学专业。
那之后，岑雨只能在寒假的时候找乔伊。来回一趟太麻烦，一年只能回来一次，偶尔想念了，岑雨给乔伊打电话，乔伊都心疼岑雨是不是省了吃饭的钱来打长途电话。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一直给她希望的是岑雨，如今她遇到了困难，乔伊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她。
爱，有些时候就是互相扶持。一些路走得太艰难，有个人陪伴便是人生至幸。
“我若留下这个孩子，又怕自己不爱他，也怕他不爱我。乔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想要他，却又可怜他，我真的好难受。”
岑雨将自己心中的苦闷吐露出来，说完就开始哭，一边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乔伊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搂着她，说着些安慰的话。
“你知道吗？我在系里的称号就是‘红娘’。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我的分数都是系里最高的。学校有些同学或情侣，不好意思找学校的心理老师，就会来找我。”
乔伊伸长胳膊拿了放在床头柜的干毛巾给岑雨擦了擦脸，岑雨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可是，我帮了那么多人，却帮不了我自己。”
说得激动，岑雨又蜷缩起来，躲在被子里，埋在乔伊的睡衣上哭。
“我看透了别人的爱情，却看不透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