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章 一生挚友
有情燕2016-12-16 03:033,226

  秋雨到了破晓时分,已稀疏了许多。一滴滴豆大的珠子从房檐落入水凼,发出通透的一声声分明的清响。

  红烛即将燃尽,巫山云雨也早已消散,从窗缝透进来的习习凉风吹拂着红帐。

  有期斜倚在靠墙的帐边,常日里用玉簪束着的头发已垂下,贴在他敞开着的里衣上。白皙而稍显病态的肌肤一览无余,隐隐的汗水还添了一分诱惑。

  他低着头,目光凝睇身边仍睡得通熟的人,嘴角不禁带起一丝微笑。

  溯沚头发散乱地布在枕边,脸色仍还红着,顺着她紧阖的双眼的方向,可看见枕边几粒鲛珠。

  有期悄悄地叹了口气,伸手去将她散了的头发勾到耳后,再把这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她方才还半露的肩膀。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虽也觉疲惫,却没有多少睡意,昨夜多次醒来。那些个烦心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实在无法再次入睡。

  也不知今夜爹睡得可安稳……他想去看看,又怕时候太早,不慎将爹吵醒,反而不好。这些天来,爹真的是越来越嗜睡了……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既然辗转难眠,但天也快亮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他最终再多流连了身边人一眼,便穿戴好自己常日的衣物,出了门去。

  ……

  这些天,一旦他失意或不知所措了,便会走进这片不远处稀疏的树林,但一般并没有行走太远。这一次,他却觉安心了些,拿着照明的灯笼,一路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就好像有什么在唤他去一般。

  咕咕鸦鸣徒增苍凉,路越走越长,树越来越密,却恍见前方有一点光芒,像是火光,却不是树林起火。

  他心下起疑,本想这就回去,却被勾起了好奇心,更是快步地往那火光处赶去。

  距之几丈,他总算看清——

  那是人为生起的篝火,周围被小心地除去了可能点着的杂草,几近熄灭;而这篝火边,正坐着一位白衣男子,背对着他,看不清是谁。

  那白衣男子的衣衫解开一半,露出的右肩上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疤痕,足足有七八寸长,更不知有多深,还好已经结痂,并未渗血,但也看得出是约摸十多天前的新伤。

  有期不慎发出的一点草动,令那男子警觉地别过头,终于可以看清他的侧脸。

  “轩明兄?”有期略有惊讶。

  轩明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得见故人的波澜,反而微微皱眉,右手摸过身侧的长剑,抬剑指他时,手因受伤而不住颤抖:“休要再近半步,我的剑不会再说第二次。”

  有期忙住了脚步,只得远远地看着他,忆及了什么:“……如今你似乎是子湄的人?”

  轩明没有答他,像是默认。只是逐渐放下了长剑,左手正拿着蘸了清水的布去擦拭那个右肩上的伤口。虽已结痂,但他每每触及伤口,眉峰总会皱一皱,额边也有几丝汗水。

  “你这样怎么能行,伤口不浅,要是不处理好会落下病根。”有期忍不住劝道,但又不敢走上前去。

  轩明略瞪了他一眼,眼中瞬间如鹰一般带着锋芒:“我之行事,与你何干?”

  “怎么和我无干了?三年前我们一行四人为你奔波,难道现在就是为了听到你这句‘与你何干’?”

  轩明稍稍一怔,湿布触到伤口,刹那的疼痛令他旋即收回手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期再也站不住,哪顾他刚才的警告,忙走了过来,将那块湿布从他手中取开。这时,他才终于得见这个伤口。

  这伤口刚刚结痂,在灯火的光下还透着狰狞的血色,伤口边於红,整个肩膀都被这伤口激出一层冷汗。这尚且是现在这样,更不知轩明他受伤的时候,又是怎样。

  他刚看清,轩明已扯上了散开的衣襟,冷冷道:“是仙神灵力所伤,药石无益,只能靠我自身灵力逐渐抵去,这样就够了。”

  有期没有理他这句,目光在左右草丛寻觅,终于是在不远处的树下发现了一株结着小小红实的草,他便去摘了过来,手轻易便将其捻作粗粉,附在了那湿布上。

  “止血草虽然效果甚微,但也聊胜于无,”他笑着走近,蹲坐在轩明身后,“把伤口露出来。”

  轩明顿时又起敌意,反而是挪远了些,但他右边的衣襟已被有期牢牢抓住,这么一挪,反倒被褪了下来,又露出那个狰狞的伤口。

  轩明没有再反抗,更未多言,只是低着头,缓慢地阖上眼睛。

  早已习惯的伤口的痛楚又一次袭来,他仅仅是低低“嗯”了一声,眉间拧着,任由有期将那沾了止血草的湿布在他伤口上轻轻擦拭。

  “你怎么受伤的?看上去十分严重。”

  这个人……是在关心他?

  轩明垂目,揪着自己的衣角:“朝歌中与那位上仙相斗所伤。”

  有期皱了皱眉:“乐兄似乎来自神界,你仅仅是地仙,何必硬要和他一战?”

  轩明依旧冰着脸,还是那句:“与你何干。”

  有期为他擦拭伤口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他的笑意也敛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轩明兄,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他试手为轩明拭去沾在别处的药水,“纵使我知道是为什么……你不记得前事,本来也情有可原,我也不该如此介意;但你这样排斥我,我总会觉得你变了,不太像以前我认识的你。”

  轩明自嘲般地笑了笑,这笑还是冰凉无比:“我一直如此。我不知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但我有自己现在所愿所求,有想要护在身边的人。”

  不知为何,面对身后这个人,他总想多说几句,犹像掩饰一般。

  “那你若是以后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你知道了你一直秉承的道与现在的作风相背而驰,你是愿意继续你坚持的东西,还是变回过去的你,与现在所秉承的东西兵刃相向?”

  轩明微微一怔,一股莫名的不安忽然随着这个问题席卷了他的内心,令他突然觉得惊慌起来。

  他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本以为这无关紧要,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极度害怕。

  如果变回过去的自己,会和她兵刃相向……

  他不敢去想。

  难道过去的自己,真的……是与她对立的人?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站在她身边,看她笑,看她哭,看她孤独落寞地沉入回忆,看她每七日的夜里一遍又一遍陪着阿辛直到子夜,看她一个个不眠之夜默默流泪,或是“父王”,或是“师父”,念叨的话中从来都没有他……

  他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他知道她手中沾满鲜血,他知道她细细谋划、步步为营……但终究,她只是一个被天命逼到绝境才做出最后反抗的弱女子。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他不由按住了剑柄,但又很快松开。

  “是我让轩明兄为难了,抱歉。”有期恍然道,将他的衣襟拉好,“你果然已完全变了,这样也好,摒弃前尘……各有各的追求,自此错过已是极好,但愿以后不要对立才是。”

  “我……”

  原来是变了。往事已不可追,有期不强求,轩明不挣扎,两个近乎是陌路的人,如故友一般平心交谈。

  轩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独自站起身来,踢灭了面前的篝火。

  他踌躇半晌,才道:“多谢。你回去吧,我们大概……不会再以这种形式相见了。”

  “那,轩明兄请保重。”

  有期亦提着灯笼站起,望着灯火微光下面前这故友似乎毫无感情的苍白背影,眸中微微有所黯然,也不再久留,转身便走。

  裳裾曳地而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轩明耳中和他视野里的灯光一同渐行渐远,难以复回。

  竟如刹那间,心中空了一片,失去了什么。

  如果真的,他的过去和故友,都不会再回来……

  “——等等!子湄她有意想要利用……”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来不及说出最后一个“你”字,他已顿住。

  他不能说,这件事,他绝不能说。

  有期的脚步也住了,眉头稍皱,回过身来,笑意温和:“你的立场,不方便说的吧?”

  轩明怔住,最终是微微点头。

  “我不会让你为难,因为那是你一心所系之人,”有期顿住片刻,眸中忽然多了些神采,笑如自嘲,“……你其实一点没变,还是那个会为了朋友而挺身相救的轩明兄。”

  轩明并未回应,犹如沉思。

  他并没有告诉这个无比熟悉的人,他又何必这样说?

  若这就是理解和尊重,似乎的确……让人心暖。

  “以后会如何,我们都不知道。这一份我同你们的牵绊,是我最值得珍藏的东西,已经足够……”

  有期犹如自语,忽而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笑意不减。

  “不论你是增城弟子,还是如今子湄身边的人,都是我一生的挚友,永远不会改变。”

继续阅读:第二百零一章 闲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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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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